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又消停了几日。
江葭对此自然喜闻乐见,如此她才能清净度日。
除此之外,近来有两桩好消息。
其一是杜氏的病情逐渐好转,已可以下床走动了。
前些日子天气寒凉,她旧病复发,卧床不起。江葭自然不能对她不闻不问。相反,她一直尽心尽力地照顾着杜氏的病情。婆媳之间的关系虽算不上特别亲厚,但也绝不浅薄。两个苦命的女人,在偌大一个侯府互相照拂,如今也有了相依为命的意味。
其二则是前线传来的捷报。
王师势如破竹,连日攻克下数座城池,迫使敌军败走塔尔城。江渝骁勇,颇得主帅赏识,立下了赫赫战功。江葭将他寄来的家书看了一遍又一遍,欣慰的同时又不免担心。他能得到主帅赏识固然是好,只是她极其了解这个弟弟,知晓他性子直率冲动,容易意气用事,是以福祸相依,他如今得到重用也不一定是件好事。
但江葭明白自己此时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收起家书,默默祈祷阿弟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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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府,幕僚正在就朝堂方取胜的这场战役争执不下。
眼看众人又要争吵起来,陈续宗冷冷出声:“够了。”
一众幕僚立刻噤了声。
“塔尔城一役本就艰难,朝廷的赏赐容不得丝毫延误。”
一锤定音,众人不再有异议。
有人迟疑着问了句:“王爷,孔家那小公子延误军机,按例当罚。”
陈续宗直接了断:“告诉李文忠,将他遣回京城。至于他的位置……”
常喜会意,连忙递上名册。
陈续宗垂眼,扫过长长一串名字,伸手一指:“让他顶上吧。”
常喜面无表情地收起名册,隔绝了众人打探过来的眼神。
“今日就到这儿。”
明眼人都瞧得出晋王今日心绪不佳,一个个自是走得比谁都快,唯恐那人迁怒到自己身上。
他们或许不知个中缘由,常喜却是清楚。
生母忌辰,为人子女的又岂会好受。
看着王爷缓步走至窗边,眸色沉沉地看着窗外雪景,半晌都一言不发,常喜便知晓他心中有事,静默着退开了些,垂首候在一旁。
窗外风雪声簌簌,令他无端想起了弘泰十八年的那场雪。
那年的冬,王爷实在是经历了太多。
方南下平了乱,又北上为生母奔丧,随即被圣上破例封了本朝第一位异姓王,再后来……
“备轿,去资善堂看看。”
常喜思绪中断,猛地回过神来。
资善堂是长公主身前的心血,自她薨逝后,皇帝便将资善堂的一应事务交由王爷打理。如此一来,资善堂的事务也就归属于王爷日常政务的范畴之内了。
即便是生母忌辰,王爷依旧要如往日一般处理政务。近来战事吃紧,朝堂上亦是风云诡谲。一旦流露出疲态,留下了错处,兴许便会被他人抓住把柄。
所以他从不沉溺于个人情绪之中,做无谓的消耗。
从前不会,将来更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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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资善堂的路上风雪更大了些。
常喜哈了口气,心想今冬较往年明显冷些。当视线定格到不远处时,极其明显地,他感受到周身气氛陡然一冷。
隔着风雪,常喜深深吸了口气,心想二皇子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得到王爷的吩咐后,他不敢耽搁,皮笑肉不笑地将人请到了偏殿。
殿内暖气烧得足。
被请至偏殿的赵钦惶恐至极。
陈续宗端坐上首位置,向身侧更漏处看了一眼:“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赵钦讷讷不敢言,一旁的常喜觑着脸色做了回答:“未时二刻。”
陈续宗沉声:“我朝皇子哪个不是卯入申出。方未时二刻,你便不在资善堂内温书,可有想过圣上得知此事之后将会如何罚你?”
赵钦一惊,心中暗道不好,连忙哀求道:“堂兄,您千万不要将这事告知父皇。”
陈续宗低头看他许久,眸色深沉难测,半晌方道:“罢了。”
这边赵钦方放下心来,冷不丁又听他问道:“方才和你说话那人看着可不像是宫女的装束,怎么回事?”
赵钦抽了口冷气。他闭眼,知晓这回不似上次那般好搪塞了。
“武安侯府的谢老夫人是母妃的族亲,我今日恰好见着她身边的贴身侍女,遂说了些话罢了。”
陈续宗眼眸沉了沉,不过终究是没再说什么。
赵钦长长舒了口气。
“圣上近来正在为你选妃之事费心劳神,都要开府成亲的人了,合该稳重些。”
提起这事,陈续宗一顿,语气加重了几分:“后宅不宁则必定生乱,你是皇子,娶妻纳妾定当慎重,断不可容忍品行不端之人近身。”
赵钦乍一听觉得他这话说得不错,正要附和,转而又察觉出他话中有话,分明是意有所指,心中古怪。
见他久久没有回应,陈续宗微挑眉梢,唤了他一声。
赵钦思绪回笼,忙道:“堂兄说的是。”
就在他以为这事要就此揭过时,又听陈续宗问:“可是有了心上人?”
看他那支吾的模样,陈续宗心下了然,不觉意外。
他垂眼,微转了转手中的扳指,似是随意道:“若是京城世家贵族中的女儿,不妨同圣上主动提起,做个侧妃也使得。”
“堂兄,这事使不得。”
他的语气颇有些苦涩。
“哦?为何使不得?身份若是低些,这也无妨,便从侍妾做起。”
赵钦面色依旧苦涩难言。
“她……身份有些特殊。”
“如此看来,你与她地位悬殊,”陈续宗微顿,继续道,“若她只是看中了你的权势地位,你当如何?”
