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点头,拿出荷包里的信纸,双手递给谢则远。这信纸呈米黄色,是她在县城里买的,现在总算是有了点作用。
“谢老师,校长买了很多书在办公室,还订购了报纸。”
谢则远是个爱看书的,而小学办公室里就有现成的,校长为小学进购了许多书籍。小学的学生可以免费借阅,不过江月儿从来没借过,只在初中时陪着李晓霞去看过。
大队小学只有一个办公室,里面摆放了一条长桌,几个老师包括校长都在一处办公。被叫去问话时,就得当着所有老师的面挨批。
谢则远看着她别在脑后的草帽,接过被折了两折的信纸,小心的放进上衣口袋。
“刚刚的题还有不懂的地方吗?”
他的表情正经严肃,倒真像江月儿小学的老师。她还记得一年级时因为跟后桌讲话,讲话的内容早已记不清,只记得被戒尺狠狠地拍在背上的痛感和那个老师凶狠的表情。
不过那时候她很皮,顶多对那位数学老师产生了一点害怕的情绪。最可怕的是那位数学老师是她表姑爷,幸好她爸妈不在意她的成绩……
面对谢则远,她自然是不怕的:“谢老师,你教的特别好,连我都能听懂,你一定会是一个好老师!”
谢则远看见了她眼里的期许,点点头,将目光移至对面的山坡。他想,他一定要当个好老师。
江月儿迎着烈日离开了知青住所,和谢则远道别后她才注意到空气中弥漫的热气,周围有许多蜻蜓盘旋,捉蜻蜓也是童年乐趣之一,蜻蜓停在草叶子上时,翅膀有两种状态,一种是平直的展开,一种是稍微低垂着。如果低垂着翅膀,那就是最容易抓住它的时候。
根据观察得到的这个方法,江月儿屡试不爽,还有方法是用扫帚打或者用蜘蛛网去网蜻蜓。不过江月儿沉迷于徒手抓。
回忆起童年趣事,她不自觉地笑了。随即她一手用信纸扇风,一边重新戴上草帽,踏着黄泥路回家去了。
院坝里的红辣椒还是原模原样,在太阳底下更加娇艳欲滴,她囫囵地将三个簸箕的辣椒翻个面,好让整个辣椒都享受到太阳的炙烤。
大门虚掩着,她伸手进去移开竹竿,跨进门槛。他们这里的门槛都很高,能到人膝盖处。
大铁锅里的水已经渐渐冷却,火铺上摆放了一盆黄灿灿的包谷粒。这辣椒面得用老玉米做,这样炒出来才不会变成一坨,口感也更脆。
瞧见杨瑛坐在矮凳上靠着墙睡觉,江月儿放缓脚步。江海正趴在饭桌上看书,江河和江枝肯定在屋里睡大觉。
她走过去在江海对面坐下,拿出荷包里的信纸,在桌上展开,小声说:“在看什么书?”
江海翻到封面,也压低了声音:“姐姐,我在看你的书。”
江月儿闻言,去看他手里书,果然是她的数学书。
她好笑道:“你自己的看完了吗,还看我的书,你看得懂吗?”
江海摇摇头,说:“看不懂,你的书放桌上,我就是有点好奇才翻翻。姐姐,你可以教我吗?”
他翻到其中一页,字密密麻麻的,夹杂着几幅图画,她看得眼前发黑。
江月儿连忙摇头:“等你上初中了就会了,有老师教你。”
她可不会说她也看不懂,这还怎么维护她大姐的尊严!
她连忙夺回自己的数学书,对江海说:“快把你上学期的书拿出来看看,马上开学了要学新的。”
她将数学书翻到对应页,照着信纸解题。
江海绕过来和她并排坐,看着信纸里两种不同的笔迹,说:“姐姐,你也不会做吗?”
