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啊,你快看快看!”默尔满一掌拍上穆如清肩头,虽用力不重,但肩头是个骨头多筋也多的地方,这一掌下去让穆如清觉着有些发疼,也将他从认真观战中唤回。
“我看到了,不用这样提醒我。”穆如清回道,顺便把默尔满作乱的手拉了下去。
台上二人斗在千钧一发之际 ,伊古手中的白雁刀已被打飞,花笙的扇子却依然在不断动作着,穆如清远在台下仍能感受到从台上溢出的寒凉之意,空中已渐渐可见到水汽凝结,冰晶似要破空而出,可想而知现在伊古身周又是怎样一番温度。
他暗自于心中为伊古捏了一把汗,耳边默尔满却很是兴奋,叽叽喳喳之音未曾停过,那状态好似台上比武的人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忽闻周围皆是吸气声,一阵静默,穆如清快速转头将视线再移回台上,却见白雁已稳稳扎入对方的扇子正中——他竟错过了最重要的一幕!
“我哥他厉害吧!”默尔满饱含笑意的声音自身旁传来,伴随“呲啦”一声,扇子如披帛一般撕裂,白色的扇面刹时分散开来,飘于空中,似雪若蝶,缓缓落下。
“你赢了。”花笙在“纷纷扇”纷纷落下时,抱拳对伊古说道,却是笑了起来,并未有一丝沮丧。
伊古未回声,只是弓身抬手行了个族中礼节。
“我哥竟然会对他行礼!”默尔满目光紧随台上两人,见到伊古的动作竟是不可思议,随之又出声道:“诶,你快看,他竟然还有一把扇子!”
穆如清听身边人如此说着,也朝正在下台的人望去,不知在何时于何处,花笙又掏出一把扇子,“刷啦”迎风而展。
却见花笙下了台来并不急着离开,借人群自动让出的空闲,款款走至默尔满身前,他手中折扇带起的凉风,将周围的温度也带得低了几分。
“喜欢?”花笙阖上折扇,边说边朝默尔满递出。
默尔满心中喜欢,才不管此人刚败在伊古手中,此刻是否存有别的心思,也不顾周围人的目光,伸手便要接下折扇。
可他指尖刚要触及,花笙又将扇子在手中转了个圈,待默尔满捉去,又是转腕移开,如此往来三次,倒将默尔满惹急了,所幸抱臂抿嘴不再动作。
花笙见了他这般模样,也收起逗弄心思,转而从跟上的仆从手中接过一把装饰耀目的折扇准备送予身前人。
可他正转身时,默尔满又是出手,一击定在花笙的肘部麻穴,眼疾手快便将原本那把扇子夺下,极快地道声“谢”,拉起穆如清便缩进人群中,逆着人流朝着伊古下台的方向去了。
最后一日的归墟会,当真让穆如清体会到这名字的含义。
饶是伊古这等高手,竟是也止步于四魁末尾,至于魁首之争的两位,仿佛连天公都为其倾倒。他们直打到天昏地暗——早起的晴好天气,已逐渐被阴云接替,惊蛰那日没打出的春雷竟隐隐藏在翻滚的云层中,只等一场雨来,便要连续作响。
至胜分出,归墟会最终落幕,这场雨也没等到,天色依旧阴沉沉的,水滴存在低压的云中欲落不落,好似也在为这场盛会做着挽留。
伴随逐渐褪去的人潮,浅庐镇内的虫鸣鸟叫,江涛泉涌声渐强,倒多了些野趣。
穆如清走在默尔满身后,正要与伊古汇合,忽而感受到什么似的,转头瞧了一眼,目之所及并无异常,于是又跟上身前行得匆匆的人。可他还没行过两步,便见着迎面的人皆视线朝上望着,大概是出了什么事,其中还有几人指着他背后出声。
“快看,这人真是勇,四层也敢往下跳!”
“就说归墟会里都是高手吧,你都没见过这人出手,轻功也能这么好。”
再次回过头去,只见五层高楼嵌在山中,旁边山体陡峭,灰石裸露,无遮无掩,一人正蹍过山石凸出的一点,似鹰掠长空,又若鱼跃醴泉一般,利落地跳过几丈,隐在远处的繁杂山林之中。
只这一瞬,穆如清也将人认了出来:那一身不起眼的灰衣裹在清瘦的身体上,他是决计不会认错的,正是这几日未曾同行的贠朝。
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可贠朝似是焦急,来不及下楼便直取难行的山路而去,只这一点也让穆如清奇怪,他有些慌神,想要追上去问问情况。
这一慌他便来不及打量周围的情况,直直与人撞在一起。
“嘶——没长眼睛啊你!”
