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习武之人,上山下山也用不了多久,贠朝与穆如清赶回客栈时,连亭午也未至,算算时间,寻常人家才是炊烟升起时。
“真是,那和尚又来了,化缘也不能总盯着我们这一家啊。”
甫一入店,他们便听到昨晚那能说会道的小二坐在没什么人的大堂中,随意乱挥着手中褡膊的同时口中还不停嘟囔。
“小云,我刚才求签时,听到丘山寺后院有一大块菜园,而且他们还说寺里的斋饭很好吃,若是寺中人,怎么还要出来化缘呢?”穆如清悄声在贠朝耳旁说着。
话音未落,贠朝就脸色一变,立即行至小二面前。
“哟,客官你们回来了!怎么样,有没有烧上香,求的签美不美啊?”那小二一见两人便起身相迎,笑容也挂上脸来。
“你方才说有僧人来化缘?”贠朝问着,手中亦是不停,掏出几枚铜钱放在小二手中。
“啊,客官您这……”那小二脸上笑意更浓,说话间将手中的几枚铜钱翻来覆去拨弄了几遍,仔细放到前襟里才继续说道:“唉你不知道,那个大和尚啊,自从前一段我们掌柜的大发善心送了点菜给他,他就像赖上咱们这儿似的,三天两头就来我们店讨点青菜豆腐,但我瞧他啊,根本不像个正经和尚。”
“何解?”贠朝越听便越觉着这和尚十分可疑,在小二停顿后随即追问。
“你想啊,他一个和尚头上没有一点戒疤,脸上竟有那么大一条口子,多瘆人啊,特别,特别是他笑起来,你总觉着瞧不见慈悲,哪有这样的,要不然我们掌柜也不会天天叫我们什么都顺着那和尚,我瞧他大概也是挺怕的。”小二边说还边用手比划着,食指在自己的左脸上来回逡巡。
“你说他那条疤是在左边?”穆如清见小二指着做脸,而当初贠朝却是用左手在右脸上别扭的比划,出声问道。
“不不不,不对!”小二连忙否认,将手又指到右脸,“这里,咱看着是左边,可不就是人家的右边么——”
“他往哪走了?”贠朝突然出声打断小二,他这一声来得太过突然,让小二的笑容一时僵在脸上,有些尴尬。
“好……好像,好像是往南?”虽然贠朝打断了他的话,这小二却早就习惯了被人打断的滋味,只是他刚才没仔细注意那和尚到底走去了何处,不然也此刻回答时不会如此犹豫,瞧着他面前这位客官如此焦急问话也忽地有些凶的模样,他更是不敢说自己根本没留意。
“多谢。”贠朝道谢时已起身,与穆如清对视一眼,两人便快速向客栈大门走去。
“诶,不谢,不谢啊……要是南边没有,就,就往东试试?”小二越说越是小声,不过他说得大声也没有什么用,离开的两人速度十分之快,他们跨马南行,马蹄声不绝于耳,也根本未曾留意小二在身后又说了些什么。
顺着官道向南骑出许久,贠朝与穆如清却依旧没有见到和尚身影,甚至因为临近午饭,路上连人影都十分稀少。
“我们走了这么远,都没找到那人,会不会是那小二看错了?”穆如清放慢速度,向身边人询问着。
“既然是从店里拿的菜,便是要回去做饭,不该这么远的。”贠朝也慢慢停下来,两匹马停得突然,闲不住的马蹄在林间空地上左右环绕起来,恰好让马背上的两人相对而谈。
“或许走的不是大道?”穆如清又问,他们走的这道只适合跑马,路旁房屋却是不多。
“也许。”贠朝顿了顿又说:“但向南走这一路并未有岔口,说不定真是那小二看错了,再去别处找找。”
这一找便错过了午饭,两人却不知疲惫,直忙到日近黄昏,将附近皆寻了个遍,眼看结果就在面前却怎么也抓不到,着实令人焦急。
焦急却也没用,他们行这一路,已不知到了何处,荒郊野地的连个破屋也没有。黄昏后便是黑夜,且天色看起来并不妙,许是不多时便要下起雨来,当务之急是要找一处容身之所。
好在出来前,两匹马待在客栈马厩中吃饱喝足,陪他们寻了一路还有力气继续前进。
两人又顺着小径向回走去,四下寻着废庙破屋,天色一点点黑了下来,终在一处拐角远远望到一座失了颜色的庙宇。
这庙并不高大,屋内的漆柱上红漆剥脱,也不知供了哪位尊者,连个塑像也没有,却在高台上摆了几盘果品。
贠朝与穆如清将马拴在庙后的草棚处,才踏入破庙,将这里打量了一番,地上没有太多稻草灰尘,却有些乌黑的粉末痕迹,大概是有人曾在此地烧过火。
故而贠朝下着结论:“有人来过。”
“会不会——”
“嘘。”
穆如清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贠朝示意噤声,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则心有灵犀一同翻身,轻巧跃过高台后蹲下藏住。
“嘿呀,今天这可算值了,不枉我费这么大劲儿把你抓来!”来人是个声音粗犷的男人。
随着这道声音传来的,还有飘散在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息,大概是男人抓来了什么动物准备饱餐一顿。
但这血腥气却被臭气压了下去,两人刚才一入破庙便感受到些奇怪味道,现在蹲在高台后这臭气更是明显了——台下是散乱在地的动物骨头,这个季节即使不算太热,蝇虫也算不上多,满地的骨头却已腐烂了,气味着实不怎么好闻。
