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多年求不得

蓦地,那面具人拔地而起,刚收进的利刃再度抽出,冲向站在上方的他,势不可当,杀敌之意显而易见。

陈栖忆没想到他如此直接,短暂分神过后生生接下几招。

之那几秒钟,他就明白自己不是他的对手,这人武力深厚,攻势极猛,毫无破绽,若是硬刚,自己只有死路一条。

拖延时间之时,陈栖忆偶然瞥见那些人还在下方呆看,不由大急,吼道:“快走!”

那些人后知后觉,赶忙落荒而逃。

趁他说话之际,面具人趁虚而入,直捅心脏!陈栖忆慌乱躲开,却还是剐蹭到一点皮。但面具人显然不想给他留后路,剑剑致命!

陈栖忆只好咬牙抵抗,但逐渐力不从心,脚步一乱,向后退去。

那人面具下的脸满是嘲讽。陈栖忆觉得冒犯,可在此时又不能硬对硬,脑中思绪流转。

就在此时,山上传来一声深沉的钟响。

陈栖忆突然明白过来,嘴上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试图转移对方的注意力,一步步朝后退,关注着对方的反应。

他一直躲闪,面具人也拿他没办法,本想一次解决,现在拖了这么久,心烦意乱,手上愈发使劲。

两人动静太大,竹林早已不成样子,竹叶纷纷落下,竹竿上也是剑痕。陈栖忆靠着竹林遮挡,勉强抵御进攻,但额角却是冷汗直流,后背也是湿透一片。

陈栖忆眼见离山顶越来越近,又趁着那人烦躁,故意道:“少侠,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又为何来杀我?你们江湖之人不是最忌讳与朝廷有瓜葛吗?”

那人微微一愣,却是仍然不说话。

陈栖忆双眼一眯,想读懂这一刻的分神。但面具人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像是被他这句话激怒,手上动作不减,甚至有加剧之意。

陈栖忆心中暗骂,险险躲开攻击。

就是如此僵持片刻,钟声再次响起。

陈栖忆大喜,扬唇看面具人。那人到此时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入了圈套,明显一慌,攻击就这么停下来。

等到他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无法挽回,耳边全是震耳欲聋的铜钟,一遍一遍,反反复复,敲得人头晕目眩,头疼欲裂。只感觉天地旋转,入目皆是虚妄。他痛苦地蹲下身,在这强大的压力下连喉咙都挤不出一点声音,在地上苦苦挣扎。

半晌后他通红着眼睛看陈栖忆,谁知那人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竟还歪着头好整以暇地看他。

羞愤顿时遍布全身,他今日是带着必胜的决心来的,本认为陈栖忆武功没自己高深,擒他就如拿囊中之物,却没想这货竟还留了一手。

他慌乱地想着,接下来怎么办,后果又该如何,公主那里呢?

突然,身上千斤重的压力一轻,晕厥之感也尽数消失,他吐出一口浊气,终于浑身发软,瘫倒在地。

但只是一瞬,他又猛地站起身,不过短短时间,就已经从方才灵魂被抽走的无力感脱身,可见武功厉害。

陈栖忆颇有些惊讶,忘尘长老的敲钟一向是让人欲罢不能的,能在如此快的时间里恢复的,倒是不多。不知这位少侠究竟是何许人也,有点东西。

忘尘长老白须飘飘,身长玉立,仙风道骨,拧着眉上前问道:“国师大人,不知此人……”

陈栖忆但笑不语,眼里透出点兴趣。

那面具人也知大势已去,看准时期,就要奔走。

陈栖忆哪里会让他走,好在忘尘长老眼疾手快,骨节分明的大手一挥,钟声隔风而响,面具人身形一滞,暗道糟糕,再迈不动步子。

陈栖忆倒是不着急了,慢吞吞地朝忘尘长老道谢:“忘尘长老,多年不见,您老身体可好?”

忘尘长老笑呵呵地回答:“好的!好的!国师大人你放心罢。”

陈栖忆莞尔:“这几年您实在辛苦。”

“哪里辛苦。”忘尘长老客气道,忽又想到了什么,愤懑开口:“最可恨的却是那江筠君,在我寺里呆了数年,却是将所有人都骗了过去。贫僧太痴,竟是没发现她是这样的大人物。这么多年,到现在才暴露。早知道是这样,我也不该留她,噬尘师弟也不会死于非命。”

陈栖忆听话头越来越不好,连忙打断道:“噬尘长老生的光荣,去得伟大。在下是一直感激他的。如今这珠古寺只剩下忘尘长老您把持,陈某感激之余,还谢请长老多留意留意。”

忘尘长老自然是满口答应。

面具人被钟声定住,耳朵却还灵敏的很,在这那两人也没有刻意隐瞒,什么都清清楚楚地传到他的耳朵里,不禁咬牙。

“你不会是唯一一个。”陈栖忆走过来,看着他戴面具的脸,笑道:“有胆子来暗杀我的,绝对不是单打独斗。”

言下之意很明显,就是让那人把背后的势力说出来。

面具人还是不说话。

陈栖忆不慌不忙,围着他转了一周,似是自言自语:“方才我说了一句什么来着,哦,我说你们江湖人不愿与朝廷有牵扯。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吗?”

