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二月九日，寒冬夜里，半山上家家户户黄灯亮起，如漫天孔明灯，粒粒雪花掉下去，落在大堂照出来的金灿灿的影子上，有了暖意。

大家围在桌边，外公外婆，二舅，声称在外忙活的三舅，只在饭点出现的小舅一家，放置碗筷的毛女士，以及张欠和傅闲能，此时，他们暂时忘掉以前的不愉快，望着中间那口沸腾的火锅，都洋溢着笑。

喝啤酒吃小料，谈笑风生，升腾的火锅雾气裹着哗哗落雪声，增添几分意境。

除夕是好日子，毛女士允许张欠喝酒，他一边喝着，一边看他们高谈阔论、欢声笑语，也忍不住跟着笑。

喝得身体疲软，他不自觉靠着傅闲能的肩膀。

傅闲能只喝了半瓶，但意识也有些迷糊，他低头见张欠扬着笑，没有任何阴谋诡计，哼哼两下。

忽然低声问：“你好像有点喝多了，我们上楼吧。”

“嗯？”张欠抬头，差点贴上对方的脸，顿了下，慢慢拧起眉：“我才喝几瓶，没喝多，你要困了就走，我守岁。”

傅闲能无奈轻笑：“大哥，回房间也能守岁。”

张欠：“你烦不烦，回房间我就睡着了。”

傅闲能：“我不让你睡就没事。”

想到他今天不让自己下梯子的行为，张欠狐疑：“你怎么不让我睡，被子有两条。”

傅闲能一时还真没想到，张欠旁边的毛女士忽然问他：“小傅啊，给家里人打过电话了吗？别怪阿姨多嘴，春节是一年最重要的日子，本应该一家子聚在一起，但你在我们这过年，还是得往家里打个电话。”

家人……

傅闲能嘴里琢磨这两个字，心中竟毫无波澜。

他看着张欠的家人，忽然感觉自己所谓的家人，居然还比不上几个心怀鬼胎的人团聚的这一幕。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其乐融融地庆祝春节，已经是好几年前了，很遥远，遥远到他都记不起当时的情形。现在他家物是人非，少了旧人、多了新人，再也没有以前的味道。

傅闲能低头，看着碗情绪不明：“嗯，我已经提前和他们打过电话了。”

骗人。

张欠淡淡地看着傅闲能。

这几天他一直和傅闲能待一块儿，就没见傅闲能给家人打过电话。

虽然有可能是背着他打的，但在他面前，傅闲能打电话从不偷偷摸摸，也没见傅闲能接过电话。

他思索着，表情慢慢溶解，胸口泛起一抹怅然。

听说傅闲能打过电话，毛女士稍稍安了心。

她见张欠若有所思，以为是喝醉了，麻烦傅闲能帮忙送上楼。

他正有此意，得了圣旨，麻利地挂着张欠的胳膊离桌。

张欠：“？？”

发现自己被傅闲能扶出大堂，他一脸懵：“你干什么，把我放回去。”

傅闲能：“你妈说上楼。”

“怎么可能。”张欠喝酒容易断片，早就忘了他妈刚才说了什么，一脚使劲抵住台阶，故意让傅闲能不上不下。

他眯起眼睛：“你是不是不想待在大堂了，但是我在那，所以故意要我上楼。”

傅闲能微微讶异：“请教一下，怎么得出来的结论？”

一只手指忽然戳中他心窝，一下子戳进里面的实处，咚的一声，心跳声嘭嘭地往上跳，像是要跳出嗓子眼。

傅闲能莫名紧张了起来。

楼梯转角的灯泡光线黯淡，照在两人身上，像为张欠泛红的脸颊渡上一层灰，显得不那么吸引人，傅闲能才好稍稍集中注意力。看他一下又一下地戳着自己的胸膛，笃定道：“你就是个跟屁虫，老爱跟着我。”

傅闲能豁然笑了，扭头大松一口气。不知为什么，他有种秘密差点被公之于众的慌乱。

他连连道：“是，我是跟屁虫，就只跟着你。”

张欠哼笑，情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现在可以上楼吗？”傅闲能问。

张欠大发慈悲一般，鼻子哼出极小的嗯字。

傅闲能一只手在后面搂紧他的腰，正准备继续往上走。

“小傅啊！”

听到毛女士的声音，他一回头，一个红包冷不防塞进他的羽绒服口袋里。

傅闲能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又见她把另一个红包塞张欠口袋里。

“妈？”张欠察觉往后看。

毛女士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笑着小声道：“都拿着昂，除夕快乐。”

傅闲能一怔。

张欠本能绷紧的肌肉放松，大部分压在傅闲能身上，嘴角向上挑，声音慵懒地嗯了声：“妈，除夕快乐。”

语气温软，傅闲能听着倏然回神，也道：“谢谢阿姨，除夕快乐。”

毛女士欣慰：“好好好，不用特意守岁，要是困了就早点睡昂。”

张欠和傅闲能：“好。”

张欠被傅闲能扛上楼后放床上。他脱下外套随手丢床边，整个人横在床中间，两条大长腿搭着墙，半眯着眼，看傅闲能一边嘀咕着什么，一边打开那两个取暖器，然后脱掉外套，捡起他的衣服和自己的挂在一起，最后从外面拿进来一瓶矿泉水。