听得对方呼痛,穆如清立即点头道歉,随后便要追人而去,可对方却不依不饶,扯着错身向前重心不稳的穆如清便是拉出一个踉跄。
“撞了老子还想跑,你他妈找死是吧?”来人恶狠狠地,出言亦是不逊。
可穆如清置若未闻,目光只随着人隐入山林,视野内贠朝消失不见,令他心中更是焦灼,直让对方接连骂了五六句,才遗憾又无能为力地收回视线,转而看向还要骂他的人。
“嘿你小子,我让你跪下给我谢罪你不干是不是?那就别怪我出手不客气!”说着此人便抄起手中家伙,似乎要动手给人教训。
“呆头你怕什么!”默尔满的声音忽地近了,穆如清定睛一看,少年身后跟着伊古,满脸皆是不屑,又出声道:“这人嘴巴臭得不行,却连我也打不过,你还能被他欺负?”
此人见着默尔满,气焰立即低了一截,可他还是不甘心,咬牙切齿间虽不再出声,却不断喘着粗气,仍旧拉扯着穆如清的衣襟不松手。
穆如清倒是不怎么在意对方的辱骂,他还急着去找人,只想尽快脱身,便顺着对方的意思又道歉一次:“抱歉,还请阁下松手。”
“嗨呀,他骂你那么多你道个什么歉啊!”默尔满话中似是恨铁不成钢。
“你——”
“这归墟会都结束了,怎么还这么热闹啊。”
又是一道声音传入,拉长的音调让人有说不出的厌恶,穆如清听得,更是皱起了眉
来人正是肖襄,身后更是跟了乌泱泱一群人,服饰相似,像是一派弟子。待肖襄视线扫过全场,又漫不经心用小指掏起耳朵来,口中说道:“哟,我道是怎么了,原来是有狗在这里乱叫。”
默尔满从之如流,对抓着穆如清衣领的人骂道:“听见没说你呢,还不快松开。”
谁料那人见了肖襄,不但气焰重新燃起,更是又举起空闲的手,指着默尔满喊着:“师父,就是这小子上次耍阴招,这次肯定是故意撞我,你可得帮我好好教训他们!”
肖襄闻言将默尔满快速打量了一瞬,更是见到站在其身后不远的伊古,他与师兄带着万剑门的弟子而来,观了归墟会全程,自然知道伊古是今年斗榜上的人物,此刻一时有些犹豫。
默尔满本就是耐不住性子的,他听人这般一说,立即撸起袖子回应道:“谁教训谁还不一定呢!”
伊古见状上前一步,他身高臂长,只一伸手便将默尔满拦住了。
眼瞧这气愤正是剑拔弩张,肖襄见伊古的动作似是只准备护着一人,便将抓着穆如清衣领的人拦下,出声问道:“有风,是谁撞得你啊?道个歉的事,动什么气啊。”
徐有风又指向穆如清道:“就是他!撞了人还想跑,我看肯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是么,他我知道的,不过是一条狗,没什么不可告人的。想要跑,恐怕是要去追他那被武林唾弃的败类主人吧。”肖襄此话一出,他身后的弟子们皆是哄笑。
“你放什么狗屁!”默尔满的中原话虽是学得一般,却听懂了肖襄正是在骂穆如清,再看同伴并不回嘴,气得口不择言,直指着肖襄要骂回去。
穆如清闻言,冷冷瞧着肖襄,更是上前一步,挡在默尔满的身前。
他对自己被骂一事似是混不在意,只问道:“你凭什么说贠朝是败类。”
肖襄见伊古不动不言,坐实了心中对方不愿掺合此事的猜想,便愈加肆无忌惮:“哦,瞧你这样子,还不知道这败类当年干的那些好事吧?贠朝他啊,真真是个败类,勾结魔教,伺机杀害武林同道,又企图反攻师门,离经叛道,欺师灭祖的事是被他干了个彻底,不过啊——”
“不过什么?”肖襄这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理直气壮,好像贠朝真将这些不孝不义的恶事做了个遍,穆如清听完之后,却是一个字也不信的。
可在字里行间中他却听出了贠朝带血的过往,他对贠朝的事可谓一无所知,此时对方放出的“不过”二字便像是钓鱼的尖钩,引得他拼了命也要咬上去
“还有什么不过啊,不过是我没想到他竟然还敢出现在人前。”肖襄顿了顿又说:“我瞧他右手已废,成了举不起剑的废人,恐怕这就是报应吧,哈哈哈哈。”
“师叔,这样的废物竟然还敢出现,真是臭不要脸啊!”肖襄身后的几个负剑的年轻人听完这番话,便有一人说道借着他的话说道,剩余的人更是附和起来。
穆如清对着一张张狞笑的嘴脸,耳中听着那字字句句数落着贠朝的话,原本被压制的怒气如燎原野火,不必风吹便烧满各处,那火正要烧到指尖引出利剑,他却忽地又静下来,想起了贠朝的音容。
对付这种小人,贠朝会怎么做?
