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诗赋动江关

陈楚芝哪里还忍得住,连忙上前不由分说抓住池念森的手:“池公子,你可还认得我?”

池念森脸上一紧,勉强笑道:“我手刚触过毛笔墨水,怕要弄脏了陈公子。”余光见陈栖忆黑下来的脸色,差点没憋住笑出声。

陈楚芝却不识趣,又伸出一只手,脸上逸出分外真诚地表情:“池公子,我是来找你表示歉意的。”

池念森挣脱出手,礼貌道:“陈公子多礼。”

这句话在陈楚芝听来就是拒绝的意思,他马上急了,道:“池公子莫要不信我,上次是在下失礼,冲撞了池公子。”

听到这里,池念森脑子转过几个弯,对应上陈栖忆的暗示,就把事情知道了大半,他心中鄙夷,面上却不说,依旧温和道:“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啊,陈公子别放在心上。”

此时陈栖忆走上前,装作和事佬,戏谑道:“陈公子别太自责,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呢?”两人一唱一和,就是不提有关陈栖忆的事。

陈楚芝沉不住气,小心开口:“池大人这几年音讯全无,也不知可否有我大哥……”

不等他说完,池念森打断他的话:“陈公子这是说什么?陈大人早在四年前就已经逝世了啊。”

坐在一旁的陈栖忆:“……”

“你们聊。”陈栖忆适时开口,“我去给你们倒杯茶。”这种琐碎杂事当然是不用他做的,但他觉得在这个时候很有必要离开一下。

陈楚芝的笑容挂在脸上,眼看就要掉下去。

池念森当做看不见,继续道:“陈公子的心我们能明白,但逝者已逝,这是怎么也挽回不来的,若是公子心中还存有愧意,每年清明节就多烧点纸吧。”

陈楚芝:你明白个屁!

他撑着笑容,开口道:“这个,池公子你看。”只见陈楚芝从怀中掏出一物,正是他刚刚用两千两拍下的玉翡绿玛琉。

池念森淡淡看过一眼,移开目光。淡笑不语。

有时候不说话就是代表了拒绝。

恰好这个时候陈栖忆非常碰巧地回来,手中真的拿着两杯茶。陈楚芝窘迫地收回玉翡绿玛琉,接过醒酒汤,掩嘴喝下。

池念森便也接过茶,可蓦然,就在那一刹那,书桌上被裱起来的《五牛图》剧烈震动起来,桌上茶壶被震碎了一地!

池念森锁眉,却见那《五牛图》前方出现一个金圈,颜色比任何金子都要闪亮,照得三人皆睁不开眼。

身边风声突起,呼呼作响。池念森条件反射地放出袖口中的竹镖,但由于睁不开眼,竹镖失去主人的指挥,只能在空中胡乱飞舞。

忽然三人面前都是一黑,好像刚才的金光只是一场梦一般。但是脑中眩晕无比,就宛如置身于旋转之中,可明明自己没有用力。

“我……”池念森大吼,抬手遮住双眼,“等等……”

他只感觉身边风声作响,衣摆也在疯狂舞动,一头青丝被吹得忽上忽下,几缕头发当在额头前,被强烈的风吹着,贴在脸上,挥之不去。

“怎么……”他在刺眼的金光中艰难开口,声音微小,连自己都听不太清,更别说身边的人了。

不知过了多久,才觉身边安定下来。

陈栖忆第一反应是去寻找池念森,只见池念森安然地站在自己身侧,毫发无损。陈栖忆不由松了一口气,突然感觉脸上的不适感消失了,他一愣,这才发现面具什么时候已经掉落。

他回过神,发现他们正处于一个陌生之地。天生的警觉让他没有说话,池念森也一样,两人安静地环视四周。脚下是枯草,头顶是蓝天,远处是连绵不绝的山。俨然一幅农村之景。

这里一丝风都没有,安静得似乎连灰尘落地都能听清。

“这是哪里?”半晌后池念森吐出了一句话。

身边人无奈一笑:“如果我没有猜错,现在我们是在画里。”说完,他手一指,正向不远处的五头牛。

“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是这种狗血的事还是发生了。”池念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莞尔道。

“放平心态吧。”池念森长叹一口气,“谢辞也就这水平了。”

“这种事情很玄学,去看看。”陈栖忆提议。

“嗯。”池念森心不在焉,“似乎是少了一个人。”

他说得没错,陈楚芝不在这里。“看来只有我们两个人进入这张画当中。”

那五头牛与画中的一模一样,无非就是变成立体的了。

“也许问题就是在牛身上。”池念森猜测,“有两头牛的神态是一样的。”

“把它改过来。”

“但是怎么改?”

