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昊进入帐篷的时候所有人起身敬礼,他点头示意其他人继续,走到沈毓面前把从郑轩那拿来的盒子重新放在她桌上。
“老师……”沈毓下意识想解释却顿住了话头。
李昊淡淡看了她一眼,也不追问只道“你跟我出来。”
沈毓低声答了句是,快速交待吴迪几句后随着李昊出了帐篷,李昊也没有目的地,步子里破天荒带了种随意的味道。他们走着走着就远离了军队驻扎的密集区域,周围没太多人,李昊随意寻了处沙丘坐了下来,即使是这般简陋的地方可依旧是脊背笔直,自带威严,他示意沈毓坐在自己身边,看着一片荒原问道: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我只是……”沈毓犹豫了几秒,加上想了一路的蹩脚说词,“只是焦虑太过……”
“第一次你上战场的时候我想过去看你,像今天这样,觉得你总会犯什么错,不纠就惹出乱子。”
沈毓视线下垂,“让您担心了。”
“但你做得也不算太差,至少我能想象的最坏结果没有发生,但我今天还是来找你,哪怕你比起四年前算是有了些长进。”
沈毓不明白李昊的意思,平日里小的细节李昊已经与她说的够多了,若说四年前她第一次上战场的确有很多地方需要李昊操心,但这一次沈毓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地方需要他在圣战开始前一天特意出来和自己说。
“你是不是不想继任上将大人的位置?”
李昊的话一向一针见血,可沈毓没想过他能这么准确的又一次击中自己的痛处,都说老师清楚自家的学生,原来老师们的洞察力真的可以如此敏锐。
飘忽的眼神瞬间僵硬,沈毓甚至觉得流动的血液都因为这一句话停滞。过了很久沈毓才找回了心神,她不敢去看李昊的眼神,尽力将视线放得很远,控制住声线不让它颤抖。
“老师为什么会这么问……”
“你只管回答。”李昊还是半带严厉的语气。
“我……不知道……”
这是实话,半年过去后得出的实话,周乾耗时多年设的局明明是她该无比厌恶的,可还是不由自主地往里头走了,甚至偶尔还会有不该有的念头,她数次在梦中见过那样的场景,站在熟悉的窗前,依赖着那抹白给自己继续站立的力量。
“沈毓。”李昊突然开口,那是磐石般坚毅沉稳的声音,仿佛能定住无依心神,“我知道你有自己的原因,而且很多原因我已经不能听,作为你的老师我能做的很有限……”
“老师……”
李昊摆手示意她不要打断,眼中的坚毅出现了裂缝,有温和的波澜在上浮“假如我与你只是普通师生,我会劝你遵循自己的心意,我会希望你这一生过的幸福顺遂,简单平安……”
他的话顿了一顿,将眼底昙花一现的温和埋下,他把话说得平稳从容,但内里却是军人的铁血钢骨,“但我们还是军人,这是战场,有我们的宿命,我们做不到只为了自己而活,这片土地上的撒过的每一捧骨灰都不只为自己而活,我们站在硝烟的最前方,因为身后有人需要一个安宁,这个世界本就不公平,没有那么多愿意不愿意,只有值得不值得,而且,还因为我们穿了这身军装,我们的值得该是千万人眼里的值得。”
沈毓的牙间咬出了血,心上的缝又一次裂开口子,眼前浮现出那一抹白,隔得很远但能刺进心底。
心中的空洞又在隐隐作痛,撕咬着沈毓的灵魂,狰狞着要将她拖入深渊,深渊底下刻着值得,而且这两个字她没有资格去评判。
千万人的值得,那……必然是值得的……
她早明白这个道理,哪怕潜意识里接受了可人还是不由自主在逃避,她找了千千万万的理由去避,可它就埋在心底,如蛆覆骨般,其实她的心已经先她一步接受了,哪里能逃得掉。
李昊看着某些光在沈毓眼底浮浮沉沉,那是困在了迷茫彷徨里多日的光,他记得最开始那双眼睛里是很清澈的倔强,那时沈毓才十五,最好最鲜活的年纪却也有苦难,再然后多了坚毅,还有不甘执着,有自信坦荡,但都是带着鲜活的朝气,如旭日东升,如竹节抽长,总之是他欣赏的明艳光彩,哪怕再阴沉的天也是灼灼的明亮。
那是才是他的学生应有的样子,可是只不过一年不到,那么明亮的光彩消失了,他痛心还无奈。而且到了最后还得狠下心,说他该说的话。
假如他只是普通的老师……假如他也能温和地劝一劝失落受挫的学生,能跟她说尽力而为,别太苦了自己,该多好……
可惜……
李昊终于软下了目光,他已经不再年轻了,找不到二三十岁的意气风发,但从不松懈阻挡暮气的侵蚀,可这一刻他放下了重重的盔甲,温和地看着长大了但又不让自己省心的学生,他说起了自己最初加入第七军的样子,说了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时光,说了周乾对他的帮助赏识,说了自己经历过的迷茫彷徨,说他的理想愿景……他现在像一个平和又不失严格的老师,对自己的学生娓娓说着过往……
最后的最后他说:
“我相信上将大人的选择,他做的事必然有他的理由,可我还了解你,你也有你的理由,只是我的立场不只是你的老师……所以我希望你能过的好,哪怕在剩下很少的选择里。”
“我知道了……”沈毓扯出一个让人放心的笑来,然后将心底漫上来疲倦反反复复压下。
深深吸了一口气,李昊的身体又恢复了绷紧的状态,那是用钢打造的筋骨,用铁浇筑的脊梁,他站起身用严厉的目光扫视这片战场,让黄沙印进眼眶,胸腔中还有年少时留下的豪气。
“好了,等这场战争结束,我再好好教教你!”
