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小插曲过后，傅闲能的感冒彻底好了。

除夕当天他精神倍增，在烤火室烤火，正对着毛女士烤的小土豆左右犯难。

这黑乎乎的东西，确定能吃？

他没说出口，而是看毛女士演示，她撕开脏外皮，显露出内里鲜黄色的土豆，道：“是能吃的，好吃。”

被看破的傅闲能尴尬，浅笑着也掰开，尝了一口，做不出任何表情。

好神奇。

没有味道的“好吃”土豆。

那……他看向火堆上正在沸腾的铁锅，闻到疑似酸腥等复杂味道，想着，这又是什么味道。

另一边，张欠在一楼大厅展开大金红纸，放在四方桌，边上搁着一碗黑色、磨好的墨水。

“好了，外公，开写吧。”他转身看向椅子上的外公。

“我？不了，我写的不好看啊。”外公摇了摇旱烟杆，笑得腼腆害羞。

二舅哎呀一声：“就这样照着写嘛。”说着，一边拿手机，一边在大金红纸大动作地比划，把外公逗得哼哼笑。

张欠微微展颜：“像之前那样，写您会的。”

外公虽然读过一点书，但无奈认识的字还真不多。何况家里有个上好学校的外孙，应该把展示的机会让给他。

外公道：“每年都写一样的没意思。你来写，你写的好。”

张欠：“我对写字过敏。”

外公笑了笑，无意中见傅闲能从烤火室冲出来，脸青的很，顺着他的移动轨迹，看向旁厅。

不一会儿，他端着一次性杯子热水，自旁厅穿过来：“春联？”

张欠嗯了声，匆匆看他一眼，忽然发现不对劲：“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傅闲能表情一言难尽，答非所问：“我们晚上吃你妈做的肉吗？”

“不然呢？”张欠想到什么，惊讶：“你不会吃了那锅肉吧？！”

傅闲能点了点头。

张欠笑了：“那是我外公自己腌制的腊肉，不水煮个四五遍，难以入口。”

今早他就特地叮嘱他妈，把肉多煮几遍，或许是水煮次数不够多，傅闲能不小心吃到原味的了——齁咸，能咬人舌头。

外公盯了会儿傅闲能，想起毛女士总说这孩子是附中第一名，便想到个主意：“欠儿，你们两个写，看谁写的好看，就贴谁的。”

“行啊！”二舅捧场第一名。他立马又拿出两条大金红纸，新取一支毛笔：“来！欠儿，写，你绝对不输人家。”

张欠：“……”

其实张欠写字并不难看，就是懒得动笔。

但今天比的毛笔字，和水笔字区别很大，他除了小学的书法课写过几次，之后从未动过毛笔。

他正想着委婉拒绝，却见傅闲能饶有兴趣地拿起毛笔瞧，转头看他：“好久没写了，可以试试，比吗？”

语气微扬，略显轻松，像是尽在掌握之中，张欠瞬间胜负欲暴起，抓起笔道：“比。”

“写哪个？”傅闲能问。

二舅立马把手机递出去，道：“就这个。”

傅闲能接过来一看。

上联：好运常临平安宅。

下联：和气生财幸福家。

横批：喜气洋洋。

两人没有任何意见，面对面俯首按纸，提笔点墨，动作一气呵成。

就是下笔动作，各有千秋。

张欠笔法生疏，一笔一划很谨慎。傅闲能则不慌不忙，举手投足大开大合，线条有粗有细，如飞龙走蛇。

张欠瞥了眼，一下就看出傅闲能学过书法，还是受高人指点，字字真功夫。

他知道赢不了，也不在乎结果，只是享受比试的过程，仿佛这意味着某种平衡。他们身上的砝码压力奇迹地消失了。

不一会儿，傅闲能最先写完对联，而张欠一眼没抬，正专注自己的。

指尖在桌上敲两下，傅闲能左右看，须臾搬来凳子坐着，往后躺，谈笑自若地看张欠认真的样子。

他们在大堂的正门口，外面还飘着雪，呼呼地吹进屋内，撩起张欠的碎发，柔和的脸庞泛白清冷，他吸了下鼻，毛笔沾墨，又继续写。

冬天空气潮湿，对联上的墨水不容易干，所以大门常开着。傅闲能起身，来到他身边单手撑着，无形中仿佛将他拢入怀中。

傅闲能莫名被这种错觉取悦，眼睛弯了弯。

张欠写得全神贯注，直到最后一笔收成，结束后叹着气起身，撞到傅闲能右肩，猛然惊觉：“你他妈靠这么近干嘛？”