他突然想起来，今天的火锅底料是用外公腌的猪大骨，咸的。

张欠没吃几口，傅闲能作为客人，双商又高得令人发指，就是不喜欢吃，也不会让人看出来，于是硬着头皮在外公外婆和二舅期盼的目光之下，吃了两大碗。

望着他仰头咕噜咕噜地喝水，半个蛋大小的喉结一滑又一滑，泛着水灵灵的光，张欠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忽然伸手用力捏矿泉水瓶。

傅闲能眼尖瞅见，正准备拿开，还是被他偷袭了，水涌出来洒在身上，嘴巴、脖子和衣服全是湿透了。好在傅闲能躲得及时，水才没弄到床上，有的洒在地上。

可这种小把戏让他有点恼。

“张欠！”

“欸。”张欠咧嘴笑得贼开心。他拉开被子，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别着凉了，快进来。”

傅闲能：“……”

傅闲能大脑直接空白，手背捂着嘴，耳朵热着心想他这是醉了还是没醉？

看他好半天没动，张欠皱着眉，冷哼一声摔了被子，背过身，道：“不进来就算了，晚上咱都别睡。”

张欠后脑勺圆圆的，蓬松的头发松散柔软，看着手感就极好，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傅闲能总觉得莫名可爱。想不到他看着张扬不羁又凶巴巴，实际还挺软的。

心软，性格也软。

就是这么一个人。

傅闲能忍不住放轻声音：“今天晚上本来就不睡，守岁，我去拿点酒？”

张欠回头看他，眉头仍然拧着，没说话，目光有些纳闷。他没再说话，出去先拿拖把擦地上的水，重新换了身衣服，接着拿了一打啤酒折回来。

张欠盯着啤酒几秒，再看傅闲能，面无表情。

难道傅闲能被我带偏了？

居然想出这么拙劣的手段灌醉我？

傅闲能显然有点生疏，撕扯包装的指尖有些颤。他拿出一瓶递给张欠，神色有些期待和紧张。

房间内顿了几秒，张欠接过来，翻身趴着，二话不说打开喝了两大口。看他神色自如地喝，傅闲能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犹豫半响，赴死般喝了几口，像咽进什么死老鼠，表情痛苦。

但他勉强维持理智，道：“那个，我想问你个事。”

这就开始审了？

张欠看他，想着才喝半瓶，脑子还清醒着。

“你问吧。”但他撑着脑袋，眼角眉梢带着浅浅的笑意，整暇以待。

傅闲能转着手中的啤酒瓶，压下舌根苦涩的酒气，随着话说出口，心底浮现一层惊慌，“你一开始，为什么看不惯我？”

“这个嘛……”像是早知道他会这么问，张欠显得并不意外，又喝了口啤酒，似乎任由酒精侵略大脑神经，才能坦然地说出来。他转身，四仰八叉地摊开在床上，曲起的腿左右晃悠，仿佛在敲打傅闲能的心理防线。

藏着坏心思哄人喝酒本就是第一次做，对象还是不好惹的张欠，他从容不迫的保护色这瞬突然不起作用了，一直发出破裂的声音。

傅闲能忐忑地倾身，问：“什么？”

张欠看他一眼：“不能白说。这里每个人都有秘密，你得跟我换一个。”

“你先说。”

傅闲能刚启唇就被堵了回去：“……”

他抿唇，看上去有点不太乐意。但面对张欠，不乐意也得乐意，否则他一点也撬不出来。

须臾，傅闲能叹了口气，道：“好吧。其实我没给我爸打电话，这几天都是发短信报备。”

“这我已经猜出来了，没意思，换一个。”

傅闲能：“……”

果然瞒不住他什么，或许是酒精作用，傅闲能难得有些任性，对张欠的了如指掌觉得有些不满。他又挑了一个：“这个你肯定不知道，上次去赶集，我发现这里没卖好的热水器，就让人空运了一台，过两天就到。”

张欠微怔。

两秒后面不改色：“这个我也知道。”

傅闲能神色收敛，静静地看他，后知后觉被耍了：“你没猜出这个！”

张欠朗声大笑：“我真猜出来了！”

傅闲能怀疑地盯着他几秒，忽然被他湿漉漉的嘴唇吸引，红润且稍微饱满，温软有力地上下动，唇齿之间隐隐露出猩红湿热的舌尖，“热水器的事我真猜出来了，再换一个，快点。”

声音听着缓缓的，又轻又柔，像沁凉的流水狡猾地滑进心口，激得浑身一震。

傅闲能目光游离不定，越是不往张欠的方向看，思绪便乱作一团乱麻，潜意思撕扯着他再瞧一眼。可他明白，再看一眼就和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一样，覆水难收。

怎么回事。

今天的心跳一直很快。

“傅闲能。”

他忽然心口一跳：“嗯？”

张欠眉间微蹙：“你还听不听？”

傅闲能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听。”

张欠：“那就再说一个。”

“……”

傅闲能：被耍了玩不过§:з

张欠：玩不过就管好自己的眼睛

傅闲能：……

傅闲能：管不住怎么办，请逮捕我张同学∠(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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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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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深夜真心话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