见他保持缄默。陈栖忆继续刺激:“你犹豫了。”

那人终于开口讲话:“我不与朝廷来往。”

陈栖忆剑眉一挑,眼眸深沉下来,开口:“那你为什么犹豫?”他靠近那副面具,仿佛能杀人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里面的黑洞。

面具人不紧不慢接收下他吓人的视线,沉稳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与你有仇?”

“否。”

“你讨厌我?”

“不是。”

陈栖忆展颜:“那又为何?”

面具人沉默。

“好吧。”陈栖忆两手一摊,“你不说我也撬不开你的嘴。既然是江湖中人,又何必带着面具,是因为长得丑陋么?”

“你就当是吧。”

“不不不。”陈栖忆自我否定,“是因为怕被我认出来。”

他说的直击心房,面具人愣了一愣。太阳穴突突地跳。奈何他全身无法动弹,抽身不得,剑碰不得,只能挨受他的胡言乱语。

陈栖忆继续:“天底下怕被人认出来的应当是我,那是以前,不过现在,却是你。我没说错吧,月下僧。”

就是被钟声震住,面具人的身体还是猛地一颤。

陈栖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里最后的笑意也不减,他的声音磁性好听,又带上一点漠然,显出点置身云外的感觉:“你杀了宁潇,后散布谣言,栽赃于我,又恰好我来到明州时出现,而这时候,我最后的身份也已经公之于众,你是想告诉所有人,我是那个逆贼。”

面具人又是一振,他嘶哑道:“你怎么认出来的?”

陈栖忆一笑:“放眼天下,能有这般武功的,除了江筠君,就是你了。”

只听陈栖忆又道:“我想我应当没猜错,你不仅是那个叱咤江湖的月下僧,还是那个修士先生。”

面具人胸口剧烈起伏,一下两层身份都被猜中,难以置信,心有不甘。

陈栖忆霁颜道:“若是这样,那就更有趣了,怎么着,讲《月下诡僧》的修士先生,先我之前引走池念森,你是想表达什么呢?”

尾音刚落,面具人却是如发疯一般,痉挛扭曲的双手一寸寸抬起,在重压下一点点抬起头,明明有面具遮盖,陈栖忆还是明显的感受到他的愤怒。面具人把声音放得极低,一字一顿道:“我与朝廷不共戴天!”说完,他爆发出一声怒吼,他这一声震撼人心的怒吼,引来无数黑鸦,凄厉的叫声再度荡漾在珠古寺上方阴沉的天空下。

无数黑鸦聚集在一起,在珠古寺上方形成一道黑色漩涡,可山林中还有源源不断的黑鸦涌现,尖叫着与大部队会合,然后加入这场疯狂的高歌当中。

黑鸦的叫声堆叠,逐渐改过钟声,而面具人已经直起身,猩红的眼睛留下血来,血迹一直蜿蜒到脖颈,留下一串触目惊心的痕迹。

忘尘长老一口老血喷出,染红了花白的胡须,不堪重负,沉重倒在地上。

陈栖忆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一字未说。

面具人放声大笑,笑声中掺杂了太多其他的东西,还不等陈栖忆去好好琢磨这里面究竟有什么,那笑声已经戛然而止。

笑声蔓延,黑鸦像是有感应一般,都不约而同地飞下身,将那血迹斑斑的面具人包围,黑色翅膀不停扑腾,黑色漩涡逐渐变小。

狂躁似乎只是一瞬间,世界宽容地将一切包容,转瞬之间,再次回到平静。等到所有黑鸦消散后,面具人也已经不见踪影。

清风拂过,掩去血腥气息。

陈栖忆眼角跳了跳,回眸见忘尘长老倒地不醒,心中一惊,连忙上前查看。但无济于事,年迈的老人的口中还在断断续续地吐着血,却已没了气息,显然是受了内伤。

狂风过后的短暂宁静,有小僧上来,战战兢兢地问:“国师大人。”

陈栖忆揉了揉眉心:“终是我的错。”

