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力蔡那张忍着笑的脸离叶显宁的距离只有一公分,灼热的呼吸炙烤着她的鼻梁,就这样盯了她一会儿,他往前一倒,把额头贴到了她的额头上。
“诶呀,行啦。”叶显宁推开他,越过他那双和精灵耳朵似的招风耳,望着那四人远去的背影越来越小。
高力蔡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冒出来一句很地道的俗语:“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叶显宁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很快笑起来:“这话真不像一个香蕉人说出来的,”
“哼,”他走在前头,“走啦,我倒是要去尝尝你口中数一数二的黑森林蛋糕有多好吃。”
她跟上他。来之前他说自己刚下飞机肚子很饿,问他想吃什么,他说想来点儿甜的,叶显宁一开始想到的是沁蝶的千层酥,可他挑三拣四,不要吃酥性的甜点,她就想起从小到大每逢生日一定会订的凯宾美食廊的蛋糕,对他夸下海口:“那儿的黑森林蛋糕绝对是全北京数一数二的水平。”
最开始她接到高力蔡的电话时还吃了一惊,他明明前阵子说很忙,有很多别的城市等着去,怎么突然又回来了?
他在出租车上回复一封邮件,头也不抬地回答她:“来看你啊,怕你被打击到了,又变回刚来多伦多时候的那副衰样。”
她心跳一乱,声音小下去:“什么衰样啊……”
“好吧,好吧,你没有,”他放下手机,朝她笑,上下揉了揉她的胳膊,“你刚去多伦多的时候就是有勇有谋的波德莱尔。”
“谁是波德莱尔?”
“《紫罗兰永恒花园》里的,她的家族也发生了一系列不幸的、棘手的问题。”
她没有叹气,甚至都没有沉默,而是接着他的话和他继续聊下去,可她的心思已经飘远了,想到自己,想到家人,想到那个她很早就懂得了的道理:她永远不可能只是她自己。
酒店门口有服务生在收指示牌和花柱,每人一手抬着一个往里走。她和高力蔡走进去,远远就看到了走在前面的贾伯母和一个女孩儿,他们身后的两个男人高高地露出脑袋。她吓了一跳,拉着高力蔡就转进拐角,他哇哇喊起来:“干嘛呀?”
来不及解释,她拽住他的领子,用他的后背把自己挡得严严实实。
“你知道美食廊在哪个方向么?”叶显宁在后面叫他,“左边!”
高力蔡倒退两步,停下来等她,她脚步轻盈,走起路来,轻柔的粉裙就着风,微微鼓起,像一朵花苞。
“那几个是谁啊?”他们一道儿走着,他问。
她抿着嘴不语。
高力蔡说:“有一个我认出来了,杜——”
“闭嘴啦!”她瞪他。
他自顾自地说下去:“他今天和上次在你家门口见到的时候好不一样。”
“你家门口”这个地点让叶显宁思索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绮园门口。她小声说:“什么‘我家’啊,早就不是我家了。”
高力蔡还在耳边絮絮叨叨,她却垂眸盯住了身侧的一块指示牌。
订婚宴:朱品植,贾思捷。
难怪他会和贾伯父一家走在一起,那贾伯母旁边的女孩子,大概就是敏敏吧……
在她思索之际,宴会厅的大门打开了,她抬眼看去,一个年轻女人挽着一个中年男人走了出来,她看着这个男人,愈发觉得眼熟,对方也盯住了她,短暂地一阵愣神后,她后退一步,和他打了招呼:“杜伯父。”
这么多年,她的父母头发灰白了,身体不时冒出些大病小病;可这个人,和十年前简直一模一样,神采奕奕,身型挺拔,丝毫不见老。
杜同文没动,看着她一笑:“显宁。”
高力蔡站在她旁边,感觉到她的紧张。
杜同文看她神情,一如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和蔼、温厚,他很自然地寒暄道:“显宁是越来越漂亮了,多高啦?”
