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舅也是酒鬼一个，有房没车又抠得要命，不舍得花钱叫车。第一次打滴滴时，恰好碰见黑心司机做手脚，被多收钱，他发现端倪和司机对峙，两人还打起来了。

酒鬼哪打得过？

虽然最后车钱没给，但人被打得不轻，得不偿失。

所以喝醉酒后，他会下意识拎出一丝理智，协助身体自己跌跌撞撞地回家。

这次同样如此。

敏锐地捕捉到兄弟表情变化，三舅头一扭，突然对上二舅旁张欠冷静的目光，酒立马醒了七八分。

烤火室里有两堆火，里边的火堆只有四个人，三舅、二舅、兄弟和张欠。

张欠和三舅相顾无言。

温热的氛围下暗流汹涌，除了二舅，都感觉到一股令人坐立难安的冰冷杀气。

三舅的兄弟咽了咽，开口声音又弱又干：“那个，说着玩儿，你三舅哪会那么对女朋友，张欠你别学坏了。”

张欠冷扯嘴角：“呵。我三舅说什么是什么，怎么会撒谎呢，何况他还有前科。”

前科意指什么三舅再清楚不过，听他说起，心中警铃大作，嘴唇颤抖，嘴里的酒水似要含不住流下来。

兄弟被反驳了面上挂不住，看三舅的眼神带着一抹“你自求多福吧”的意味。

他也不敢轻易惹张欠，不止是听说张欠的诸多事迹而忌惮，更多是害怕看他的眼睛。

仿佛一对上，内心所有不堪的秘密都被盯穿了，被肆无忌惮地摆在台面上嘲笑、谴责。

三舅越看张欠满不在乎又冷嘲热讽的态度，越像是被一根针扎在胸口里，有些喘不过气。

许是醉意上头，他吞咽一下，心虚地跟着冷嗤道：“我说的没错，是事实，张欠你他妈的就是多管闲事，爱瞎掺。怪不得你妈说你初中会出那种事。”

“弟你说啥呢。”二舅急着轻推三舅，干笑着想缓和气氛，一只手突然伸过来，紧接着张欠整个人站起来，拽起三舅直接摔在院子里。

众人愣了下，半响哗然。

“张欠！”毛女士最先冲出去喝止。

尖声此起彼伏，杂糅一团，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但能听出来大多是在制止张欠。

“别打了！”

“住手！”

“欠儿！张欠！”

“欧呦！这这这打这干什么！”

“姐救我！我要被打死了！张欠你他麻痹的！呕！”

……

傅闲能在二楼听到声音，探出窗户，见张欠和三舅扭打在一起愣了，立马冲下楼，破开人群将张欠剥下来。

张欠完全是疯了，刚甩了三舅一拳头被使劲一拽，瞬间火起，拳头下意识往后挥，可看到傅闲能那瞬力气突然泄了。

“傅闲能？”他有些错愕地喘气，双眼润润的。

傅闲能站在人影前，背后亮着刺眼金黄的光辉，表情却是忧虑。

他说不清看见张欠凌乱又狼狈地打架是什么心情，只觉胸口堵得慌。他突然拉起张欠搂进自己怀里，扭头和毛女士说：“我带他上楼冷静一下。”

毛女士愣了下，急忙说：“好好好，赶紧带走。”

拥抱时两具身体紧密贴着，能清晰地感觉两颗活跃的心脏在边跳动边互相磨蹭、互相依偎。但没几秒，傅闲能放开张欠，只是揽着他的肩膀上楼。

张欠迷茫地看向傅闲能的胸膛，之后就再也没听到什么声音了，一路呆呆的被他带到天台。

天台的冷风一吹，燥热的身体哆嗦了下，张欠望着不远处的雪山，目光开始缓缓收紧。

打人的手还在发热，他不自在地搓了搓指尖，默不作声地掏口袋，拿出那包软中华点了一根。

傅闲能背靠天台围墙，匀了会儿气，闻到刺鼻烟味一顿，瞥向张欠。

先是注意到他手里的烟盒瘪了。

傅闲能蹙眉，真心体会到有瘾的人真是想方设法地抽。明明他们住在一个屋檐下，相处时间有时长达二十个小时，在他眼皮子底下，张欠居然还能抽掉半包。

他略微不虞地抬眼。

烟雾模糊了张欠的脸庞。他眼皮半阖着，双眸空洞，神色慵懒又颓废。

“张欠。”傅闲能靠近，下意识屏住呼吸，想拿走他的烟，却匆匆发现一丝别样的气息吸入肺里。

他怔了怔。刚才抱张欠的时候，好像隐约闻到酒味了。

“喝多少了？”傅闲能问。

张欠看他，表情不像是回过神的样子，眨了眨眼，声音平静：“没多少，五六杯吧……七杯？”