此刻屋内四处已升起些暖色光照,许是那人燃了火,但穆如清觉着即使捂住了口鼻,无孔不入的气味还是钻进了来,实在经受不住,便借着昏暗天色掩住身影缓慢站了起来。
他悄悄站起,才晃了一眼便立即转头看向贠朝,不需一言,对方瞬间读懂了他眼中之意。
“哗——”
三碟贡品齐齐飞出,皆是朝正专心摆弄手中死物的男人而去。
“什么人!”那人才听到声响,踏踏三步已退,侧身一挥衣服将飞来的果品卷入其中,随手一扔,土黄色的罩衣便随之落在地上。
“来取你性命的人!”穆如清跳上高台,随着他这一出声,铮然剑出,借势而下便是雷霆一剑。
“狂妄,那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光头男人说着将腿一扫,地上刚刚升起火的木柴全数散开朝穆如清而去,他嘴角的疤在火光明灭中显得分外诡异。
得益于归墟会一战,穆如清这几日打坐吐息间将他与肖襄对招的破绽在脑中想了无数次,除却年年岁岁的积累,他的劣势还有对自己的不信任:一式出,当变则变,哪有那么多时间留给人思考,瞬息之间,唯有手中剑是人的倚仗。
恰如塞翁失马,不过短短几日,穆如清再拿起剑的手,又比之前坚定了许多。
他手中的斩血是一把利剑,曾是贠朝在门派大比得魁后进得天华堂,带出来的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重七斤八两,长三尺有余,既韧又利,是一把难得的杀器。
此剑更是随着贠朝踏过戈壁滩,烟雨下江南,即使被藏没三年,出鞘时依然能发出摄人心魂的吼叫,带着夺目光彩。
这样的一把利剑挥武起来,轻易便把扑面而至的火光斩碎,撞在墙面地上噼啦作响。但由不得穆如清放松,一掌从火后窜出,刀疤脸以极快的速度瞬息劈至穆如清的面前。
虽有一句话叫做“一寸长一寸强”,但如此近的距离之下此话却做不得数,眼看掌风已来到眼前,穆如清利剑在手却被逼得退后了几步,才好将手中青锋挥起,拦住当面这一击。
刀疤脸躲开穆如清拦于胸前这一剑后,又化掌为拳,从腰部划出,自下而上便要向对方的太阳穴招呼去,却忽听耳畔风声突变,趁着招式还未使老,他脚下几变,转身格挡住方才从背后而来的一击。
“你又是从哪冒出来的!”大喝一声,刀疤脸运起内力于掌心,可他挡在掌中的这剑鞘却是坚实异常,内劲注入毫无开裂迹象。
刀疤脸不由眉头一皱,又将手一扭,即是一掌打去,望借此使对方松开抓着剑鞘的手,但那人却是借势翻身,凌空一脚踢出,虽被他以臂强拦,却也生生退了几步。
来人正是贠朝,方才他示意穆如清先行出手将刀疤脸注意吸引在身,他则在高台后细看对方的武功路数,寻一良机下手。
刀疤脸的掌风彪悍,人也身强体壮,走得是西北一路不要命的野蛮打法,能以攻为守破开穆如清的当头一剑,他便知此人功力不俗,在江湖上行走后的随机应变也比少年强上许多,是故贠朝并未等到良机,已提前出了手。
“二打一,这可算不上公平啊。”刀疤脸见贠朝武功与穆如清虽是相像,出手却更果决又变化极快,心中的气焰立即散去一半,使起拖字决来。
贠朝听到这话忽地冷笑起来,说道:“你们屠杀手无寸铁的老幼妇孺时,可不曾讲这些武林道义。”
“你们到底是谁?”刀疤脸心中暗道不妙,他扮做和尚已有些年头,平时就寻庙宇借住,等组织召唤时才换上黑衣而出,多年来大家都以为他只是个普通僧人,可对方出口便是提起杀人旧事,到底是哪一桩他们没有做干净?
还未等他想明白手下错放了几条亡魂,贠朝与穆如清攻势又起,前后夹击而来,刀疤脸只得仰面躲过,以掌撑地,待二人兵器再来时,他腾空旋身,从夹角而出,但斩血的剑锋还是扫过其身。
剑影飒沓,星血砰溅,这一招之后,腥气在这方庙宇中瞬间浓郁起来。
再次站定,穆如清与贠朝退回一处,他们略一对视,已将彼此的下一招读了个明白,携着武器更快出招,趁刀疤脸还未再次聚起真气,又攻到其身前。
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虽然贠朝的右手不能出招,却依然逼得刀疤脸节节败退,不多时身上已多了许多伤口,但刀疤脸年愈三十,也算在江湖游荡许久,即便处于劣势,也并无一丝慌乱,与两人过招时更是留心着两人招式。
他见贠朝右手已是废了,人却十分老道,聚起一口气憋在丹田时,出手迅速不说,竟可在攻势不减时变招三回,才将胸中那口气呼出,来历定是不凡。
反观穆如清即使青锋在手,出招却时有停顿,并不顺畅,特别是每当攻到他的右肩,总能从对方脸上见到一丝慌乱,许是右肩还有伤,刀疤脸边战边退,心中已暗暗有了打算。
贠朝一击又至,那非金非玉的剑鞘在他手中也如能映出乾坤的薄刃,带着嗡然之音劈空而来,重重击在刀疤脸的手臂上,可对方闷哼一声,依旧不减来势,忍着痛化掌为钩直朝穆如清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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