“……”傅闲能被问一怔，后知后觉脸热着后退，局促地搓指尖，声音生硬：“看你写得怎么样。”

张欠狐疑地看他，还没再说话，二舅咧着笑，拿起傅闲能写的对联走过来对比。

张欠往下一看，霎时如晴天霹雳！

两幅春联放在一起完全没有可比性！傅闲能的字迹秀丽飘逸，自成一派，而他的像哪个小学生的字帖作业！

好死不死，傅闲能俯身仔细瞧，抬头一脸认真：“好可爱的字。”

“可爱你爹啊。”张欠想把他摁在自己的字贴上。

学霸傅闲能都只能说出可爱二字，没读过书的二舅更是半天硬想不出什么高大上的形容词，只悻悻笑道：“好看啊，爸，你看欠儿写的，孩子多优秀啊。”

“是，好看。”外公哪有认真看，只瞟了一眼就点点头。

好在张欠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发话：“就贴闲杂人的。”

傅闲能小声提醒：“这是你家，贴你的比较好。”

这时外公站起来，拿起双方的对联又看了看，一个是孙子的同学，写得确实好，但另一个是自己的外孙，就是不好看也得说成花，于是他声音平又缓，建议：“可以一人贴一条啊。”

“我同意。”傅闲能应得比他二舅还快。

张欠：“……”

二舅紧随其后：“好！别人家还没有贴过两种字的春联嘞。”

张欠：“…………”

除了他，众人都没有异议。最后由外公写上横批喜气洋洋四字，两个年轻小伙就负责贴春联，挂灯笼。

张欠踩着梯子挂，二舅和傅闲能在下边扶着。二舅非常得意：“这灯笼晚上会发光，很多颜色，还会转，就跟电视里歌舞厅装的一闪一闪的灯一样，气派！”

“是吗。”傅闲能微笑，“还没见过这个呢。听着真有意思。”

每年都挂一样的灯笼的张欠在上边呵呵，心想这种丑东西会挂在你们家的千万豪宅上才怪。

他转身，正准备下楼梯，一只修长的手递过来。他忽然呆住，傅闲能轻轻一笑，眼中荡漾着温暖的细碎微光，仿佛融化了周围的冷气，叫人无法抗拒。

“让开。”张欠却道。

傅闲能神色未变：“我借你搭把手。”

“不用。”张欠爬回去，绕过梯子的另一边。

扭头，那只手再次映入眼帘，固执地向他招摇，傅闲能声音渐渐张扬：“怎么？不敢啊，我手上没有细菌。”

张欠气得抽额角：“傅闲能，你可是三好学生标杆，居然也会跟我对着干。”

“是啊。”傅闲能感慨，这种感觉好像重新活过来了，仿佛自己拥有了张欠身上那股青春活力，自由又无所畏惧。他道：“但我很高兴，觉得很幸福。”

“你会不会用词啊，幸福个屁！你他妈欠揍是吧。”

捉弄人会幸福？什么狗屁歪理。

“让开。”张欠又道。

“不让。你一直躲，我就会一直跟。”傅闲能收起几分笑，仰头认真地看着他，“张欠，下来吧，别像个胆小鬼。”

二舅在旁边看他们逗，觉得十分好玩，脸上的笑始终没放下来。

居然轮到傅闲能说自己胆小鬼，张欠应该更生气的，可冷不防对上他璀璨纯净的目光，内心浮浮沉沉的小船某一刹那，靠了岸。张欠突然感到踏实，鬼使神差地伸手。

傅闲能满意地弯起眼睛，本来想握住他的手腕，却又往后缩了下，向上勾住他的指尖，像挑逗下巴似的往里走，牵住对方温热的手心。

细腻的皮肤相互贴合，传递彼此的温度，仿佛两人之间的界限模糊了。张欠别扭地挣了下，发现对方无意识摩挲自己的手背，骤然瞪大眼，正准备发作，傅闲能忽然松开他的手，举起着自己的手机问：“跟我拍张照？”

张欠立马甩出一字：“不。”

傅闲能：“好吧，用你的手机拍。”

张欠：“？？？”

他匪夷所思：“你听不出来‘不’的意思是拒绝？”

