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戏莲

朝阑病倒的消息不胫而走,陈舒却并未来探望,也未派人来压着她继续罚跪祠堂。

正当她奇怪之际,虞初听闻她病倒,喊着要来探望她,顺道带来了一本《礼记》,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于是朝阑老老实实在昭澜殿内抄写了一日,手腕都写酸胀了。

端月替她揉捏着手腕放松,想起上月初听闻荷月池新栽了金叠玉,便提议道:“公主不妨明日去荷清池赏莲,现下莲池含苞待放,蚊虫不多,正是好时机。”

朝阑一听两眼放光,很是赞同,手上抄经的速度都加快了许多。

次日,荷清池旁。

一片碧绿间,羞涩的莲花含苞欲放,幽香扑鼻,

朝阑提着两壶荔枝酒踏上一叶小舟,她身材娇小玲珑,小舟容纳绰绰有余。

顺着水波荡漾,小舟缓缓飘向池中央,多余的桨就放在小船尾端,朝阑趴在舟边,将手伸入池水里,随着小舟摇曳缓缓划过水面。

双手捧起池水洒向荷叶,水珠顺着细微脉络滚滚而下,滴在矮矮的莲花苞尖。

朝阑正玩的不亦乐乎,抬头时,余光中瞥见一抹金黄,阳光的照耀下,整朵莲花熠熠生辉。

散发的光泽引诱着朝阑前往一睹芳容,不由在心中惊叹。

金叠玉。

外面花瓣呈金黄色,里面则渐变为玉兰色,整朵花型似叠放的元宝。

去岁闻外邦使臣培育的新莲,特意上供了一批种子,想来被随手撒在了这片莲池内。

玩累了的朝阑随意拔了壶塞,提起酒壶就往嘴里倒。她想,若是不出生在帝王家,她定是个整日无正形的酒袋子。

一壶饮尽,脑袋有些晕涨,朝阑扶着舟沿慢慢躺下,小舟正好飘到莲叶不密集处,阳光照的晃眼,她动作娴熟的从腰间摸出一张粉红手帕望在脸上一盖。

粉红手绢的一角绣着一朵显眼的山茶花。

莲叶高而密集,她乘兴其间,正好遮个严严实实。

寻常来赏莲的贵人,也只在池边瞧瞧,更别说此处离太后礼佛的高塔不远,后宫妃嫔也不爱来此处自讨没趣。

荷清池不远处的妙清玄塔上,一位雍容华贵的老妇人正坐于窗边,面前站着一位俊朗的男子。

贺太后年过半百,鬓角霜白,蝉鬓光润蓬松。她精神矍铄的看向面前的少年,朗声道:“翊儿住处可安排妥贴了?”

谢翊拱手一礼回道:“回太后,已经收拾好了。”

贺太后摆手道:“你我二人之间无需这些虚礼,若是还缺些什么,只管派人来慈顺宫取。”

“是。”

“你已有许久不曾进宫,今日是你母亲忌日,去上柱香吧,”贺太后拂袖指了指屋内已经插了三支香鼎前的牌位。

谢翊颔首,起身取香祭拜,看着牌位上涂着金漆的几字———“贤妹卫婉之灵位”。

心里只觉得讽刺。

祭拜过后,谢翊神色平常,躬腰一礼道:“太后娘娘,天色不早,臣先行告退了。”

贺太后闻言不悦的皱起眉,“站住。”

“今日是婉儿的忌日,你只当我们是寻常祖孙,来陪祖母说说话也不愿吗?”

贺太后连自称都未说,谢翊停下脚步,淡淡道:“臣不敢。”

“有何不敢,现在又无外人,来,坐下,陪外祖母说说话。”贺太后不容置喙道。

不好违抗命令,无奈之下,谢翊又坐回窗边,目不斜视的看向窗外,漫无目的随意张望。

贺太后知晓他虽做事谨慎周全,算无遗漏,可到底是少年心性,心疼的叹了口气道:“跟你娘一样倔。”

紧接着又询问:“此去雁门关,你祖父祖母身子骨可还硬朗?”

