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与贾思捷和朱品植告别，叶显宁驱车前往高力蔡下榻的酒店。他在房间里等她，叶显宁进去的时候，他咬着一只三明治过来给她开门。

看到高力蔡，她好像觉得心定了一点。

有时候想到这些事，叶显宁心里会特别有一种预感，她和杜西亭一定会分手的，因为他们永远没办法向对方坦诚地说出自己当前最重要的事情。他为他妹妹的事奔波、烦恼，可是他不会告诉她北北究竟出了什么事，或许他这么做，是不想让她跟着一起担心，又或者有什么别的原因——他们之间，总是有很多这样那样的禁忌和敏感。叶显宁也是，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家人，可能哥哥今天去剪头发了对她来说都是新闻。虽然她和高力蔡也是因为家庭的缘故分了手，但是对他，她至少能说起哥哥姐姐；对杜西亭，她却永远不能开这个口，正如他也永远不会和她说起他的哥哥。他们都是为了不让对方尴尬、不让对方难做，可是这种刻意的回避，反而把两颗心推得越来越远。

董董的请求，她没有想过要告诉杜西亭，因为不想麻烦他——爱他，才不想麻烦他。

麻烦高力蔡，是因为信任他。

客气的尺度，她有时候实在掌握不住。

高力蔡叼着他的三明治领她在沙发上坐下。叶显宁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种在看小老鼠的感觉，她低头，笑微微的，等他先说话。

“喝水吗？”他拉开迷你吧的柜门。

叶显宁摇头：“不用。”

他把三明治在盘子上放下，拖了一把椅子坐到她对面，舔了舔嘴唇，神情没有了一贯的轻松：“叶显宁，那件事你不要再管了。”

“为什么？”

“很复杂。据我所知，那家人已经寄过很多次举报信到检察机关，可是没有人受理。这你还会不懂吗？”

她似笑非笑的，眉头不自觉地微皱：“我知道，可是绕开那个人，只要把缪抓进去，难道也做不到么？”

“那个人……”高力蔡摇了摇头，“那不是一个人，你想象不到这个案件牵涉到多少的人事。”

“绕开‘他们’，不可以吗？”

“绕不开的，”他低了低头，“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她追问：“什么叫绕不开的？”

他看了她一会儿，在她真挚的眼神里败下阵来：“只要开始审理缪的案件，即使我们交上去的证据和你朋友的爸爸完全不沾边，也会有别的人注意到——比如说他的对手，他们一定会抓住机会动手的。”

叶显宁拿起茶几上的果汁喝了一口。

那是高力蔡喝过的果汁，他没有制止她，起身去拿了一只干净的玻璃杯放到她手边，给她倒上果汁。

“噢？”她盯着杯子看了一会儿，对他说，“对不起。”

“没事，”他把杯子拿回自己这侧放着，“你喝那个吧。”

叶显宁摸着杯子打转，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伤害祁振京么？她不想；任范蜀流一家含冤么？她也不忍心。

高力蔡劝道：“我真诚地建议你，不要管这件事了。他只是你的同事而已，没有什么非帮他不可之说。”

“我知道，可是……”她往后一靠，仰起脑袋，说不出话来。没有什么“可是”的，这个世界上蒙冤的人、事多了去了，她难道是包拯，事事都能还人家一个清白和公正？可是有一个幸福的十六岁的小女孩的生命，就这样永远停在了十六岁。

高力蔡坐到她旁边，安慰地捏了捏她的肩膀：“想想你的朋友，那是他爸爸，你忍心让他眼睁睁看着父亲被抓进监狱么？”

她望着天花板，摇了摇头。

那是祁振京——什么天花乱坠的前缀都不用加，只是祁振京三个字就够了——她永远不愿意伤害他。

“好了，你又不是超级英雄——”他用力地抱了抱她，“就算你是超级英雄，现在也是只能二选一的境况，你只能救一个。”

叶显宁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长安街上车水马龙，背对着高力蔡，她问：“就是为了说这个，你特意跑来北京一趟？”

“那个词怎么说来着？”他抓耳挠腮地想，“啊！礼尚往来——你找我帮忙都亲自来南京，我拒绝你，难道不该亲自来北京一趟么？”

她笑：“礼尚往来……”

“对吗？”

“对。”

他走到她边上，手里又拿起了他的三明治，吃得津津有味。

叶显宁扭头盯着他，正当高力蔡以为她想要抢他的三明治吃的时候，她却说：“你知道有哪些人吗——和祁一样站在缪的身后的？”

他嚼着三明治，不说话。

看他这样的反应，她眼睛一亮：“你知道？”

高力蔡还想装蒜：“我没说我知道。”

叶显宁眯着眼睛看向他：“你知道。”

他不去看她，吃掉了最后一口三明治。

“有哪些人？”

他躺到床上，掀过一角的被子盖住脸。

“高力蔡！”叶显宁抽出一只枕头，不轻不重地往他的肚子上打。

“暴力狂！”他闷闷地在被子里发出声音。

她拿开他盖住脸的被子：“我已经不打算管了，但我真的很好奇有哪些人。”

“有什么可好奇的？”他坐起来。

“一个搞非法集资的人，竟然有那么硬的后台，我当然很想知道都是哪些人啊。”

他无奈地看着她：“没有那么硬的后台，怎么敢搞非法集资？”

“所以，”叶显宁踢了踢他，“有哪些人？”

高力蔡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很狡猾：“你想知道？”

“别摆谱。”

“走，去吃一点东西，回来我告诉你。”

被他推着往外走，叶显宁忍不住叫：“你刚吃过三明治诶，又吃？”

“呶，呶，你就是这样的，那天来南京的时候还一副任我宰割的口气，现在又颐指气使起来了。”

两人往电梯走，下楼去酒店的中餐厅，在电梯里还是忍不住地吵嘴，直到在一个楼层电梯门打开了，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走进来，叶显宁和她们对上了目光，她张了张嘴，看她们背过身，面朝电梯门站定，她便什么都没再说。

那是贾思敏和她的母亲。

贾思敏按下一楼的按钮。

过了一会儿，电梯门打开，叶显宁和高力蔡走出去。

贾思敏看着叶显宁的背影，还有她旁边那个身份、关系看起来都不太明确的男人，陷入了沉思。忽然她听到母亲在旁边说：“那是叶显宁噢？”

“嗯。”

“她在和杜家的小儿子谈恋爱啊？”

“嗯？”贾思敏朝母亲看过去，“我不知道。”

晚饭后，叶显宁去高力蔡的房间，他打开笔记本电脑，从里面调出一份需要输密码才能预览的文件，让她转过身去，他挡着键盘输了密码，这才让叶显宁转回身来看这份名单。

一行两个名字，这份文件足足有一页多。

叶显宁握着鼠标，一目十行地看下去，各个都来头不小，甚至有她小时候见过的叔叔阿姨。她忍不住困惑道：“缪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和他扯上关系？”

“钱嘛。”

“嗯。”她同意地点点头。

往下滑着鼠标，她忽然愣住了，屏幕里赫然出现了一个她熟到不能再熟的名字。

杜同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