“我听出来了。”冰雪天之下，傅闲能的脸透着一丝俊美冷气，浓密的眼睫毛低垂，流露出遗憾：“但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高加省了，你也不想我连个念想都没有吧？”

张欠：“……”

几分钟之后，张欠臭着脸和傅闲能站在大堂门口，二舅扎着马步举傅闲能的蓝色钛合金手机，一手指挥：“来，你们靠近一点。”

傅闲能笑了下，乖乖贴上张欠的肩膀。张欠被怼得晃悠，忿忿斜眼看他，他目不斜视地歪头，抵着张欠软软浓密的头发：“你也笑一笑。我要发朋友圈。”

张欠一愣，回头，忽然听到咔嚓一声。

见好就收，傅闲能立马拿回手机，看见手机里的张欠睁着大眼，表情呆呆的，脸有点红，手上似乎刚想比个耶，但时间太过匆忙，食指和中指还是弯着的，一副没准备好的样子，有种……

莫名的青涩。

看来平时没有拍照的习惯。

那照片合傅闲能的心意，他趁张欠没反应过来溜上楼发朋友圈。

不一会儿，就收到朋友的点赞评论。

天下大乱：卧槽，你怎么跟他好上了[笑哭]。

回复天下大乱：你认识？

另一个朋友也评论。

圆周率：我靠，闲哥，你不会被揍了吧，他威胁你发的照片？

回复圆周率：不觉得我笑得很开心吗？

评论区说不清楚，三人火速组了个小群。

“实验一班在逃三少（3）”

傅闲能：【谁取的群聊，退了。】

圆周率：【别啊，咱三确实帅的惊天动地啊。】

天下大乱：【我难得同意你。】

傅闲能：【……】

兄弟没忘记正事。圆周率：【看你朋友圈照片，你这是被张欠骗去绝地求生了？】

傅闲能：【……】

傅闲能：【没有的事，这里挺好，我自己跟来的。】

圆周率：【妈呀，情商真他妈高。】

傅闲能：【……】

傅闲能：【退了。】

“闲云孤鹤的闲&能人异士的能”退出群聊。

“圆周率”邀请“闲云孤鹤的闲&能人异士的能”加入了群聊。

傅闲能：【？】

圆周率：【还没说你怎么认识张欠的。】

傅闲能：【你们先说。】

天下大乱：【？】

天下大乱：【重点应该是你俩怎么突然关系变好了。你之前不是把人当空气吗？】

圆周率：【还能怎么认识，学校没人不认识吧，他天天被撵政教处和办公室。】

圆周率：【别跟我说你老是去办公室但是没印象。】

傅闲能：【确实没什么印象。】

傅闲能：【我什么时候把张欠当空气了？】

天下大乱：【您真是贵人多忘事，上体育课的时候他时不时经过咱班，拽得要命。跟你吐槽好几遍，你都没当回事。校运会跑一千米，他开跑就猛冲，还差点赢你，输了直接甩脸走人连奖都不上台领。】

傅闲能忽然想起来，自己不是没有见过张欠。张欠在学校是个校霸刺头的存在，同样也是麻烦的代名词，被缠上就极其难脱身，所以他刻意忽略了。

否则以他记忆力和警惕性，不可能在车站直接跟一个不认识的人走。

正出神，手机又来了消息。

天下大乱：【先说好，你要跟他好上了，咱兄弟凑一块的时候能别叫上他吗，我感觉他连我都敢打。】

天下大乱：【哥们，我从国际学校过来陪你上个破附中，是为了咱坚定不移的兄弟情，而不是来给人当孙子的。】

傅闲能：【张欠不会随便打人。】

傅闲能：【对了，他哪个班的？】

天下大乱：【会不会可说不准，你不是去旅游了吗，怎么被骗去深山老林洗脑了。】

天下大乱：【平行二班。】

傅闲能：【我说不会就不会。】

傅闲能：【平行二班……总体成绩怎么样？】

天下大乱：【还能怎么样？垃圾场。】

傅闲能：【……】

傅闲能：【开学打算让他进实验一班。】

天下大乱：【？】

圆周率：【我看他体格也挺好的，要不然骗来排球部，当咱的保安门面，否则光竹排球队太他妈猖獗了。】

天下大乱：【你们疯了吗？！】

傅闲能：我兄弟懂什么，这叫不离不弃，要一起美美进步！

张欠：混蛋，你刻意忽略我：）

张欠：好一个理性的大脑

傅闲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不的意思是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