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十二月下旬,祁家风光无两,戴乌纱帽的几个里,除了祁叔益,各个平步公卿,尤其是祁振中,他年纪太轻,这种不次之迁给他引来了诸多非议,杜西亭和哥哥一起去医院看妈妈和崔叔叔的路上也聊起这件事,杜东景不屑地哼道:“乞儿乘小车。”
可是在十二月底——离元旦还有一天的时候,没有任何征兆,几辆警车忽然包围了祁家的大门,祁叔益作为缪丹峰非法集资案的涉案人被警方传唤。
听到这个消息,祁伯阳和祁仲勤立即赶到祁叔益的家里,周文津和两个儿子凝重地坐在餐桌前,一言不发。
祁伯阳打了一圈电话,终于弄清楚缪丹峰案的来龙去脉,说简单也很简单,缪丹峰和祁叔益之间的关系,就是一个给另一个一点财物上的利好,另一个在必要的时候借自己的虎皮给人家狐假虎威用用,只是这个缪丹峰贪心不足,大规模地从老百姓那里集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给不出承诺的返利,被一纸举报信送上了法庭,而他唯一供认的行贿对象,不是别人,就是祁叔益。
听两位伯伯和母亲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如何营救自己的父亲,祁振中却陷入了沉思,他坚信,这件事情是有预谋的——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偶然,尤其是在他们这群人身上。别说什么调查缪丹峰最后调查到他父亲头上了,如果只是为了判罚非法集资案,那从头到尾都应该只查缪丹峰一个,犯得着为了这么一个不成气候的在太岁头上动土么?现在竟然往这个方向深挖,只能说明他们就是冲父亲来的。可这就更奇怪了,祁家上上下下加官进禄了一番,独独父亲被针对了,为什么?
莫非这一仗不是冲着他们来的,有人想通过拉下父亲来拉下父亲背后的某人?
会是谁呢?
祁振京看哥哥眉头紧皱,屁股朝他那里挪了挪。祁振中瞥他一眼,也挪了挪,两人中间始终保持一个宽敞的距离。
家里的佣人全都撤出去了,祁仲勤坐在餐桌最外侧,给大家泡茶。
祁振中忽然开口问:“大伯,您知道这案子是谁在查么?”
“嗯?”祁伯阳很敏锐地领悟到了他的意思,点点头,认可他的思路,“我问问。”
祁振京看看哥哥,看看伯伯,又看看妈妈,他们各有各的电话在打,他有点儿懊恼自己怎么什么忙都帮不上。当时爸爸让他去参军,他图快活,硬是要出国读书,这会儿家里出了事,他什么忙都帮不上,连流眼泪都多余。他的手在桌下拧着自己的大腿,一时有点儿无措。
“京京,喝茶。”祁仲勤拿着茶壶给他斟上。
他心不在焉地拿起茶杯,沸热的茶汤把杯壁烧得滚烫。“啊……”他忍不住叫了声,手指松开了杯子,茶汤流了满桌,顺着桌沿往下滴,浇湿了他和哥哥的裤子。
“祁振京!”祁振中拖开椅子站起来,朝弟弟狠狠瞪过去。都什么时候了,还要来火上浇油?
祁振京连忙抽了厚厚一叠纸巾往哥哥的裤子上擦,怯怯地道歉:“对不起,哥。”
祁振中没好气地从他手里拿过纸巾:“坐不住你就回去,别来裹乱了成么?”
“太烫了,我没注意,一下子没拿住。”祁振京站在原地,小声解释。
“诶哟,大不了换条裤子嘛。”祁仲勤站起来,走到两个侄子中间,拍了拍祁振中的肩膀宽慰,又走到祁振京那里,拿了纸巾去擦他的裤子。
祁振京咬着下唇,从他手里拿过纸巾自己擦:“谢谢,二伯。”
祁仲勤用力地捏了捏他的肩膀:“没事,京京,会解决的。”
“唉。”祁振京强笑了一笑,拿起哥哥擦过的纸巾,和自己手里的那团捏在一起,走到垃圾桶前丢了进去。他摸了摸自己濡湿的裤子,忽然想到了叶显宁,那个时候,她的大伯也是在家里被警察带走的,十七岁的她,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那一切的呢?