确实有两头纵趾而鸣的牛,少去缓步跂行的那一头。想要把牛的神态改变,就要知道它为何会这样的原因。

可能因为他们是画外人,所以没有一头牛关注到他们。两人围着这里走过一圈,别的没发现,却发现一位农家女子。

女子正在给牛牛棚放草,一样没注意到二人。

她放的不是新鲜的青草,而是已经发黄的、干枯的杂草。

“姑娘!”

女子抬起头,这是一张很清冷的脸,疑惑地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两人皆是一惊!

“不是……这谁?”

陈栖忆没说话,瞪着眼睛看着面前女子。

池念森挑高眉,嘴巴又张又闭,半晌才发出声音:“荷羽?!”

陈栖忆回过神来,率先走上前,试探着问:“荷羽?”

女子看着他,摇摇头,出声道:“公子在说谁?”一样的嗓音,一样的样貌,她不是荷羽是谁?但是见这位女子现在迷茫的样子,有突然不敢确定。

陈栖忆察觉到这一点,仔细地盯着面前女子看。

荷羽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红了脸,又道:“公子要找谁?”

陈栖忆刚要开口说什么,手腕忽得一痛,转眸对上池念森的眸子。

“怎么了?”

“她没有呼吸。”池念森一字一顿道。

陈栖忆呼吸一掷,遂去确定,果真如池念森所说,此时的荷羽没有呼吸,从刚才开始,甚至都没有眨过眼,眼神都是空洞的,整个人僵硬无比。倘若不是她能说能动,面色红润,他们简直就要怀疑自己的眼睛了。

周围突然变得怪异起来,连带着荷羽脸上疑惑的表情都有点不对劲。

两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本能的感觉很不妙。

“无事姑娘。”池念森再度开口,“在下刚刚来到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敢问姑娘姓名?”

荷羽把最后一捆枯草放入牛棚内,手扶着膝盖站直身,回答道:“我没有姓名,一个人住在这里很久了。”

“有多久?”这样咄咄逼人的问一位姑娘实在有点不礼貌,但池念森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荷羽垂眸想了想,开口道:“不清楚,好像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

“姑娘平常都干些什么?”陈栖忆紧接着问。

“照顾这五头牛。”

“为什么要照顾它们?”

荷羽轻轻一笑:“我也不知道为何,但是我必须这样做。现在我要回去了,两位公子是新来到这里的,估摸着暂时也找不到住处,不如去我的小茅屋里凑合一晚?”

许是四周太过安静,荷羽的这声笑传得很远很远,连带着她接下来说的话都带上一种缥缈的色彩,在草原上飘荡着,飘荡着。

“多谢姑娘盛邀,在下想在四处逛一逛,若是实在找不到住处,便来寻姑娘,可好?”陈栖忆道。

荷羽点点头。面上流露出一分失望,回答道:“公子可一定要来。我家就在那里。”葱白玉手一指,指向东面一处茅屋。

告别荷羽,两人的思绪重新回到五头牛身上。

五头牛的神情姿态和在画外看到的相同,有了池念森方才的一提醒,陈栖忆下意识地去探牛的鼻息。顿时脸色发白。

池念森连忙上来询问:“如何?”

“前三头牛都没有呼吸,这两头有。”陈栖忆说的便是那相同姿态的两头牛,“你说的很对,问题就出现在这里。”

闻言池念森也是一惊,脑中出现了一个构想:

画就算画得多灵动,它也是死板的,里面的一切事物照理说都不会有呼吸,而五头牛是属于画中之物,只会按照作画人的指示做着永远不变的动作,就好比提线木偶一样。可是五头牛中却有两头出现了呼吸,说明它们很有可能已经不是画中之物。

思及此,池念森连忙确认了一下自己是否还有呼吸,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大大松气。

但是五头牛又怎么会不是画中之物呢?《五牛图》就是画五头牛的啊,他想到荷羽,那个没有呼吸的荷羽,和这个有呼吸的牛。

一切都反过来了!

陈栖忆也想到这一点,眉头狠狠一皱。

原画中没有农家女子,可现在却有了,说明荷羽的确曾是画外人,可能在一系列事情后也与他们一样,进入了这张画。

然后发生一个交换仪式,荷羽会变成画中人,相反牛取代她的位置,将在不久之后转变为画外之物!如果是真的发生这样的事,荷羽将会永远被困在《五牛图》。

毛骨悚然!

