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上上下下乱作一团,抓了个宣阳侯府世子回来,这可不是小事。
更别提苦主还是当今七皇子,逢人便哭诉说褚泽要当众杀了他。
两位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主,随随便便拉出来一个都能将京都闹得鸡犬不宁。
宫里不断地有人来传话施压,最后更是直接惊动了圣上。
可怜庄怀一把年纪,还要从府邸匆匆赶回到大理寺。
“裴宣呢,叫裴宣来见我!”
“回大人,裴大人现下正与七皇子一起梳理郭府灭门案的线索。”
庄怀气得胡子都歪了:“他倒是会躲清闲!不管他在做什么,速速给我把人叫来!”
表面平静无波,内里波谲云诡的京都被投下一颗重磅炸弹,今夜不知有多少人将夜不能寐。
而将一切搅得天翻地覆的徐行却泰然自若。
许是晚膳用过酒,他双颊晕上淡淡的粉色,此刻他正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用小叉子吃蜜瓜,空气中苦涩的墨香被瓜果的清新味道所中和。
一黑一白,一动一静,一苦涩一芬芳。
若有画师在此,当是会沉醉于此刻的恬淡氛围中,执起画笔创作一幅佳作,但奈何画中的主人公十分地破坏气氛。
“唔(嚼嚼嚼),你们说这郭家(嚼嚼嚼),到底是怎么被投的毒啊?(嚼嚼嚼)”
周浮玉蹙眉:“食不言。”
“食~不~言~”徐行扮着鬼脸学人精,挑衅完周浮玉后又叉了一块蜜瓜丢进嘴里。
裴宣熟练地无视二人,眉头都没动一下。
这时,一个官差进来传禀,说是大理寺卿庄怀来了,请裴宣过去一趟。
裴宣停下笔墨,起身告辞,室内只余徐行和周浮玉二人。
“诶——你干什么!”
周浮玉比徐行高出半个头,身形又不似徐行一般清瘦,力气大得出奇,一手将蜜瓜盘高高托起,一手钳住徐行不自量力的双腕。
徐行挣脱不得,气急败坏地骂他:“你有病吧,你要吃就吃,全部端走你是猪吗?”
周浮玉瞟了眼不过片刻就空了一半的蜜瓜盆:“殿下,晚上进食太多容易积食。”
“我哪里有吃很多?”
周浮玉垂眸在徐行微微鼓起的小腹处扫了一圈,没吭声。
徐行跟着低头,而后脸颊爆红,演员职业病让他一向对自己的身材要求苛刻,最近好像是放纵了点,但是绝对!没有!很胖!
徐行咬牙切齿,尽量压低声音:“周浮玉,盯着别人的小肚子看,你会下地狱的。”
如此便下地狱了?
那他属实是冤枉。
“没说你胖,只是怕你晚上吃太多又要积食,到时候睡不着满院子溜达。”
徐行惊恐:“你怎么知道?你偷窥我?”
周浮玉冷笑一声,甩开徐行的手:“自作多情。若想人不知,麻烦下次动作轻声些,更莫要再哼唱些……”
“好了好了,知道了,你闭嘴,此事休要再提。”
靠,他这是什么狗耳朵!
徐行在心里狂念清心咒,不就是在周浮玉面前丢人吗,他丢的还不够多吗,虱子多了不怕咬,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周浮玉仿佛不知道徐行此刻的尴尬,他慢悠悠落座,微微侧过脸,看着徐行道:“好啊,那谈谈正事,殿下与那柳娇娘认识?”
“这算哪门子正事?”
周浮玉恍若未闻:“殿下是如何得知她今夜有难,又是如何算好让你那个护卫去大理寺搬救兵,好先城防营一步到场将褚泽扣下的?”
而后眯起眼威胁:“别拿与郭家命案有牵连那套说辞搪塞我,我不是满脑子只有案情的裴宣。”
徐行汗毛倒立,这人也太过于警觉。但他转念一想,不对啊,我为何要心虚?
“确实案情有关,但我承认是误打误撞。”徐行莞尔:“今夜这事,确实是我事先得知褚泽那个王八蛋欲对柳行不轨之事,遂出手相助,毕竟身边恰好有个大理寺少卿,不用白不用。”
怕周浮玉不信,他又补充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若我贸然出手救人,不出半个时辰,我冲冠一怒为红颜,与褚泽争夺歌姬的桃色绯闻便能传遍京都。”
周浮玉眼中闪过一抹幽光:“如今也不遑多让。我竟不知你倒也有如此爱惜名声的一天,说起来,自那夜起,殿下便一别于往日传闻,几日相处下来,果真是如脱胎换骨一般。”
徐行:……
他某个部位隐隐作痛,好端端的,又提那夜之事做什么。
徐行声音发颤,也来了脾气:“旁人怎么看我无所谓,我会出手只因其与世子处境相似,我既诚心悔过,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将军难道就没察觉出那柳氏有何异于常人之处?”