叶显宁回答了他的问题,谦虚几句后,她拉住高力蔡的手:“我们还有事情,先走了,杜伯父再见。”
“男朋友?”杜同文追问。
她笑而不语,拉着高力蔡走了。
杜同文盯着她的背影,脸上的温和消失了。
“谁啊?”邱洁挽住他的胳膊问,看着他凌厉的眼神,心里一震。
他简单回答:“以前一个朋友家的女儿。”
“好漂亮,”她压低声音模仿他刚刚对叶显宁说的话,酸溜溜地说,“真是好漂亮。”
杜同文大笑:“你还计较起这个了?”
时候有点儿晚了,柜台里只剩下一块黑森林蛋糕。空空的厅内,两人坐在靠墙的一张木桌前,把装饰的花瓶移到了角落,桌子中间摆着一块醇香浓郁的蛋糕。高力蔡问服务生要了两只叉子,叶显宁没想要吃,那把银光闪闪的小叉子就一直搭在盘子的一边。
高力蔡问她:“真的不要?”
她摇头。
“那我就不客气了。”他第一下就叉起了蛋糕上那颗粉红的樱桃,咽下去后失望地扁扁嘴,“怎么是罐头樱桃?”
叶显宁睇他一眼,嫌他挑剔。
他又尝了蛋糕,眼睛一亮:“好吃诶。”
他那副摇头晃脑的幼稚模样,终于让她一笑,有一股涓涓细水,从两人的心潭蜿蜒流过。她想他什么都知道,从她叫那人“杜伯父”的时候,他就知道她处在一个怎样的境地了。
高力蔡看着她放在桌面上攥紧的两只手,慢慢地放松了。
“那个新闻是你姐姐身边的助手卖出去的,”他朝她比划了一个数字,“大赚一笔啊。”
欧阳?叶显宁眉尖一蹙,她跟着姐姐时间不长,怎么会知道这些事?难不成哥哥去找过姐姐?不会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该放下了……
思绪在心里翻涌,但她什么也没有说。
他安慰道:“别担心,新闻已经被撤掉了,报社也被起诉了,名誉权侵权。”
“谢谢。”她非常真诚地说。
高力蔡单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捏着叉子转圈:“其实我请人去处理的同时,也有别人在想办法撤掉这条新闻。”
叶显宁不屑地一笑:“你是帮我忙,但那个‘别人’,只是为了到最后不要把他们家扯进去罢了。”
他垂下眼,默默吃掉了最后一口蛋糕。
她的话,是说那家人,也是说当时选择和她分手的他。
叶显宁脸上升起一点窘,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补了一句:“但是我完全能理解,这很正常……很正确。”
他说:“对不起。”
“真的没关系,”她的目光,轻轻落在他身上,“是我该谢谢你。”
他把叉子放到空空的小圆盘上,和她的那把叉子,尖对着尖。
认识叶显宁的时候,高力蔡全然没有想过会有一个人的背景,复杂到足以决定一段感情的存留。他们念同一所大学,在同一个校区,很早他就注意到她了,但是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非常消沉,对他的追求视若无睹。是在临近毕业的时候,她的状态渐渐好起来,人也开朗了很多,但那个时候高力蔡已经有了别的女朋友。
有一天,高力蔡和他的朋友打算来一场四人约会,他再度见到叶显宁,而她是他的好朋友的女朋友。毕业之后,当时的两对情侣双双分手,叶显宁去了GTN工作,一开始她只是记者,在高氏控股的酒店做采访的时候又见高力蔡,他对她,回回都是见色起意,只是这次叶显宁总算拿正眼瞧了他。
他们交往快两年的时候,叶显宁请他去听了哥哥的演奏会,散场后哥哥邀请他上家里坐坐——去的是叶先平在爱德华兹公园旁边的房子。高力蔡去过叶显宁自己的住处,有时送叶显宁回她的父母家,也知道那里的地址;他第一次知道,她家还有别的宅邸,看着车往那个社区开,心里忽然有点不好的预感,因为这里,曾经是他家的房产。彼时因为一些原因出售,虽然他没有经手这件事,可是隐约听父母提过,买家的背后,水很深。
后来他请人去调查,才知道叶家的窘况,和这些惹上关系,恐怕会给他的家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因此,那时他甚至没有等父母插手这件事,就和她提了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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