他记不清了，烦躁地又抽了口烟，余光见傅闲能皱眉，僵了下，补充：“小杯，只有手指的一半长。”

傅闲能看他比划自己的手，在天台老旧的探照灯下，骨节分明又纤细，因为前不久运动过，白里透红，夹着烟时有种违和的冲击感。

可一点也不短。

“那也不少。”傅闲能道。

“不多就是不多，少管我。”张欠不耐烦撇嘴。要不是他突然冒出来，刚才指定能把三舅的牙揍掉。

傅闲能见他表情愈发可惜，默然垂眼，眉峰微微蹙起。

“刚刚为什么打架？”他问。

为什么呢？张欠大脑迟缓地思索着看向他，忽然想起自己刚才想的那堵墙。如果自己要越过去，就必须把自己摊开。

可有些事太过于不堪入目了，说出来都感觉是脏了傅闲能的耳朵。

不说了。

反正越过去好像也不会改变什么。

张欠咧嘴笑，语气随意，仿佛不在说什么严重的事：“没为什么，老子就是性格败坏，看不惯就想随便揍人。诶，你之前突然想跟我一起晚自修，还让我进实验二班，该不会是想感化我吧？”

傅闲能静静和他对视，半响，目光撑不住似地一扫而过。

低低嗯了一声。

“你还嗯。嗯？！”张欠吃惊瞪眼，“你他妈还真想感化我，你算老几啊你。”

“算跟你同床共枕十四天的朋友。”

朋友……

没想到会是这么纯粹如水的答案，张欠呆滞，像冷不防被亲了一口，脸皮突然臊起来。

“滚，狗屁的同床共枕，老子自己一个枕头。”

张欠唇边带有几分玩世不恭的坏笑，又恢复没心没肺、漫不经心的姿态，但却叫人讨厌不起来。

傅闲能望着，不自觉跟着扬起嘴角弧度，默默习惯了他拧巴的性格。张欠不说，他就不接着刨根问底。

因为他坚信，终有那么一天，张欠会主动向自己敞开心扉。

“欠儿，你在这吗？”

毛女士的声音骤然出现。

张欠一震，扭头，正好一道光扫过，是他妈拿着手电筒找上门了。

真他妈完蛋了。自己不仅喝酒，还抽烟，触犯了两大天条！

张欠看手里的烟，才抽了四分一，就这么丢了太浪费了，几天才能抽上一口，舍不得灭。

于是情急之下，他胡乱把烟塞傅闲能手里。

“……”傅闲能微微睁大眼眶，低头看自己手里夹着的烟，风平浪静的脸上露出一抹难以置信。

他刚要开口。

“小傅？”

听到毛女士讶异的声音他立马扭头，好像做贼心虚的是他自己。结果看到毛女士一脸惊悚，好似他干了什么极其上不了台面的坏事。

那种感觉更强烈了！

毛女士见傅闲能错愕，想着他一个好学生成绩优秀，性格又内敛，有这种癖好应该是不好意思说，所以平时才刻意隐瞒。她忙笑了笑，恍然道：“原来是你在抽烟呀，阿姨还想着怎么一股味，正要骂张欠一顿。”

“……”张欠憋着嘴，狂冒冷汗，大气一下也不敢出，瞪眼的表情写着“我就说吧，快帮我顶住！”。

傅闲能：“……”

过了会儿，他绽开下至三岁幼儿上至七旬老太都喜欢的微笑，脸不红心不跳道：“是我，偶尔压力大了，抽两根解压。”

说着，还晃了晃手里的烟，一副十八年老烟民的感觉。

张欠忍不住乐。

戒烟大使毛女士尴尬，呃呃几声应付了，转眼看向张欠，看他浑身上下没哪个地方不舒服，问：“你刚才干什么呢？想打死你三舅让咱家鸡犬不宁吗？”

张欠嘴角僵住，瞅了眼傅闲能，怀疑全天下严厉的长辈都一个样，完全不顾及自己的同学，就爱当面教训人。

他悻悻道：“妈，从那天说开后我也没干什么，今天完全是意外。”

