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三十六

脚下快追几步,穆如清利落翻身上马,动作一气呵成。

想当初他上马时,还需好好安抚掌下马儿,动作轻柔至极,才敢在贠朝的注目下完成骑马前的准备,现在却只需接住贠朝抛来的鞭子就能迅速行进,这一趟旅程到底是给少年带来了成长。

二人并行在南向的林中荒道,暮春三月,朗日当空,光线打在身上还未至炎热,风似长啸般自耳边掠过,穆如清边架马边动作,将裹在身上的黑罩衣褪下系在腰间。

前几日刚下过雨,马蹄急驰并未带起多少浮土,不至让衣袍染尘。

从破庙那狭小之地而出,奔于这天光之下,穆如清时而回望,许是因心境不同,再见丘山唯觉山线连绵,青绿妩媚,身旁又有贠朝做伴,甚至对此地生出那么些许的留恋来。

他此番观山色还没觉出什么别的滋味时,适才矮个那掌落下处,已隐隐觉出痛,穆如清一手抚上胸前,又不知是牵扯到哪里,这团难受就扩散开来。

“疼?”虽在忙于奔路,贠朝却时时刻刻留意着身旁的人,瞧见他一手捂在胸前,心中就暗道不妙,立即出声问着。

“只是有一些。”穆如清轻声说道,说是疼也不完全对,更多地是一种拉扯的不适,他胸膛处不自主地抖动,需得向前弓起身来才能缓解一二。

穆如清回话时也不敢大声,一是怕声大振动疼痛更甚,二来贠朝其实是个不自知的急脾气,特别是对上自己,要是疼痛但凡说得重上一些,贠朝指不定就要停马回头,再向那矮个讨要回来,实在不必。

“下马,让我瞧瞧。” 说着贠朝就放缓速度,准备勒马。

“你不是说这边危险,随时可能被他们追上来?还是,还是等会吧。”穆如清虽也跟着贠朝缓下,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好。”看着穆如清的马匹跑至自己前方,贠朝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下来,轻夹马腹后重新启程时说道:“受不了就立刻休息。”

落在穆如清胸前的这一掌并未伤及肺腑,只是表层筋脉不可避免地被震伤了,打开衣襟后一片青紫赫然现于眼前,看得贠朝气上心头,又觉着心疼。

倒也不是气别的,而是气他自己这张嘴。

他在山坡上关注庙中动向,前脚刚想着穆如清运气极佳能化险为夷,自己在外接应大概不会出什么事,后面就见这小子被打飞出数丈远,瞬间吊起一颗心来。

眼下这片青紫,将他的嘴打得啪啪作响,甚至他也想要真正扇自己两巴掌,问问自己以后是否还要乌鸦嘴瞎开口。

穆如清走来这一路有多难,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幼年便早早上山,对家里的记忆并不深刻,可穆如清早年间过得衣食不愁,恣意快活,却被人生生截断,他半夜里不知多少次听到或高或低的哭声,早起再见这人时,又是一副天塌不怕的样子,就这么跟他走到现在,怎么会是一句“运气”就能概括得了。

“你……你别这样,我已经不疼了,这就是看着厉害而已,不信你摸摸?”

穆如清倚在一颗树旁,贠朝蹲在他面前,双眼直愣愣盯着他胸前青紫看,一言不发,不知想到了什么,那原本在天光下明澈的双眼忽地聚起雾霭,让穆如清瞧见后心中不是滋味,安慰着人就拉起手向自己胸前摸。

“嘶——”当贠朝的手触及青紫时,穆如清还是忍不住叫出声来。

他也没想到自己只是让贠朝摸摸,对方不仅照做了,动作时还不留一点情面,力道用了十分,将他的叫痛声逼出。

胸前的手并未因他叫疼而停下,反而食指与中指并做一处,配合着将穆如清身前几处穴道点上一遍,他那只能蜷缩的肩膀立即松快,舒展开来,随后便有源源不断带着暖意的真气传来,如游丝又似细流,慢慢在穆如清胸前弥散开去。

贠朝还是不曾说话。

穆如清闲不住的右手,趁着对方一丝不苟地输送真气时,悄然攀了上来,虚握在贠朝的手上。

“啪——”

穆如清瞠圆了桃花眼,瞧着被贠朝一巴掌下去逐渐泛出红色的手背,不禁思考起来:自己哪里惹到他了?

被穆如清定义着“生气”的人收了掌,不再蹲下,站起身来向北眺望着。贠朝背挺腰直,林中风过只带起衣袂翻飞,伫立的背影纹丝不动。

简单绑起的头发随风飘扬,劲瘦的腰肢蕴含着无限力量,可内里的柔软穆如清已感受过,此时瞧着便有些心猿意马。

即使是个背影,穆如清也看的津津有味,但他还没看够之时,背影的主人已转过身来。

“你方才在看什么?”为了防止贠朝瞧出他那番蠢蠢欲动的心思,穆如清率先问道。

他出口太快心底慌乱,错过了风拍打出贠朝的微红眼角。

“看山。”贠朝简单地回答了两字。

听到这个答案,穆如清不由得皱起眉来,明明他们已经远离了丘山地界,却又不到浅庐,此处地势平坦,并未有明显的起伏,贠朝到底在看哪里。

其实贠朝是在看山,却并不是他目之所及的——他在向北看,看不见踪影的山。

山脚下抬头望去,即使是高耸入云,亦有人会爬至顶峰,揽万千美景。可一旦离得远了,就算是高若天梯的山,瞧起来也高不过眼前的树,甚至一丝一毫也看不到了,重新归于大地。

世间的山有那么多,没有人能一一爬过,也没有人能永远立在巅峰。

少年之时的贠朝本就在山上,从不觉着伸手可摘星的山巅是什么难登之地,可现在再看,是自己囚心于此,或许如穆如清这般不苛求圆满才是自在之道。

忽而一声哨响,将贠朝的思绪拉回,他见穆如清将信件从鸽子腿上拆解下来,又小心放飞,信鸽拍打双翅再度远离,未几便消失在辽远空中。

“写了什么?”

