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
“阿梁,倒酒。”
老板头也不回地吆喝了一声,便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上去了。
这酒馆建在半山腰,是座三层的砖木小楼,大概已有些年月,房屋陈设看着都颇为陈旧。但这酒馆偏偏有个雅号,名唤海棠,却是因为门口栽了几株海棠树。
不过眼下已经入秋,再加上前几日阴雨连绵,花叶早已落了一地,果子也都未能幸免于难,只剩下一树孤零零的秃枝。外人见了,难免觉得此地名不副实。
“哎,酒来了!”
应声的是个姑娘,从后门打起帘子进了大堂,手里还拖着一只大木盘。只见她穿着粗布红裙,脚上套着一双草鞋,虽然露在外面的手脚和脸颊又粗又糙,但长得颇为俏丽。这姑娘是个杂役,平日做些端菜倒酒、归置洒扫的活计。她原本名唤玉良,老板说这名字太贵重,她自小无父无母,怕是生受不起,便给改做了阿梁。
这会儿,店内只有三、四桌坐了酒客,都是进城赶集的农夫、樵夫,趁着晌午的功夫歇脚用饭。只除了角落里那桌,坐的却是个年轻武生,罩着件青色披风,里头是一身茶白镶边的靛蓝色布衣。
只见这年轻人长得剑眉星目,生就一副好模样,只是眉头不展,看着似乎满腹心事。
阿梁动作轻盈,像只猫似的灵活轻巧,很快便给大堂中间的那几桌客人倒好了酒。她却未曾留意角落里也坐了客人,直到那年轻武生抬手招呼,她才提着酒壶快步走上前去。
“哟,让客官久等了。”
“不碍事。”
阿梁麻利地倒酒,眼角余光却瞥见这位年轻客人偷偷盯着她看。她倒完酒转身要走,那年轻人又叫住了她。
“劳驾。”年轻客人问道,“我想向姑娘打听些事,不知方不方便。”
阿梁手里端着酒壶,转回身来和气地说道:“公子请问便是。”
“山下的那条路,往北是到哪里?”
阿梁想了想,答:“是个镇子吧,叫什么忘了。”
“若是骑马的话,几日能到?”
“半日左右,不远的。”
年轻客人于是点了点头,说道:“多谢姑娘。”然后随口一问,“姑娘怎么称呼?”
“阿梁。”
“阿梁姑娘,有劳了。”年轻人再次颔首,又问:“这里能住店吗?”
“能的,二楼客房都是现成的。”阿梁说着转身冲柜台后叫了一声,“许先生!有客人住店!”然后指给年轻人看,“去那边,把姓名、籍贯告诉账房,再交了押金,就行了。”
年轻客人于是解下披风,起身走到柜台前。
店里的账房是个四十出头的瘦削男子。他慢条斯理地摊开簿子,又不慌不忙把笔头润湿,这才问道:“客官高姓大名?”
“免贵姓白。”年轻人煞有介事地回答,“白日召,常州人氏。”
“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从京师来,要到太原府去探望好友。”
许账房头也没抬,念叨着把姓名、籍贯登记了,又从背后的墙上摘下一块木牌来,说道:“先交定金二百文。二楼左转第二间,叫那丫头带你上去。”
年轻客人应了声好,便在柜台旁等着。等阿梁收拾完他的桌子,正要把包裹和披风拿起来,他这才上前说道:“我来吧,你拿不动的。”
阿梁说:“这怎么好意思,总不能让客人自己动手。”说着伸手去拿包裹,结果一只手拿不动,两手一起才勉强抱了起来。
客人挑眉看着她,也不说话。
阿梁咬着牙把包裹抱紧,又抓起披风,说道:“客官请跟我来。”说着匆匆转身上楼。
这地方年久失修,楼梯也摇摇晃晃,每走一步,脚下的木头台阶都会吱呀作响,仿佛随时可能散架。阿梁三步并作两步上楼,到了二楼就已气喘吁吁。走廊里的空气也格外闷热,隐隐有一股药味。尽头处倒是有一扇窗户,只是关得严丝合缝。走廊两侧各有四个房间,也都紧闭着房门。
阿梁开了左手第二间的客房,把客人让了进去。
这里头一进门是个小客厅,陈设简陋,墙上挂的字画也都俗不可耐。帘子后则是卧房,隐隐能看到床架和洗得发白的帐子。
阿梁把东西往客厅的小圆桌上一放。那包袱“咚”的响了一声,也不知里头装了什么。
“辛苦阿梁姑娘了。”年轻客人道了谢,又左右看了看,夸奖道:“不错,这屋里还挺干净的。”
“客房都是每日洒扫。”阿梁说道:“公子早上起来了叫一声就好,我来收拾屋子。若是在店里用饭的话,三餐的钱都要另算,记在账上,到时同房钱一并结了。”
年轻客人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明白了,又问:“我看二楼好像并没住着其他客人?”
“客人来来去去的,这会儿正好冷清罢了。”阿梁说道,“不过顶头那屋倒是有人住着,是位养病的客人,还吩咐过我们没事不要打扰。”
年轻客人似乎很有兴趣,正要再问,阿梁却已经拿起桌上的茶壶说道:“怠慢公子了,我这就去打些水来。”
她说完转身就走,外面很快传来下楼的咚咚声。转眼,屋里就只剩下年轻公子一个人。只见他沉吟片刻,将门轻轻阖上,这才回转到桌旁坐下。
这人正是秘密出京的展昭。三日前,皇帝深夜召他入宫,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又赐了令牌,特意嘱咐他低调行事。
追查失窃宝物,又要低调行事,展昭便索性换回江湖装束,靠着蛛丝马迹一路从京城向北追踪。他原本还打算继续北上,直到在这个酒馆中见到那个小杂役,他才突然改了主意。
若是展昭没有看错,这个阿梁……
“客官,茶来了。”
“进来。”
阿梁于是推门进来,她把茶壶放在桌上,又问道:“您还有什么吩咐的吗?”
“茶很好,有劳姑娘了。”展昭客气地说。他看着阿梁转身离去,右手不觉轻放在一旁的粗布包袱上面,隔着布料摩挲着熟悉的冰冷轮廓。
窗外秋风乍起,才停的雨转眼又下了起来。雨点“噼噼啪啪”打在油纸窗上,像是一只沉闷的鼓。
寒意刺骨,展昭不禁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个凛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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