“回太后,祖父祖母替陛下镇守边镜数十年,陛下皇恩浩荡,想来定能保佑二老长命百岁。”谢翊放下手中的空茶盏,回答的滴水不漏。

但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只有他自己清楚。

“你啊,还是如此能说会道,祖母这新得了根千年人参,下回再去时将其带去给他们补补身子。”

谢翊拱手推脱:“多谢太后赏赐,臣替他们二老心领了。”

贺太后看着面前又长高了不少的少年,感叹道:“怎么如此生分,回想谢顺当年替太上皇收复失地,打退为敌的丰功伟绩,区区一只人参又算得了什么。”

“陛下命我为宫中贵人授课,下回去不知何年,还是太后娘娘自己留着最好,”谢翊又推拒道。

其中意思不免让贺太后想到当年伴读之事,叹息道:“当今陛下到底心胸狭隘了些,你可还怪祖母当年未阻止陛下让你入宫为太子伴读之事。”

到底是亲生的,不怕事,背后非议的话敢随意说出口。

谢翊随口敷衍:“臣不敢妄议陛下,更不敢责怪太后娘娘。”

忽然余光瞥见被日光照耀的波光粼粼的荷清池里,满池的莲花荷叶茂密碧绿之中,一叶小舟闯入眼帘。

贺太后听他这话,总觉得他多少带着几分赌气的心理,刚要开口。

抬头却见他心不在焉的望向窗外,顺着他的目光远远望去,小舟上依稀可见一位粉色衣裙少女游戏莲池,片刻后,玩累了又躺在小舟上假寐。

见谢翊一直盯着荷清池瞧,贺太后笑了笑,意有所指道:“不说那些过去的事了,宫中莲花快开了,你现在做了这群孩子的讲师,得空亦可到处转转,看看这宫里有没有能入你眼的珍稀花卉,祖母亦可为你做主。”

“太后抬举,臣自知身份低微,不敢高攀,一心只想做好本分之事。”

回绝的话很快说出,也属她意料之中。

*

朝阑待到申时才尽兴而归,回来时,虞初已经在昭澜殿内等候许久。

虞初一副小大人模样,小手叉腰假装生气的说,“阿姐,你去了何处,为何这么迟才回来?”

朝阑摸了摸她的头,还未开口,虞初就闻见了她身上的酒气,嘟嘴不高兴道:“阿姐又去偷偷去喝酒。”

“啊,只喝了一壶半,酒味有如此浓郁还未散吗?”满脸疑惑的看向候在一旁的端月和云俏。

二人站在一旁憋着笑,云俏配合的抬手扇了扇,“公主这酒气确实浓郁未散呢。”

端月也凑近她闻了闻,“是有酒气,公主回来时可有被人瞧见?”

朝阑大惊失色,仔细回想一番,认真道:“嗯,好像瞧见了皇后宫中的人,不过我及时绕路避开了,这才回来的迟一些。”

云俏笑着夸了夸,“公主真机智。”

朝阑听罢有些得意,故作淡定道:“快快备水沐浴吧。”

虞初见朝阑利落转身朝浴房走去,才想起自己已经等了她许久了。

连忙喊道:“阿姐!莫急呀,用了晚饭再去沐浴不迟。”

朝阑背对着她摆摆手道:“小初饿了吩咐小厨房先上,阿姐去去就回。”

虞初白皙的小脸蛋皱在一起,一副很是为难的模样,又重新坐回太师椅,妥协道:“那我还是再等等阿姐吧。”

沐浴过后,朝阑与虞初一起用了晚饭,饭后二人在华清宫内散步消食,虞初道出自己此番来的真实目的。

她小小一只,可怜巴巴的仰头望向朝阑,“阿姐,可不可以陪我放纸鸢?”

看的朝阑心头一软,看了眼天色,为难道:“天快黑了,风也不大,今日定是放不成了。”

虞初没气馁,追问道:“那明日呢?”

朝阑满含歉意:“明日阿姐需得去太学,更别提母妃交代的《礼记》还没誊抄完,过几日得空再陪你可好?”

她失落道:“好吧,阿姐忙。”

虞初年纪还小,睡的也早,不一会就将此时抛之脑后。又闹着今日要与朝阑一起睡,端月一脸为难正劝着。

她知道公主觉浅,有人在侧睡不好,每每六公主留宿,第二日必然没精神。

朝阑拿她没办法,只好开口道:“既要留下还不去沐浴?我可不喜欢有味道的小初。”

虞初闻言高兴的拉着嘉月赶去沐浴。

小初年纪尚小乖巧听话又好哄。沾床没多久便睡熟了,朝阑睡不着,索性独自掌灯起身,坐于书案前开始奋笔疾书。

翌日,卯时三刻。

朝阑被云俏半哄半拉的从床上拉起,虞初被吵到也只是翻了个身,继续睡去了。

任由二人对她一顿捯饬,直到洗了脸,才算彻底清醒过来。

等到太学时,朝阑发现自己原先的位置竟已经被占了,才看清今日男女竟同席而坐,那些世家子弟都早早到了。

往日以男女所学不同为由,故而将太学以性别区分为两个学堂,今日同席实在奇怪。

端月将箱笼递给朝阑,福了福身子告退。她刚迈进学堂就听见有人唤她:“朝阑,这边。”

闻声看见坐在堂内末尾的正四品忠南将军之女、禁卫军统领之妹——林望沁,她正在朝她招手。

“望沁。”朝阑走近后好奇问道:“今日怎么这般早,坐的这么靠后,故意的?”

