第18章 万里眼中明

正是夜禁时分,刘家里动荡不安,尽管有知县在外把手看管,但依然抵不住一家家灯火亮起来,不少人们从窗户边探出了脑袋,面带惊恐地瞧着从刘家上空升起的浓浓黑烟。

“不祥之兆啊!”一位老人靠在窗户边,喃喃自语。

突然,窗边伸进来一只大手,五指等长,黝黑但相当光滑,泛着光泽。还未等老人反应过来,那只怪异的手就一把抓住老人的胡须,灵活地在手心内打了个圈,就把老人拉过来,狠狠撞在纸窗户上,窗户立马破了个洞。

“救命啊,我……”老人两眼一翻,求救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眼前不断晕眩,沉沉睡意猛烈传来。

老人两眼一闭,昏睡后那只手快速翻进来,露出一整个人,这人全身上下都被黑色衣物遮挡,没有一片肌肤可见,他怀中带着一个捂着嘴巴被绑起来的小孩,此时小孩明显神志不清,正闭着眼皱着眉,不知是死是活。

小孩看年龄只有十岁左右,被这人往床底一塞,仍然是奄奄一息,那人又把昏倒的老人安安稳稳放到床上,披了条被子,伪造出一副已经睡着的模样,之后悄然翻窗离去。

刘乡绅房内黑烟滚来,高温将每个人都烤得难受至极。门外吴长官第一时间赶来,松开门锁,开门后扑鼻就是浓烟,他呛了几口,立马弯下腰去咳嗽起来。

满屋子都是浓烟的味道和家具被烧焦的味道,噼里啪啦的声音此起彼伏。吴长官接过身边下属递来的面巾,大吸一口新鲜空气后冲入房内,在黑烟中不断摸索着,双手不断摇晃,不久就触碰到一只脚。

他立马蹲下身,抱起这人就往外跑。

被抱着的人已经没了感觉,在他怀中一颠一颠的,一丁点声响都没有。待吴长官出去一看,见正是昏死的刘夫人,身边有人过来抢救。吴长官又想冲进去,迎面见到御史大夫面容严肃,从里面跑出来。

他心下微安,大声道:“陈大人,你没事吧?”

陈栖忆摇摇头:“这点小火算什么。去找池念森,他兴许还在,吴长官辛苦你了。”说完,又要冲进房内。

吴长官大急,伸手拦住他:“你疯了不成?再进去送命么?”

陈栖忆推开他的手,正色道:“刘乡绅还在里面,他是最不能死的!”他也不等吴长官发话,就再度进入混沌的房内寻找刘乡绅。

房内已经看不清一切了,刘乡绅方才还在笑,等到黑烟真真正正弥漫开来后也笑不出声,如今里耳朵旁只有燃烧的声音,死气沉沉。

陈栖忆在里面,听声辨位,寻找着刘乡绅的位置,眼睛已经充了血,不停地流出热泪,什么都看不见。

火焰又旺,刘乡绅许是故意地,把门窗全都打开,导致火势愈来愈大,明明只有一颗炸弹,却到现在仍然无法扑灭。

他急了眼,无头苍蝇般在房内窜来窜去。

不消片刻,就在他摇摇晃晃跑向床边之时,肚子上突然撞上一人,二人都很吃痛,陈栖忆不由“嘶”了一声。

这人正是阿天。

“大人,咳咳……你别找了……咳咳咳,没用的。”阿天捂着嗓子,他身量不高,看陈栖忆只能仰着头看,“刘老爷……咳咳,已经走了。”

“走了?”陈栖忆一时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阿天胆子很大,拉着他的手,凭着感觉急匆匆朝门外跑去。原本他一个少年怎么可能拉得动陈栖忆,但这次也不知为什么,陈栖忆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冥冥中感到这地不宜久留,是以就跟着阿天出去。

阿天把他拉出门外,吴长官一行人早就在那里等得焦头烂额。陈栖忆四处望望,没看到他想见的人,于是皱了眉。

阿天松开手,挑起话题道:“两位大人,你们听我说。”

“刘老爷……没得救的。”阿天吸了吸鼻涕,含着几滴眼泪,忽地喷出一大口黑烟来,咳道,“那颗炸弹,我瞧见的,就放在刘老爷衣服里。”

他语出惊人,二人皆是一愣。

接着陈栖忆反应过来,咬着牙恨恨道:“这是他蓄谋已久的?”