“你走开,你去我房间里面翻本什么《三国演义》《水浒传》来看,我要学习了。”她打开江海的手,用手臂遮挡着信纸。
江海得了指示,立刻起身,轻手轻脚地打开那扇木门,那木门还是发出“吱——”声,他稳住木门,从细缝里钻进去。
江月儿前几日将角落里的一堆书分门别类整理好,如今看起来整整齐齐。江海倒好找,他选了本《东周列国志》。
江月儿正埋头算题,江海在对面翻看起来。
江月儿按照谢则远的思路将题目重新做了一遍,做完之后就搁下笔,睡意来袭,实在是抵挡不住,于是趴桌上睡着了……
醒来时,杨瑛已经准备带着江河江海磨包谷面。江月儿循着声音前去帮忙。
石磨子经过一中午的晾晒,变得干燥,两块厚实的圆盘并在一起,上边的圆盘嵌了条木头好让人推动。
江河和江海玩闹地抢着推石磨,要杨瑛去加包谷,推石磨要少量多次加入原料,因此是个“大工程”。这两豆丁显然还不够格,两人抓着把手咬牙往前使劲,石磨还是纹丝不动。
杨瑛看得哈哈大笑,说:“你们让开,还是我来。”
“妈,我也来。”江月儿上前搭把手,握着那横木,帮着推石磨。
江河双手捧着装包谷粒的搪瓷盆,江海握着勺子准备往石磨的磨眼里放包谷。
江月儿浑身发力,想要将这磨盘推动,也只勉强推动一点。最后还是杨瑛发力,石磨才终于开始转动。
江月儿想到了另一件事,听她妈说,她阿公还没有去当兵的时候,因为田土和其他家起了冲突。那家人足足有五个兄弟,阿公一个人带着把镰刀就冲上去与他们对峙。
“你阿公他胆子大,谁都不怕,最后那家人还是被吓跑了。”杨瑛说起她从母亲那里听来的往事,对那位早逝的父亲充满敬佩。
江月儿听了也对阿公充满敬意。
在农村不重男轻女的家庭很少,他们家算是例外。不管对哪个孩子都是一样的重视。在梦中也是,爸妈即使年迈做不动活了,连过年后给四姊妹准备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多。
江月儿想上高中那便去上,不想上他们也会给她退路。身边很多同龄人都为了家庭劳动,从小就要上山放牛放羊,砍柴。就像隔壁的江明启,因为他爸和他妈两个人支撑不了两个人脱产,才将江明启叫回来务农……
年龄大的女生也被迫相看人家,如果父母看中了男方家,那不想嫁也得嫁。
…
江河捧着的一盆包谷渐渐见了底,杨瑛时不时停下动作,用勺子刮着槽里被磨碎的包谷,第一道磨完,包谷的颗粒还很大,因此需要磨第二遍。
“妈,这个要磨几道?”江月儿揉着酸软的手,看着细碎的包谷,有很多只是碎了,远远达不到被称为“面”的标准。
“这个要磨两三道,然后还要用筛子筛。”搪瓷盆里的包谷磨完,石磨下的桶装了半桶碎包谷。
“妈妈,还要磨啊。”江河显然失去耐心,刚刚有多积极,现在就有多不想干了。他撂下盆子,跑一边去了。
江海举着勺子说:“那你去搬个凳子过来。”
江河不情不愿的挪动脚步去屋里搬了条高板凳:“拿去。”
江月儿看他这态度,也笑了,上前捏捏他的脸:“你这什么表情?你刚刚不是主动要端着盆的吗?”
江河年纪还小,稍加培养说不定还能扭转,四姊妹里就属他脾气最差,做事也没有耐心。
江河一扁嘴,靠近她的手,以防被捏痛了:“姐姐,我举了那么久,手累。”
“好,你一边玩去吧。”江月儿放开他的脸,继续推着石磨。
又费了一番功夫,包谷总算变得细腻,一把抓上去,有一种沙沙的感觉,和面粉不同。
杨瑛拿出一个孔稍微大点的筛子,这筛子也有讲究,不同的孔筛不同的东西,如果要筛糯米粉或者粘米粉,那用的筛子孔最细。像包谷面之类的不要太细,保留一点口感的就会用大孔的筛子。
筛过之后的包谷面少了许多大颗粒。
“红辣椒也可以用石磨碾碎,也可以剁碎。”杨瑛放下手里的筛子,她干活习惯做完一样就收拾好卫生。她收拾好工具,将盆洗干净摆放好。
江月儿跟在身后,一起收拾。
“那我们还是用石磨吧。”
剁辣椒不仅累还会辣眼睛,她不想杨瑛被辣椒水溅到了,而且用石磨她和江海还能帮上忙。
“好,那个辣椒还是要切碎了才能放下去。”
簸箕的辣椒被倒进一个稍大点的盆,杨瑛握着菜刀胡乱砍碎。
忙活到日头西沉,天边的颜色逐渐变深,辣椒面才终于混好,碾碎的辣椒和包谷面混在一起,放上盐巴,再装进坛子,往水槽里加上水,就算完成。
腌制酸辣椒就更简单了,将白开水倒进坛子里,约占坛子的四分之一,倒点盐巴和母水,最后将辣椒放进去。
江海和江月儿一直跟在杨瑛旁看着制作过程,顺便帮着倒东西、抬东西。
一顿忙活下来,也到了吃饭时间。
江月儿却听到了一个晴天霹雳。
杨瑛兴冲冲地说:“捧瓜好像熟了,我们今天就自己煮饭吃吧。”
她说完便去猪圈旁摘捧瓜,江月儿也跟着前去,她想摘点李子垫肚子。
“妈,我上去摘点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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