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下旬,有一个经济论坛在财大举办,GTN作为媒体收到了邀请函,派叶显宁去出席。
范蜀流带着司机来接她,叶显宁始终是保持提早十分钟的好习惯,没想到范蜀流也是,她走出酒店大门的瞬间,他和司机也刚刚到。
“早,显宁姐。”范蜀流下车和她打招呼,看着叶显宁走过来,穿一件平整的白衬衫和一条深灰色窄裙,手里拎着她一贯拎的那只黑色大包,手柄接缝处被一根红珊瑚珠串绕了两圈,剩余的部分挂下去,随着她的走动一晃一晃;这包的皮面上有一颗一颗的小圆点凸起——鸵鸟皮的特征,有时候看着倒显得可爱,像波点的花纹。她脚踩一双象灰色的细跟鞋,鞋跟不高,可她很高,只是加上这么两三厘米,就和大部分男人一般高了。他有时候好奇,她并不矮,怎么还要穿高跟鞋?
叶显宁朝他微笑点头:“早啊,范蜀流。”
被她连名带姓地称呼,范蜀流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客气或者生疏的,她叫他名字的那种语气,像是一个高中女生在喊自己的同班同学,柔柔地、俏俏地,看到他了,就那么喊他一声。
坐上车,叶显宁和司机张师傅打了招呼,从包里摸出两罐咖啡牛奶递过去:“你们困不困?”
“谢谢啊,叶主播。”
叶显宁做主持人也有好些日子了,只有张师傅这么称呼她,挺让她难为情的。她在后视镜里看着张师傅的眼睛:“不客气。”
范蜀流从文件夹里拿出两张纸递给叶显宁:“这是今明两天上台演讲的嘉宾信息。”
她接过,静静看起来。
名单上的嘉宾,大多都是如雷贯耳的名字,有一两个她是认识的。
窗户上忽然劈啦啪啦地落下水珠,下雨了,好像他们出发的时候,天上就已经乌云密布。范蜀流扭头问张师傅车上有没有雨伞,张师傅想了想说:“我估摸着没有。”
叶显宁在后面对范蜀流说:“没事,我包里有雨伞,咱俩打一把伞好了。”
“诶,好,”范蜀流应着,又说,“显宁姐你这包又大又重的,原来是什么都准备齐了。”
她的眼睛看着窗户上滑下的水珠:“算好习惯吧?”
“当然了,”他说了一句笛卡尔的名言,“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叶显宁说:“诶哟,那我天天带着雨伞的,这算是给我逮到机会了?”
范蜀流着急解释,刚要开口就听到她清脆的笑声,知道她在开玩笑,他也轻轻地笑了。
其实她这准备齐全的习惯,只是给自己一点安全感而已,知道包里什么都有,好像走出门去更有底气。
雨声里忽然冒出了一阵音乐声,是叶显宁的手机响了,祁振京打电话进来,说他家厨房此刻正躺着一箱刚刚下飞机的北紫海胆,早上捞起来之后立刻从岩手县运过来的,新鲜得不能再新鲜了,诚邀她晚上来他家一起享用。他的用词非常客气,居然是“赏脸”,可叶显宁只觉得他越装模作样地说话越显得滑稽。她问:“有哪些人?”
“还不知道,”祁振京卖好说,“我第一个打电话邀请的人就是你。”
车窗上渐渐起了雾,叶显宁抬手,忍不住想画些什么,又不想信手毁了这漂亮的画布,她一面思量着,一面回答祁振京:“你是越来越懂得怎么先斩后奏了。”
被她戳穿,他大笑起来:“我就当你答应了。”
叶显宁问他时间,他说傍晚六点半,但她并不知道论坛几点结束,便说:“我今天有事呢,说不准几点结束,要是晚了,你们先吃好了。”
“没事儿,等你到早上六点半都行。”
她笑着挂了电话。
对于要见到杜西亭,她其实很镇定,她觉得杜西亭也很镇定,两人除了在绮园门前偶遇的那次有些言差语错,之后都很平静,像是海面上覆着缓缓移动的方形波浪——那种从高处俯瞰像是一张大网的海浪,看着风平浪静,实际上这片流速湍急,并且方向杂乱,最是危险。
唉,这个人……
她的思绪飘远了,模模糊糊地看着窗外,好像以前也有这么一个雨天,在杜西亭家背后的小巷子里,垃圾桶旁趴着一条土黄色的流浪狗,灰头土脸的,也看不出是什么品种。叶显宁打着伞从它旁边走过,它既没有跟上她也没有叫,只是看着她走近了,走远了,又在远处回头,发现它还是看着她,一双漆黑的圆眼睛水淋淋的。它若是跟上她,叶显宁可能会害怕,可它偏偏什么也没做,只是看着她——它的不主动反而勾起了她的主动,下着大雨呢,叶显宁一下就心软了,把伞支在它身后,冒雨跑到杜西亭家里,让他找了两根火腿肠出来,然后拉着他又往外跑。他家阿姨追着两人送了把伞。
回到那条小巷,小黄狗还是乖乖地站在伞下。叶显宁和杜西亭蹲下来,他撑着一把大伞罩住两人,她从他的口袋里拿出火腿肠,拆了包装喂给小狗。后来这条小狗就经常出现在他家背后的巷子里,好像在等他们一样。有一天叶显宁对杜西亭说起这条小狗,口误说成了“小猫”,杜西亭纠正她,但她嘴很硬,说:“我给它起的名字叫‘小猫’。”
那以后杜西亭像是故意的似的,每次说到这条小狗,他都称呼它是小猫。叶显宁骑虎难下,只有梗着脖子附和。后来“小猫小猫”的叫习惯了,两人开始管所有的小狗都叫小猫,包括凯普乐他家当时养的一只大金毛狗——叶显宁手里抓着一块红薯,蹲在它跟前喂给它吃,嘴上说着:“小猫好乖。”
对着这么一只大狗叫小猫,凯普乐、祁振京、贾思捷都骂她有毛病,只有杜西亭和她并肩蹲在金毛跟前,眼笑眉飞,比她还花枝乱颤。
那个年纪,好像只要一个男生和女生之间有一个别人不知道的小秘密,就会让两个人的距离遽然拉近;情窦初开的感觉,就是在其他人莫名其妙的目光里,他俩开怀地分享着一个指鹿为马的秘密。
她黯然看着窗外还在下的大雨。
小猫……
车速渐缓。窗上有她不知不觉画下的一条小狗。
“到了。”张师傅停好车,对他们说。
她和范蜀流下车,站在伞下,他看着车窗上她的涂鸦问:“是小狗吗?”
她把伞柄交给他,弯腰抚平裙子:“是小猫啦。”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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