小僧立马憋不住了,豆大的眼泪簌簌流下:“不,不是的,国师大人。您没错。”

陈栖忆微笑:“谢谢。”

小僧一愣,却是哭得更厉害了,话都说不清楚:“我们都知道的,国师大人对我们很好,才不是像那些人说的那样。”

陈栖忆莫名心酸,强忍住心里的冲动,只是点点头。歉意道:“忘尘长老的后事,就交给我吧。”

小僧止住哭泣,慌忙点点头。

另一边,池念森跟随着前面带路的小碧往竹林深处走。

本就是早春,气候还凉,竹林里更是如此,冷冷清清。池念森凝眸观察四周,高大的竹子长得清俊挺拔,在头顶上遮住了大部分的天,光线分外昏暗。

走了许久,池念森默默记下路线。小碧在一处略显空旷之地站住脚,回头笑道:“池大人,我们到了。”

池念森顺着她的话:“哦,到了啊。”

小碧露出一个与年龄不相符的微笑:“池大人还不知道我是谁么?”环境凄凉,更显得她此时的表情不对。

池念森会心一笑,前句不对后句:“你是小碧呀,对吗,江筠君。”

小碧娇俏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叹,见对方都认出来了,她也干脆不再隐藏,右手一抬,在放下时已经换上了原来的脸。

明明已经剃度,却抹上了红唇,竟像人妖一般。

池念森冷眼看着他,嘴里发出一声嗤笑:“静言公主果然厉害,竟然为了我一个微末小臣,去假扮侍女。”

江筠君站得离他不远,闻言,又上前一步,用可以称得上含情脉脉的眼睛看着他,声音轻柔,嘴中讲出的话却是可恶:“怎么会是微末小臣呢?池大人当年都能让王百忠下台,你才是真正的厉害呢。”

池念森也不后退,凤眸淡淡,薄唇轻齿:“公主纡尊降贵,让在下敬佩不已。”

江筠君红唇一翘,不说话。

“小碧呢?”

江筠君柔美一笑,风情万种,潮湿的气息吐在池念森耳边:“这还问我?大人,你是真装的,还是真傻?”

“你到底想怎样?”

“看你模样生得俊,自然就想亲近了。我最近学了一首你们中原的诗,你可否愿意听听?”

池念森浑身一僵,却还是忍着没动,脑中揣摩着她话里的意思。重点不是诗,而是“中原的”,这就表明江筠君从没拿自己当做过中原人,她的立场也就很明晰了。

江筠君也不等他回答,又离他近了一点,柔声开口:“京中车水马龙,禅院暗潮云涌。胡笳高歌阵阵,寒鸦盘旋飞翔。君笑浪子逍遥,不知醉梦返往,风雨萧条飘落,人间洒遍微凉。”她边说,手却缓缓往下探,纤细的手指触到一个小机关,轻轻一碰,腰带松开。

池念森一惊,侧开身,避开她轻佻无礼的玩笑,沉下脸色。

江筠君低头娇媚一笑,半是开玩笑道:“池大人怎的这么不经逗。”

“静言公主,请自重。”池念森冷冰冰回答,“你要如何?”

江筠君秀眉舒展,答非所问:“池大人觉得此诗如何?”

“不咸不淡,毫无褒奖之处。”池念森道,“公主若是想听真话,那便是,一首口水诗公主是怎么说得出口的,礡国王室的文采只是这般不成?”

江筠君长得清丽,在竹林中漂亮的面容若隐若现,流光偶尔照过她细微皱纹的眼角。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度过人生的三十个年头了。

时光总是最神奇的,身处其间只觉得慢,蓦然回首,从前的一切都是烟消云散。就连手上的一点剩余,也如潺潺流水悄悄滑落,许多美好的事物难以留恋,自己最美的十年光阴也终将离去。就如塞北小花,江南小雪,转瞬即逝。

闻言,她轻笑两声:“池大人说的好讽刺。小女确实不才,只想请教大人,那诗中的君是谁,浪子是谁?又是何人不知醉梦返往?”

轰的一声,只见江筠君的笑容越发明艳动人,池念森心中大恸,视线里那女子上扬的嘴角竟如野兽的血盆大口,垂落下黏腻的涎水,锋利的牙齿上还残留着上一只猎物的残躯。

他不受控制的后退一步,如遭雷击般不可置信地张开了嘴巴。

不会的,不会的。

明明临走前他还朝自己笑。

池念森的双眼满上细密的血丝,空洞地望着他的前方。

江筠君的朱唇愈来鲜明,眼中流转着狡黠的意味,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人的失态。

“是你。”池念森徐徐开口,“是你杀了陈楚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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