自己的学生没教好,得回炉,只是现在太忙顾不上有时间了再好好训上几天,揪着脖子也得逼着一点点改好。
沈毓跟在李昊身后回去了,有他挡在前面,似乎那吹得人摇晃的风沙都变小。
一个碎石块砸在林晨背上,只是出手偷袭那的人下一秒就有刀架脖子上。
“诶我说,你要不要神经那么紧张?你给我拿远一点!那是刀啊!”吴迪被林晨的反应能力和速度惊到了,不过半年不见林晨的实力居然又提高了不少。
“你怎么来了?”林晨慢条斯理收了刀。
吴迪贼兮兮凑上去问道:“你是不是突破绿阶了?”
“是。”
林晨答得坦荡,吴迪听着伤心,五年啊,林晨居然追到了与自己相同的绿阶。吴迪翻一个白眼后坐在林晨身边,“我今天是来做好人的,四年前我慰问过一个新兵蛋子,现在来慰问另一个。”
“有话直说。”
“没劲……”吴迪撇嘴,“沈毓最近找了个新帮手,叫程言,胆子挺小的一个女中尉,但排兵布阵上是一把好手,就是不知道这次圣战里能发挥多大的作用,还有这次圣战形势不好,鬼界派出的家伙估计很棘手,这消息是高级机密,别外泄。”
“还有吗?”
“没了,以我们的通信频率,能发生多少大事?”吴迪撇嘴。
“那她这么最近怎么样?”
“你每次在信里都问,我每次都回同样的话,腻不腻?”吴迪白眼翻得老高,“能怎样?老样子,半死不活的,真不知道半年前受了什么刺激,变成这么个糟糕模样。”
他想了想又摇头道“好吧,也不算太糟糕,就是严肃正经的过分了,对了,她今天莫名其妙发了场火,收了军部寄来的一个小东西,看着像是咱们第七军的军徽但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反正她看完后就不正常了,那家伙发火是现在是越来越可怕了,幸好中途被上校大人叫走了,不然我哪有可能溜出来亲自给你报信?”
“军部?上将大人寄来的?”
“谁知道,不过如果真是上将大人寄的,那可真把她本事坏了!上将大人的东西都敢扔,啧啧啧,这暴脾气,真豪气!”吴迪砸吧着嘴赞叹了好几句。
“她生日,上将大人每年都会寄东西给她。”
“嚯……”这面子不小,吴迪表示意料之中的震惊。
林晨一早便猜测沈毓的变化与周乾上将有关,现如今倒是更能证实他的猜测了,只不过牵扯到周乾上将的事,怕是没那么容易解决。
吴迪见林晨脸色不好,便出言安慰道,“再等半个月就是了,她半年都这么过来了,你急什么?放轻松,帮你看着呢,出不了大事。”
“多谢了……这半年辛苦你们了……”
林晨这话里的确是带着感谢的,这半年他和吴迪的通信频率不低,要了解沈毓身边的近况也只有这么个办法,好在吴迪记得他那份过命的交情,十天半个月的通信也没嫌他麻烦,也亏的这通信频率,他与吴迪的关系远比半年前好上数层。
“得得得,你闭嘴吧……”吴迪很快打断林晨的话,林晨就该不是个客气人,所以突然这么客气他听得瘆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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