阿天点点头:“刘老爷听了大人的话后,本就没想活的,就点了导线,我看得清清楚楚!”

陈栖忆默然,这下一切都清晰了。

自己断去金行舟这条退路后,刘乡绅知道自己只能是死路一条,逆反心突起,这才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来。

竟是连家人都不管了……

无情啊……无情。

“可为什么偏偏是炸弹?”吴长官锁着眉,“太惊险了,炸弹这种敏感的军事用物,出现在凡人家里,本就是大罪。”

阿天哭道:“老爷,老爷偷来的!他联系了好多人,我都知道的。”

私店这种东西确实屡见不鲜,尽管官府有在很努力地管控,但依然没办法全部根除。

听闻到这里,陈栖忆叹息着摇摇头,看来接下来的事,就是对付那些出售火药炸弹之类的私店了。

刘乡绅选择炸弹很简单,一是因为得手方便,威力极强,只要对方措手不及,出人命那是极正常的事,这正好可以达到刘乡绅的目的;二是因为声音大,容易惊动周边人们,风声必然会传到官府那里,拖累的是在场所有人,准确一点说,是陈栖忆。

这如意算盘打得太好了,陈栖忆惨淡一笑,这一趟是给自己引火上身,自己就是最大嫌疑人,接下来总有人会拿此事找自己麻烦。

阿天黑黑的脸扭在一起,铿锵道:“陈大人,反正刘老爷也不在了,我一个小厮,能帮多少忙就帮多少忙!陈大人,我知道尸体藏在哪里!”

陈栖忆一愣,脸上表情变得很快,瞧着这阿天,冷冷开口:“你知道?”

“我知道!”

“来人,带走!”陈栖忆淡道,“等我忙完了,你再说出来。”

阿天忍住即将喷涌而出的眼泪,道:“是!”

刘府被烧成一片废墟,要说早上厨房那时的走水是一场小事故,这一次,可就是大事情了。

陈栖忆一边思考着接下来的路怎么走,一边扭头看看,还是没看见池念森。他有点起疑,朝吴长官问:“池念森?”

“方才还坐在亭子里。”吴长官锁着的眉头就没松过,“估计是看这里走水就离开了,应该没走远。”

陈栖忆颇感疲惫,扶着额角:“再找找。”

“大人,小心!”

阿天的一声惊呼破天而出,嗓门极大,陈栖忆立马侧头一躲,余光看见一把利刃正贴着自己脖颈向前一刺!

他大惊,立马扭身逃过,眯上眼看面前究竟是谁。

这人黑衣捂身,版型材质都不起眼,更没有一点标志,既不像江湖门派,也不似皇室影卫。

更像是……无名侠客。

陈栖忆在心中粗粗做了个判断,还不敢下定论,这名刺客就拿着一把剑再次冲过来,哗哗两下,刘府内尖叫声四起,所有人往后一退,都不敢相信地看着这场意外。

这个人明显就是朝着陈栖忆来的,其他人看都不看一眼。陈栖忆抽出备在身侧的剑,惊心之余,更是沉着的试探着对方的底细。

出手、收招、捏诀,都让他感到陌生。

要论真正实力,刺客显然是比不上御史大夫的,但陈栖忆也没有杀他的心,对于这种无名刺客,他一贯的作风都是将人打晕后带回去好好盘问一番,揪出幕后主使。

但刺客毕竟是刺客,都说心软之人当不好一名好刺客,这位就是典型,他出手狠辣,角度极其刁钻,根本不管对手的实力,完全按照最原始的打法来。挑打磨刺,样样精通,手法下流而辛辣。

陈栖忆弯腰躲过一次直捅后腰的攻击,一刹那见瞬移到刺客背后,手上剑光一闪,就要给这位不识好歹的刺客来一击重的。谁知刺客猛然转过身,手心喷出一把细屑,红色粉末扑面而来!

陈栖忆始料不及,没想到这人还玩阴的,条件反射般把头一扭,试图避开毒粉的攻击,但刺客早有准备,毒粉磨得很细,眼一闭睫毛间掀起的风还把些许细粉卷入眼内,登时疼地满目冒光,手上也没了力道。

刺客见时机成熟,手持利刃,就朝陈栖忆刺去!