赵钦根本来不及细想:“那又有何妨。更何况她最是看轻权势地位,绝不是这般粗浅之人!”
陈续宗垂下目光,定定地看着他,眸底有些许凌冽寒意。
窗外的风雪拍打着窗楹呼呼作响,殿内的沉寂让人颇为难捱。常喜大气也不敢出,恨不能将头埋得更低些。
赵钦心跳如擂鼓,把说过的话在脑海中又细细过了遍,确认自己没有说漏嘴,方稍放宽了心。
半晌才听对面那人不辨情绪道:“回资善堂吧。”
赵钦如临大赦,连忙出了偏殿。
常喜关上殿门,听候吩咐。
“今日资善堂内的太监宫女,该罚的罚,该打的打。还有纪兆兴那边,派个人去敲打他。”
常喜心下一凛,垂首应下。
陈续宗沉默许久。
偏殿灯光昏暗,常喜抬头,看不太清他的神色。
“武安侯府那边,还没传来消息吗?”
常喜答没有,心想,这才七日不到。
“派人去催。”
常喜准备应下,又听陈续宗吩咐了句:“还有一件事交给你去办。”
他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敲着桌案,似在沉思,半晌才道:“派人去查他们之间有何过往,近些年的往来都务必查清楚些。”
常喜心内不由一突,下意识抬头看向坐在身侧的主子。
看清他眸底寒色的那一瞬间,常喜心领神会,连忙应下,顶着风雪出了偏殿。
到底是他多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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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二月,天气愈发寒冷。
京城昨夜下了场大雪。经了一夜,院内已是狼藉。
瑞珠在屋外忙着指挥丫鬟婆子扫除地面上的积雪,见院内收拾得差不多了,方掀开毡帘,搓着手进了里屋。
江葭搁下手中毛笔,将她细细打量一遍:“瞧你,都冻成什么样了。”
一边说着,一边将手炉塞到瑞珠手上。随后自顾自感叹一声:“我来了京城才知祖母先前说的不错,宣州的冬哪有京城这般寒冷。”
瑞珠笑道:“老夫人是个有见识的,先前她说起京城的鹅毛大雪,您还不信呢。”
江葭道:“女儿家向来养在深闺中,自己出不去,外人也进不来。若听风便是雨,不知要信这世间多少奇闻异事。”
“这倒也是。”
江葭双手托腮:“所以凡事要亲眼见到才为好,我从前便想着,若是能亲眼见到塞北的冬,江南的春,此生倒也无憾了。”
瑞珠怕她多愁善感起来,忙岔开话题:“说到这儿,姑娘可曾听说安玄寺来了位高僧?”
江葭颔首。她自然是听过。
“近来这事传得沸沸扬扬,也不知是真是假。”
江葭手上动作微顿:“原来是这样。”
见瑞珠不解模样,她补充道:“老夫人以往都是到紫和寺礼佛,这回却变了主意,先前我不解,如今倒是明了了。”
瑞珠恍然。
江葭见她这幅模样,不禁好笑道:“后日你随我一道,陪同老夫人到安玄寺礼佛,不就清楚这传闻是真是假了么?”
瑞珠笑着应下,主仆二人又凑到一处有说有笑起来。
谁知还没等到那日,瑞珠就莫名其妙地在屋门前摔着了腿。郎中为她开了药膏和方子,临走前反复叮嘱她要卧床静养。
江葭一时关心则乱,自然不会让她再来身前伺候。
这日恰逢老夫人去安玄寺礼佛的日子。老夫人那边又催得急,江葭只得匆匆登上软轿,并未安排丫鬟随身伺候。
残雪未消,树枝横斜,上山的路并不好走。
是以谢老夫人一行人直到正午才抵达半山腰。同行的女眷唯有江葭一人。
今日安玄寺内的香客出奇地少。江葭起初觉得纳罕,随即想到风雪交加,山路难行的缘故,略微放下心来。
住持迎走谢老夫人之后,一名小沙弥前来为她带路。
一路无话,鞋履踩过地上混着枝干的残雪,时而发出声响。不知走了多远,小沙弥将江葭带到了一处佛堂外,见她迟疑,了然笑道:“夫人许是平日都往大殿去,不过这些日子雪下得紧,大殿年久失修,破了一角,如今正在闭殿修缮之中。这处佛堂清幽安静,亦是个上香祈福的好地方。”
吱呀一声,门被推了开来。
“夫人往里走些便是。”
江葭微颔了首,缓步走了进去。
她抬眼打量周遭,忽而发觉这处佛堂的装潢与摆设都透露出些不同寻常。也罢,尽快上香,离开此地便是。
思索间,小沙弥已取了三柱清香,双手递了上前。
江葭侧身接了过来,走到烛火台前将香点燃,而后走到佛像前,双手举起香。
她所求不多,无非平稳二字罢了。
心中正默念,手中的一根香突然折断,掉落在地。
小沙弥年纪小,藏不住事,不由惊呼了一声:“夫人可有被烫伤?”
江葭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定了定神,道了声无妨,又问道:“小师父,可否为我换一柱香?”
小沙弥微愣:“自是可以,不过佛堂内的香恰好已经用完了,若需换香,夫人需稍等片刻。”
江葭心绪杂乱,随意答了声好。
小沙弥快步出了佛堂,木门随之阖上,周遭再次归于寂静。
等待的过程漫长且煎熬。
江葭双腿有些发酸,寻了张木椅坐下。
随着时间流逝,依旧不见屋外有任何动静。她心内越发不安,索性起身,重又站到佛像前,如此,心内方略微安定下来。
大抵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屋外隐约有了响动。
江葭想着许是小沙弥拿了香回来,心内微定。
身后的门被推了开来。
她松了口气,转身看向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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