“那你曾败在你口中的废人手下,岂不是连废人都不如?”穆如清回想其贠朝当时之言:眼前这人道貌岸然,一次败绩便心记多年,必定小心眼又爱面子,此刻他就要在肖襄的弟子面前将那些事复述一遍,让他在众人面前也失了面子,才是对其莫大的侮辱。
穆如清又道:“当年你不过败了一回,便处处与人作对,直到被打得满地找牙,不知你的徒弟们又知不知道,自己的师父看着是站直的,内里竟是个会跪地求饶的?”
肖襄又羞又怒,用余光撇着身边众人,却见有人捂嘴偷笑了起来,立即出声呵斥,却听穆如清不停地说了下去。
“即使小云他右手不便,前几日你们对上,你不还是被他一腿踹到地上,又输了一场?”穆如清见对方的恼怒样子,心知这便是起作用了,越发学习起贠朝那的“牙尖嘴利”。
“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说的这话我看谁敢信!”肖襄恼羞成怒之下,也不管什么江湖中“前辈”、“后背”之间不易动手的规矩,说着便拔出剑来。
等肖襄的精铁利剑见了天光,穆如清更是添油加醋地道:“不信?若是我记得不错,你倒在地上起不来时,好像就是你身旁那个小个子,亲自把你扶起来的对吧?”
“好小子,你这么能说,倒不知道你的剑有没有嘴硬!”肖襄言毕立即朝穆如清举剑攻来。
“领教!”穆如清手中一甩,剑已出鞘。
他等的就是此刻:对方先动手,便会失了道义,盛怒时动手,更会失了分寸。
贠朝曾教过他,道义、分寸讲起来都是玄之又玄的东西,可往往由这些构成“人和”之道,是不可丢的。
少年人迎着呼啸而来剑风,站得是前所未有的笔直,他还没经过从寒冷山顶吹下的烈风,不曾走过泥泞难行的血路,便不会知道什么叫低头,什么又叫作退一步。
剑在空中快速地掠过一道虚影,倏忽间快攻已至,双剑刚一相接,穆如清已觉出不妙。
他虽是双手持剑,重六斤六两的剑挥武起来又密又快,轻灵之意已被掌握了通透,但他的的确确又少了“天时”:一招一式是由一朝一时累积而来,不得半分虚假,即使勤能补拙,他与肖襄之间还是有些难以逾越的距离。
一剑,将穆如清双手虎口震得麻木,他手中那些早已结成老茧的部分,又生生感到了手中剑体传来的震荡与摩擦,处处生疼。
又一剑,对方的剑正朝他面门而来,穆如清出剑去挡,可肖襄手中的剑好似灵蛇,即便挡住了身体,剑尖还是一嘴咬了上来,瞬间便在他身上钻出一个血窟窿。
可这仅仅只是一剑,接下来便是二剑、三剑……
万剑门能够在武林中稳步成为南方的大派,也不是只靠门人间的斗嘴和对待外人时的抱团。肖襄四年前虽输给了贠朝,却也是实实在在地通过了之前的比试,在第四轮中才碰上年纪轻轻却实力强悍的贠朝。
穆如清与肖襄的年龄差了快一倍,更是不被人放在眼里。
肖襄随手而出的剑势挥得越凶越快,越急越猛——不等穆如清接下肖襄的一剑,他的腰就已经开始发力,待这股力顺臂而行及至手腕时,剑身蜿蜒出的下一式便恰好接住上一剑。
刺臂点足,劈胸划背,手中的剑不停,眼中的意不尽,如此往复循环,招中有招,连绵无尽。
周围众人见状,皆是连忙退却,为他们自动让出一方空地,肖襄便借着这空地,点地旋身,手中利剑随着他每一次碾转携全身之力刺向穆如清,将人打得措手不及。
却看穆如清明显是不敌之势,仍旧迎身上前,丝毫不显惧意。两人斗得难舍难分,翻身进退纠缠在三丈之内,如此动作,不多时穆如清身上多处便被划出道道血痕,手上臂上更不必说,鲜血从大大小小的伤口中汩汩而出,将他的一身白衣染出朵朵血花。
这些伤口虽不至于立即要了人的命,却已完全将他陷于劣势。
长此以往,不是力竭就是流血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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