周浮玉此先并未细细观赏台上,只知晓那名伶扮相美艳,嗓音清亮,身形修长。
身形…修长?
没错,在一楼与褚泽一伙人对峙之时,那柳氏遭人挟持,所有匪徒皆是壮汉,但柳娇娘除了身量单薄,个头上却不落下风。
宣阳侯世子之恶名冠绝京都,仗着显赫家世胡作非为,年纪也不算小了,却迟迟没有婚配。
坊间素有传闻,说那宣阳侯世子荤素不忌,比起女色,更好男风。宣阳侯府越是打压,此般流言越是盛行。
莫非……那柳娇娘并非女子,而是男儿身?
周浮玉脸色倏地黑了下去。
“殿下倒是心善,可庄怀为官三十载,他可不像裴宣那么好糊弄,你将褚泽关进大理寺诏狱,等同于将他架在火上烤。宣阳侯、皇后、太子,乃至当今圣上,必会过问此事,你如此算计他,可想过要如何收场?”
徐行闻言笑眯眯地摇头:“非也,非也,谁说我算计他了?他感谢我还来不及。”
同一时刻,大理寺西荫阁。
庄怀看着乖巧站立,垂眸敛目的裴宣气不打一处来:“裴宣,你一向聪慧,难道竟看不出来这就是七皇子为了争一个伶人,做局故意报复那宣阳侯府世子?”
越说越激动,他索性指着裴宣鼻子骂道:“他们二人蛇鼠一窝,你是痴了还是傻了,掺和这些腌臜事作甚!如今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你当众羁押宣阳侯府世子,成了七皇子泄私愤的利刃,将皇后和太子的尊严置于何地?”
裴宣不卑不亢地答:“今日宣阳侯府世子当众扬言要置七皇子于死地,虽有被激将的原因,但事情起因,确为他纵仆行凶,劫掠他人,按照国法将其羁押,学生无错亦无悔。”
“你!你这是要气死我!”
“学生不敢,请裴公息怒。据七皇子所言,郭跃之曾在被其扭送大理寺前跪地求饶,说其父即将升任督军统帅,日后郭家步步高升,指日可待。”
庄怀闻言重重拍案:“一派胡言!督军统帅之职何其重要,他郭家也配?传出去谁会相信,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裴宣脸上看不出来任何的情绪,轻蔑、不屑都没有,他十分平静, “可是郭跃之信了,或者说,整个郭家都信了。”
所以才遭此横祸,因为郭家越界了,不自量力,肖想了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庄怀纵横官场几十载,眼光最是毒辣,他面容一肃,思索片刻猜测道:“宣阳侯府?”
裴宣点头。
如今的督军统帅名为谢端,曾为太子伴读,家世显赫,前途无量,是太子最得力的支持者之一。
当今天子正值盛年,身体康健,太子地位稳固,郭家也不是傻子,不是谁给画饼都能吃得下去的。
动谢端,等同于与太子一党宣战。
但若是宣阳侯府仗着太子至亲的身份以一诺相承,托词说谢端另有重用,如此便没有了党争之嫌,郭家利欲熏心,一切便顺理成章。
郭跃之贪生怕死,得知一家老小惨死,他竟无一丝愤懑,眼中尽是恐惧,没过两日便精神失常,活活将自己吓疯了。
大理寺布下天罗地网,故意放饵漏出破绽,但迟迟无人上钩,裴宣便得知郭跃之已成弃子。
但褚泽不一样,他混账、愚蠢,若宣阳侯府真是幕后真凶,他在大理寺多留一个时辰,多说一句话,都像一把悬在头上的利剑,这才多久,就已经惊动圣上,兵行险招,出其不意,这步棋果然奏效。
大理寺自然是扛不住这份重压,这世间能担此重任,能够将宣阳侯府逼得狗急跳墙的,唯七皇子徐行一人而已。
“你呀你,你让我说什么好?如此莽撞行事,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都来跟我要人,现在该如何收场?!”
“庄公,七殿下托我转告,让您尽可称病回府躲清闲,他既已入大理寺,便算是您的学生,理当为您分忧。”
正巧此时,“宫中淑妃娘娘来信,大理寺卿庄怀何在?”
“臣在。”庄怀急忙起身相迎。
庄怀年轻时候便是在唐老将军麾下投军,也算是看着淑妃长大的。
一晃快三十年过去了,果真岁月如梭。
送走信使后,庄怀返回书案落座,即便知道信中内容或许与七皇子有关,他虽不喜七皇子,仍小心珍重地将信封拆开。
裴宣离得近,一不小心就扫到了些内容。
他看到信上问庄公拿惯了笔杆子,还握不握得住红缨枪,若是大理寺敢让七殿下受半分委屈,她必将提刀上门与他决一死战。
裴宣:……
庄怀当即老脸一红,“嗖——”的一下用案上书卷将信盖住,在心里大骂徐行:狗屁学生,老子没你这种学生!你就是这么给老师分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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