其实干了，故意让三舅和小舅喝蟑螂粥。

仅仅这点说辞，毛女士是不会信的：“那他说算账，算什么账？妈只是不想让你外公外婆操心，所以这几天忍着不问你，你今天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你舅？！”

张欠道：“什么算账，单纯是我小舅冲我发脾气。我就跟小舅妈说小舅在哪打牌，没明说他牌友就是小三，而且，妈，如果我明知道小舅出轨，还瞒着小舅妈，那我岂不是成帮凶了吗？”

他年轻气盛，容易装着各种热血正义，加上性格使然，盲目又冲动，压根不会对这种背德的事视而不见。

毛女士闻言一怔。

不管发生什么，他们成年人第一想的就是维护家庭稳定，忍气吞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毛女士也不例外。

她自己就是不幸婚姻的受害者，可封闭的思想禁锢她太久了，即使丈夫再过分，也没曾想过要离婚；即使丈夫死后，也没想过放弃所有不属于她的债务，改掉张欠的姓氏，逃回高加省。

她是坚强、平和，但同时，由于社会高速发展，被时代潮流淘汰的她也是迂腐的，觉得给孩子营造有爸有妈的家庭才是唯一正确的。因此，她内心深处一直觉得自己有愧于张欠，即使张欠从未提过他需要父爱，亦或是埋怨他们的聚少离多。

一开始听小弟妹说要离婚，她着实吓了一大跳，嘴上说着姐挺你，让小弟妹放心，但敢问内心，那是否为一种潜意识的权宜之计？

她的小半生都在工厂里打工，为家庭奉献，以她浅薄的认知和阅历，能帮小弟妹什么呢？到头来还是张欠出谋划策。

如果没有张欠，她心惊地发现：自己也会成为帮凶。

毛女士沉默了很久，声音有些消沉：“我知道了，但你看看你今晚干的好事，正月打舅舅，怎么想的你啊，书读了那么多，做事还这么冲动！待会下楼给你舅道歉！”

张欠背靠围墙，无奈哂笑：“妈，读过书是啥万能膏药吗，你看小傅，全年级第一，他不也抽烟？没给教育行业抹黑吧？”

傅闲能掀开眼皮子看他，淡淡的。

你还演上瘾了。

张欠冲他笑。既然都误会了，那叫误会到底啦哥们。

不知是真看出他笑容所表达的意思，觉得有了亲近感，还是出于其他原因，傅闲能愣愣，莫名感觉心窝痒痒的。

心跳又开始闷声加速。

其实毛女士只是不好意思教训傅闲能，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说多了容易惹人生厌，但不能完全说这孩子不冲动。

大年初二那天就抽神经要给小弟妹介绍离婚律师，那场面，别提有多死。

不过最终，毛女士还是没提出来，而是眼神不明地来回看傅闲能的脸和他手里的烟，苦口婆心说了句：“小傅啊，抽烟对身体不好，别怪阿姨多嘴，咱尽量戒了吧？”

傅闲能：“……”

傅闲能面无表情地瞟张欠，对方像是怕他突然反水把真相供出来似的，惴惴不安。

他收回目光，眼睛轻轻弯着，在张欠的期待下回答：“好的阿姨，回申州后我马上戒。”

毛女士一脸欣慰。

毛女士走后，张欠迫不及待想拿回烟，可傅闲能死拽着烟嘴不松。仰头，发现他笑容没停，瞅着他纳闷问：“你笑什么？”

傅闲能淡然勾唇：“张欠，你也把烟了吧。”

这个也字就很有灵性了。

张欠愉悦挑眉，难得没用力掰他的手，就这么贴着，道：“我倒是想戒。”

听出话音里有些无力，傅闲能提议：“不好戒的话我帮你。”

“你还真是乐于助人，怎么帮我？”张欠想了想，决定先把眼下的烟抽完，于是继续低头掰他的手说：“再说吧。”

“没法再说。”

傅闲能突然强硬一回，当着他的面抽出手，绕转修长的指尖，火星跟着抛物线划过，然后被无情摁灭在围墙上。

张欠：“？？”

傅闲能：你私下真是烟酒都来。

张欠：有问题吗？

傅闲能：很野很有性格，我喜欢，但是能不能戒了，我有点不方便。

张欠：？？和你有关系吗，你有什么不方便的。别再跟我扯什么素质。

傅闲能：亲亲不方便。

张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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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戒烟的事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