“花笙说他们回到了杭城,约我们杭城别院见。”穆如清瞧着信件里文邹邹的语句,简单明了地说了其中内容,只隐下一句没提:秦无衣早就与他们汇合,正热切期盼着贠朝到杭城再会。

“伤怎么样,要是还疼我们就歇歇出发。”这回贠朝听完并未催促穆如清启程,反而关切地问着穆如清的伤势,他这般一关心,穆如清方才的经脉滞涩,血行不畅,胸前刺痛都消散不见,甚至还有些开心。

“没事了,咱们这就去杭城。”麻利地从地上站起,穆如清正在整理衣物的手突然间摸到了什么,停顿下来,随后他拿出怀中之物,边递给贠朝边说着:“对了,这个给你。”

“又送我什么?”贠朝接过对方递来的东西,乍看是一颗晶石,上面还带着一条断线,想起之前穆如清曾赠他剑穗,以为此物也是拿来讨好他的,不过此石他从未见过,不知叫做什么。

“是我从庙里那人的身上带下来的,我刚才差点把这事给忘了,想想还是交给你保管比较好。”穆如清说这话时摸着头,有些不好意思,要不是他摸到了,说不定就真的把如此重要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此物我不曾见过,但既是他们身上留下的,说不定会有线索,你要是坚持得住,我们这就快马加鞭往杭城去。”贠朝这般说着,心中还担忧穆如清胸前的掌伤,却见对方已翻身上马。

“驾——”

杭城位于浅庐的东南,他们只稍改变了方向,就上了去杭城的官道。

晚夜里幕天席地暂歇了一个多时辰,两人便重新启程,终伴着落日熔金,他们身披晚霞来到了信中所提的别院。

与穆如清一同走过曲径通幽的竹林,站在“流霰”二字匾额下的贠朝,见到与之前浅庐横山的别院内相似甚至更长的连廊画境,还有点缀石桥流水的假山平潭,不由感慨起这快雪山庄四处建别院,又都是大手笔的精细布置,相比起一般江湖人苦行僧般生活,过得还真是挺享受。

“贠哥哥——”

依旧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默尔满的声音还未完全落下,那袭红色身影已飞快地跃至二人面前。

只是这回默尔满不只撞到了贠朝,因着穆如清站得离贠朝极近,也受到了冲击,于是乎默尔满口中念着贠朝,却搂着两人抱了满怀。

贠朝出声答道:“是我,你先站好。”

他们这途并不算短,长时间骑在马背身体有些吃不消,而他这几日又与穆如清瞎折腾久了,默尔满这么一撞,腰向后弓起便有拉扯的酸痛生发,只得出声先让这见人就抱的少年起来。

“贠兄你们此去可有收获啊?”顺着此声瞧去,正是摇着竹扇悠然踱步的花笙,而他身旁的秦无衣口中喊着“师兄”,脚下步履生风。

见只有两人归来,花笙左眉一挑,将扇一收,疑惑地问道:“看样子你们也是毫无所获,那还来得这么晚,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

“他身上有伤,我们本就走得慢,当然回来得晚些。”不待穆如清说话,贠朝已抢白道。他们这次的确走了有不少时日,也带回了点东西,可此时并不是谈话的好时机。

与同是少年的默尔满作比,穆如清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不乱开口,所以贠朝并不担心自己这番话会被人拆台。

但他没想到自己的话没有被拆穿,却仍旧闹了个下不来台。

“贠哥哥,你这里是怎么了?”默尔满说着指了指贠朝的嘴。

他自站定之后,便盯着穆如清和贠朝两人看,想看看自己临出发前对穆如清说的话有没有起到一点作用。

直至贠朝说话时嘴巴一张一合,他眼尖地看到贠朝的下唇上竟有一块黑痂,便脱口而出问着。

这可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直问得贠朝一时无语,穆如清哑口无言,面色涨红。

贠朝没好气吐出二字以作回答——“上火。”

“上火?是什么意思?”默尔满的中原话学得一知半解,上火自然是不知道的,听到后兀自重复了一次,又看向身旁的穆如清求解。

“这上火啊,就是……”花笙似是了然地发声,等默尔满的目光转移过来时,又朗声道:“内火旺盛由口出,阴阳失调从下走。”

“何解?”这回是秦无衣问了,这上火他懂,确实是火气上亢,阴阳失序所致,但经花笙这么一“吟诗”,他又听不大不懂了。

“简而言之,就是——火大,肾虚。”

“哦,是肾虚啊,这我懂了,懂了。”默尔满听花笙这么一解释,便欢欣地说着自己“懂了”,也不知他到底懂了什么,拉着花笙与秦无衣回了山庄里去。

“你说的对。”见几人终于离去,被人调侃得额头青筋突突直跳的贠朝再次开口。

“什么?”穆如清依旧很是尴尬,他们二人才回来,难道就被识破了?

贠朝:“这默尔满,有时候是真烦人。”

所有医理都是我胡诌,没有根据的,别当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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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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