他想,二十八岁的他快懂得了。
一月一日,元旦,也是杜西亭的生日。
往常他会回福州和妈妈一起过生日,今年妈妈在北京,她中午来家里给杜西亭做了长寿面。生日的前两天,杜东景一般会和他一起吃饭,但是今年不一样,前一天孔孝文给他打电话来,知道他中午一定和妈妈在一起,便邀请他晚上回家里来,她说孔孝仪最近在学习烘焙,想要亲手给他烤一个蛋糕。杜西亭答应了,不能拂嫂子的佛面——这简直是他的紧箍咒。
叶显宁在杜西亭生日当天才知道中午他妈妈要过来,她吓得尖叫一声,也不赖床了,麻溜地爬起来穿衣服,一边大喊:“怎么办?我有好多东西在你家,你妈妈发现了怎么办?”
杜西亭镇定地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没关系啊,我妈妈又不是不认识你。”
“好,生日快乐,”叶显宁换好衣服走到床边,轻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我要亡命天涯了。”
他笑,拉住她的手臂:“我妈妈又不会吃人,没关系的,你留下来一起吃面吧。”
叶显宁捏住他的鼻子,一个劲儿地摇头:“再见。”
她逃也似的出了门,留着他的卧室门大敞,小老鼠熟门熟路地溜进来,跳到床上和他大眼瞪小眼。
妈妈在他这里一直待到傍晚,他去父亲那里之前,先把妈妈送回医院。
车子开进那条窄窄的胡同,杜西亭一眼看见北北那辆小小的红色甲壳虫车,在一排黑色的轿车里特别扎眼。警卫过来帮他停车,杜西亭道谢,往院子里走进去,好热闹,他站在影壁后面已经听到北北尖尖的笑声。影壁前的盆景又换了,这一次的叫“群仙祝寿”,一块异形石墩上放着一只绿釉的竹节式圆盆,腹部点缀一节浮雕的翠竹;景以天然木灵芝为主,染骨竹和无花的水仙各一只点缀在灵芝的一侧,虽然看上去自然朴素,但是祝寿献瑞的主题明确且突出。
杜西亭打量了这盆景几眼,绕过影壁往里走,北北还在尖声大笑,他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她的笑声,他也勾起了嘴角。
“啊,杜西亭!”北北看见他,跑上来高高跳起,双腿勾在他的腰间,给了他一个熊抱,“生日快乐!”
他笑着,抱起她掂了两下:“好重啊你。”
北北环着他的脖子,脑袋往后移了移,眉头一皱:“你怎么不反思一下,是不是你力气太小了?”
“重是好事,”他把她放下来,“说明你身体好。”
北北看着他,奸笑不已。
“干嘛?”他和她一起往里走,奇怪地低头看看她。
“不干嘛,”北北抬头,非常悲悯地一笑,一字一顿地说:“生、日、快、乐。”
“抽风。”他甩开她,大步流星走进屋里。
走进客厅,杜西亭不由得顿了顿脚步,他忽然觉得,家里女人真多啊,明明这个家里和他有直系血缘关系的都是男人,可是怎么客厅里乌泱泱的一片都是女人?孔孝文坐在中间的长沙发上泡茶,李阿姨弯腰在茶几前摆点心,邱洁在长沙发的右侧无聊地玩弄自己的发梢,而茶几右边的小沙发上,孔孝仪侧头和一个女孩儿坐在一起说话,杜西亭定睛一看,顿时觉得胸口有点儿气结,那是贾思敏。
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征求他的意见?
他站在原地,脸色难看起来。
北北跟着走进来,笑了两声活跃气氛,说:“寿星来了呢。”
贾思敏从沙发上站起来,看着杜西亭微笑:“嗨,寿星。”
看到杜西亭表情僵硬,便不等他说话,北北就跳着走到窗边的木边几那里,拿起一只白色的纸袋走回杜西亭跟前:“你看,敏敏姐送你的生日礼物。”
“谢谢。”他还是松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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