林望沁一把拉过她,将她摁在一旁窗边空闲的邻座上,附在耳边道:“你可知今日临淮王世子要入宫来暂代讲师之职。”

朝阑抬了抬下巴,表示知晓。

“有所耳闻,可为何今日是这副场面?”

“听闻临淮王世子今日特意吩咐往后男女同堂,一起讲学,还说可以自行挑选位置,”林望沁兴奋道。

她早就不满在第一排的位置,可惜杨太傅古板的很,定要按年幼来排位置,以至于林望沁每到他的课就与其对着干,这次终于被她等来了这可以换座的机会。

朝阑虽未表现出对杨太傅的不满,可却不爱听他说那些女子以夫为尊,事事须得依顺夫君此等狗屁不通的道理,却得装出一副认真听学的样子,属实累的慌,这点林望沁也一样。

朝阑将箱笼内的笔墨纸砚摆上桌,故作深沉,赞扬道:“望沁此位置占的甚妙。”

二人相视一笑。

半柱香后,男子玉冠束发,身着月白金丝云纹蜀锦,手拿书卷缓缓走进,好似从画卷中走出的翩翩公子。

恍惚间,朝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怎么见到了之前在元泷郡捡到的闻序。

自红绸树下一别,本以为再也不会遇到,没想到他竟是临淮王世子。

仔细想想,当初在元泷郡时,每次出门见人她都带着面纱,只是偶尔在院子里有几次疏漏未戴,想着他暂且看不见,也就没太避讳。

谁知他能看见也不说,恰好又碰见她疏忽大意的那回没带,就被瞧见了。

那些日子里他并不怎么爱出门,应该没听说当时的搜寻令。

只见他微微颔首,便在讲案后坐下,从容自若道:“诸位……”

他说了什么,朝阑全然没听进去,思绪全然飘到九霄云外去了。

一旁的林望沁拉了拉她垂落的衣角,小声唤道:“朝阑,发什么愣呢,我跟你说的话听见没?”

“啊?”呼声引得周围离得近的几位回头看了她一眼,在不明所以间又回过头去。

被看得一脸茫然后,朝阑也渐渐回过神,有些羞愧的缩在前一位的背后,扭头小声问道:“你说什么?”

林望沁突然不再言,只是一味的挤眉弄眼,示意她抬头,朝阑仍不解其意。

急得林望沁立起书册,躲在后面做了个口型,“先生来了”。

朝阑皱眉,正要问她说什么,原本回荡在堂内的那道声音,突然离她很近,好似就在她耳边响起。

“公主,方才臣讲了什么?”

好了,这下她知道望沁要说什么了。

这算是她第一次近距离见到临淮王世子谢翊。对上男人的视线,他深邃的眼眸一下引得她深陷其中,看得发怔。

好漂亮的眼睛,好像他。

见面前的女子盯着他愣神,他又重复了一遍话语,才惹得她回神,“先生方才说……为人处事之道?”

此言一出,堂内突然响起几声嗤笑。

坐于林望沁旁的是王尚书之女———王瑾悦,她突然出声道:“公主平日里锦衣玉食,怕是对这论题没什么兴趣才没注意听,先生千万别怪公主。”

她此番话一说,看似在替朝阑解围,但清楚她们之间关系的,都知道是趁此机会给朝阑难堪。

被当众揭穿没听课,还被她抓住机会踩一脚,在林望沁气不过开口之前,朝阑痛快承认了,“先生宽恕,学生一时分神,愿将今日这篇论题抄写十遍。”

“下不为例。”他没多做为难,转了话锋向方才出声的王瑾悦,“这位姑娘既然知晓论题,便先谈来听听。”

“我……”

其实她方才也未听全,只听了一半,但好在她方才看了五公主传来的纸条,粗略的扫过一眼。

她自以为自己清楚论题,于是自信道:“学生认为自当以家族利益为先,因学生有的一切都是家中给的,自然不能自私自利,以己优先。”

“噗,”坐在朝阑前面的是刑部侍郎之子楼铭,看上去一直趴在桌子上睡觉,实际闭着眼注意力也全放在了这次争论上。

他完整听见了论题,自然也清楚王瑾悦答的牛头不对马嘴,忍不住嗤笑出声。

有了人带头,堂上顿时笑声四起。

“噤声。”谢翊出声后,堂内很快恢复秩序。

林望沁方才听见了议题,她素来与王瑾悦不对付,她纠正道:“先生分明说的是身为权贵世家,如何看待百姓生存之道。”

被大家一嘲,脸皮薄的王瑾悦自知颜面尽失,面颊发烫,只能暂时忍下这口气,憋屈的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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