要是这一招即中,朝堂上叱咤风云的御史大夫就死在自己手下了,这个权臣就要死了……

就在这一举之间……

刺客握剑的手如此坚定,连他自己也没有感受到背后一凉,喉咙里一股腥甜之味向上翻涌,他握剑的右手再也使不上力气,眼看着就差这么一点点,但就是这么一点点,利刃h哐当落地。

而刺客低下头,机械般一顿一顿,看见自己腹中突然伸出一把锋利竹镖,正中要害,尖头粘着些许自己的血肉,断骨的疼痛潮水般涌来,根本抵挡不住。

“我……”刺客拿手握住这把竹镖,竟将他从腹中连根拔出,接着没了骨头一般向右一倒,临死前瞪着双圆溜溜的眼,看见了杀死自己的人。

一位年轻人。

王爷的刺客,竟然死在一位不知名的年轻人手中。

场上的声音宁静了一瞬,阿天捂住了自己的眼。

陈栖忆缓过神来,揉了揉眼睛,虽还是痛得厉害,但也勉强能看清路,他站直了身体,眨了两下眼睛,视线一转,与池念森相对。

他率先一笑:“原来你在这。”

池念森随之笑道:“大人无恙否?”

陈栖忆摇摇头,平定心绪后踏步上前,朝着已经呆傻的众人开口:“方才这事纯属意外,我也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要杀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而来,但诸君请放心,我定不会再允许发生这种事情,事后我会着手调查,绝不放过每一条漏网之鱼,还请大家见谅。”

秦飞此时气喘吁吁地跑来,拉着池念森的手就道:“主子,这人死了没?”

池念森颔首道:“活不了了。”

“你应该留他一命。”陈栖忆有点埋怨的意思,“这样就线索断了。”

“情况紧急,还请大人多多包涵。”池念森道。

经过无名刺客之事后,在场所有人都被折腾得筋疲力尽,个个都惊心胆颤,总觉得有人在背后干什么事情。

池念森嘴巴甜,安慰了众人好一阵后,这才把大家哄着回房间睡觉了,刘府肯定是睡不了,难为本来已经上床的知县又从温暖的被窝里跳出来,好声好气地给刘家人安排好屋子。

但这也是陈栖忆指使的。

出这种事,刘家里的人自然是一个都逃不了。

只有阿天留下来。

他道:“大人若是有什么想问的就直说吧!我阿天虽然没本事,但记性好,能帮到一点的。”

池念森被他耿直的样子给逗笑了:“你还小,不懂正常。”

“谁说我不懂了?”阿天回道,“我可晓得的!”

“行行行,你晓得。”池念森眉眼弯弯,“你晓得就和陈大人走好不好,明天再和我们说?”

阿天一副“我要还世人公道”的坚定表情,郑重地点了点头。

几人兜兜转转回到陈府,阿天被侍女带下去洗漱,另外二人亦是。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先是金行舟,后又是刘乡绅,二人的精神早就被折腾得萎靡不振,回了房后都是一脸颓废样,没人开口。

直到陈栖忆脱了外袍准备去洗澡,看着满脸倦意的池念森,不由起了点坏心思,笑着开口:“森森?”

池念森揉揉脑袋:“啊,干嘛?”

“和我一起,如何?”

池念森一怔,有点惊讶,歪嘴道:“大人邀请我,盛邀?”

“这么好的机会不要?”陈栖忆瞅着他,“当真不来?”

“谁说我不来了?”池念森反问道,“陈大人怕了?”

陈栖忆越想越有意思,难为二人都这么累了都还有心思搞这一出。他轻声道:“我为什么要怕,反正我们不是一样?”

“一样都是男的?”池念森噗嗤一声笑出声,猛然想起那天陈府小厮透露给自己的秘密,他也起了坏心思,笑道:“大人不知在府里养了多少妖童呢?怎么,都看不上了?要找新欢?”

“诶呀,个个都是楚楚动人,沉鱼落雁的美人,功夫又好,搁在行院里都数一数二的……”他继续说黄话,饶有兴致地瞧着陈栖忆。

这人也不生气,挑眉看他。

“今天我也闷得难受。”池念森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大人既然不嫌弃我,那我就来了。”

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羞辱他一番,岂不是上好的点子?

陈栖忆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面上不动,内心OS:谁羞辱谁还不一定呢!

受君出场咯!晚到不过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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