“可是为何我们没有受到影响?”池念森问道。

“或许不是没有影响。只是需要时间……”

池念森目光一愣,看来要快点了……

“这不是重点。”陈栖忆回答,“我们不受到影响是好事。”

“也可能,我们是穿书的。”陈栖忆笑起来,“有金手指。”

“我还有疑问。”池念森没理他,声音陡然沉下来,“这里有两头出现问题的牛,可是只有一个荷羽。”

二对一,怎么看都不成立。

为什么会多出来一个?

“因为还有人。”陈栖忆道。

不只是他们,还有其他人进来了。

而当时只有陈楚芝在他们旁边。

只能是他……

池念森顿感心累,有气无力地开口:“现在怎么办?”

“当然是把一切都改回来。”陈栖忆走上前,拍拍他的脸,“先从五头牛开始。”

池念森很是厌烦地躲开他的手,这只手谁知道刚才碰了什么,他开口道:“你会放牛?”

陈栖忆哈哈一笑:“儿时学过一点。你看。”

“什么?”

“看那两头牛的脚步。”陈栖忆提点道。

“已经出现了一点活人气,与剩余三头牛的呆板完全不同。”池念森道,“荷羽都要被吸光了。”

但是她还被蒙在鼓里,连自己快要归西了都不知道。

现在再去环顾四周。初看以为是一幅恬静的田园之景,再看枯草,蔚蓝却没有一丝云的天空,太阳光恰到好处,永不会落幕,没有风,没有鸟啼,没有蝉鸣,一切都是死物。

陈栖忆此时已经开始亲自上手喂食。

画中的牛自然只能吃画中的枯草,但也吃得津津乐道,对于新的喂草人也毫不胆怯,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牛蹄不住地蹬蹬蹬。吃完后还不忘自己的使命,继续做起那一成不变的动作。

陈栖忆看得有意思,抬手摸摸牛角,被很不客气地甩开,为掩饰尴尬,嘴中喃喃道:“好脾性!”

几捆草足足给他喂了一个时辰,不是牛不爱吃,是他故意不让吃,三头牛连使命也不维护了,轮流追着他,他倒也不害怕。

“森森!”陈栖忆边跑边喘,竟然还有闲工夫来喊池念森,“你身上有没有红布!”

池念森正在研究另外两头牛是如何做到,可以面对美味的干草不为所动的,难不成他们不吃这个?听闻陈栖忆的话,他心中一嗤,嘴上漫不经心地回答:“牛是色盲,你用绿布黄布也一样。”

“这怎么能行?”陈栖忆骑在牛背上,“你见过哪里有人不用红布的?这个意思不对,斗牛哪里还有意思?”

池念森不想理他。

那人也不会自讨没趣,一个翻身下了牛背,笑嘻嘻地朝他走来:“当年我放牛可是好手。村里人都叫我‘七里小白牛’。”

这下池念森是真忍不住,很不厚道地大笑出声:“什么?陈大人……”

“别叫我陈大人,唤我齐忆。”

池念森嘴唇一抿:“有区别么……”

“当然有!”陈栖忆突然生气起来。

池念森:“……”

池念森:“行行行!”

陈栖忆也开心起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七里小白牛的实力不减当年。”

池念森转眸看他,星眸一闪一闪,嘴上嫌弃道:“这手上功夫谁不会?满身是汗,离我远点,莫给我也染上一身汗味儿。”

陈栖忆琢磨着他的语气,想他也不是真的生气,虽没在得寸进尺,但也没退后,粲齿道:“这可是有技巧的,你别瞧不起我。”

池念森收回心神,笑道:“我怎么会瞧不起大学霸呢?我羡慕你都来不及。”他紧紧凝视着牛背上的人,他的背后是高天,光线恰好,衬得整个人都明亮开来,他心念一动,回想起三番五次做到的那个奇怪的梦,脱口而出道:“我之前是不是认识你?”

陈栖忆一惊,许是没想到他咋这么问,一时间没说话。

池念森也暗笑自己异想天开,自己和陈栖忆在上高中之前都没见过面,哪里来的认不认识?意识到这点后,他连忙搪塞道:“我就开个玩笑哈。”

陈栖忆还是沉默,见他自我否定,小声喃喃:“其实是认识的,只是你忘了。”

池念森已经起身,没听到他说的话:“你说什么?”

陈栖忆再度展开笑颜:“无事。”他不再多留,跟上前方人的脚步,嘴中却不闲着:“放牛可没你想的这样简单,叱牛、骑牛、喂牛、赶牛都要日积月累才能练成的。”

“是是是,七里小白牛。”池念森走在他前面,“我问你,你喂的枯草这两头牛吃了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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