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少原沉默片刻,只能道:“你啊……真活该人家不待见你。”
“命吧。”周乾神神叨叨来这么一句。
“你还信命的?”顾少原轻笑。
“从前不。”
“现在信了?真玄妙,要不让我多学学,指不定多个信仰什么的,日后好保佑我顺顺利利退休养老。”
周乾靠椅背上,斑白的发丝服帖在脑后,眼角有细密的碎痕,虽然一切都表示他是个年近古稀的老人,可骨子里的从容大气总让人忽略他的年岁,反因为几分岁月带来的沉稳而更加信服。
“我熬不过了……”他浅笑着,依旧是平和从容的气度,完全不像是讨论生死这样沉重的话题。
顾少原下意识绷直背,身体不自然前倾几分,面色微沉,“别开玩笑。”
周乾眼底有一份怅然,“认真的,熬不过去了,我有感觉,故人们在天上叫我,是奇妙了些,可仔细想想也没错,多少年了,我也该走了,守着这个位置除了替人熬几年,其实没多大意思。”
“呸!我看你是真老糊涂了,老年痴呆这种病咱们第七军也能染上?你这老东西八成是闲久了,胡思乱想起幻觉还自以为有理!歇歇吧,有这功夫多开几场会,跟那帮孙子骂几架,没空乱想了精气神顺带着就回来了!实在不行正儿八经读基本书,跟我这神神叨叨抽风呢,什么年代了,信这乌七八糟的破玩意!吓唬谁呢,损你几句来劲是吧……”
顾少原好一通臭骂,逻辑条理什么的都远远扔了,逮着什么骂什么,像是许久没吵架了,憋的火要一股脑发泄干净才痛快。
骂着骂着顾少原腰杆子硬了,语气也硬了,年轻人一般血气上涌,仿佛占了上风极有道理,可他自己知道其实心底虚的厉害,上将命有多长?那就是个玄学,说不准的玄学,只能四年四年的猜,没中都不能说好运,战战兢兢多熬四年罢了,好运到哪里呢?
但也能说准,据说能,可是不是真的没人知道,因为说过这话的人已经死了,死人生前说过什么大抵靠活人的一张嘴。
退一万步,就算能,那也应该是临近圣战的几天,见着两界之门动荡,或者圣战第一天,见着几大鬼将整齐摆了一溜,又或者战场上看着兵败如山倒,这才知道真的要死了。
还有一年半呢,胡说八道什么?因为这些顾少原腰杆子硬气。
可真的又说的准吗?感觉……感觉要是真的准呢?所以顾少原心底还虚。
有理又没理,稀奇古怪的账一堆,多半是算不清的,重点大多是肯不肯认。
周乾看着眼前逐渐面红耳赤的老家伙,嘴角的笑意越发大了,这是急了,嘴硬了多少年,总说死了就快点别扰他清净,最好死前立个字据把能移交的权力移交给她,满不在乎过了这些年,终于现形了。
他的感觉来的有原因,为了甩手干净他去了个特别的地方,他知道自己下多少命令都没用,总有人能找到借口来找他,理由这种东西一个接一个砸出来,说不准还真有他无法或回绝的。
索性人就躲了起来,躲在哪呢?他这身份不能失了体面,所以就坐在了两界之门前,说是要顿悟什么好提升修为,可他这把年纪,修为提升是唬不懂事的年轻人,真再悟悟指不定能升仙。
看着两界之门,他真看出了些门道,要细说的话的确有很多再加上感觉,总结起来一句话又可以完事,他熬不过下次圣战了。
这个感觉来的很奇怪,在看着生死两气涌动缠绕的时候升起的,然后心底扎根了,他琢磨了一会,觉得大限将至四个字很配。
周乾是上将,周乾的老师是上将,周乾老师的老师还是上将……
感觉也是有师门传承的……据经验判断,这种传承下来的感觉通常没有依据,只是很准。
“我最近经常梦见我师傅。”周乾慢悠悠打断了顾少原,他这些日子看着往事在眼去过了一遍又一遍,从前的叫法还是师傅,后面随外界改成了老师,感慨道:“还梦见从前很多荒唐事,顺便这些想想我这辈子,似乎也差不多了。”
顾少原无言,周乾起身行至窗前,看了眼连绵的雪,兴致颇高的样子,“看了这么多年,的确腻了……”
“所以你才把那丫头逼得这么狠,觉得自己活不下一个四年,难怪特意跟我说帮她一把,走交代遗言的路子?”
见周乾点头,顾少原更是唏嘘不已,
“多少年了,也不是没想过有这一天,虽然我不信什么狗屁感觉,可惜比较信你这个老家伙。知道了,以后出了什么事,你不在了不能替她兜底,换我来,行了吧。”
“你也是长辈,应该的……”周乾没客气。
“呸……”
话还是逗趣的话,只可惜……和窗外纷纷扬扬的雪一样,好看,但冻骨头。
梁磬办公室透着股文人气质,书籍占了大半地方,装饰也是各类的木制雕塑,年轻时他还以温润如玉的名声颇受不少女子青眼。
谁都知道他性格随和,在一众第七军高层里他一向是好说话到没任何意见的形象,喊打喊杀的事少交给他,圣战时他基本负责镇守和调度后方的工作。
要说梁磬勾连反七组织,信的人太少,周乾也是机缘巧合发现了些蛛丝马迹,可惜发现的太晚,那时梁磬已经坐稳了中将的位置,第七军的经济命脉也牢牢掌握在手中,多年的相处久周乾深知这位老朋友的警觉,一直按兵不动自是有多方面的考量。
“里外的联系都断干净了吗?”
“沈毓现在正和几大分军区斗的厉害,顾及不到我们吧,老师您会不会太谨慎了?”
答话的是梁磬最年长的学生,梁磬在第七军的学生有十数位,把持着第七军重要部门,势力极强。
“你没按我说的布置?”梁磬眉峰皱起,似乎多了几分严厉,但他这位大弟子似乎并没有多畏惧。
“已经开始布置了,只不过我觉得没必要完全断了联系,安排他们蛰伏就好,毕竟布置这些人手有数十年之功,只因为沈毓要查就骤然断干净,实在是过于可惜,再说她沈毓懂什么,粗人一个,我们安排严密,给她放手去查也需要好几年的时间,到时候真露了痕迹有足够的时间安排撤离。”
“不要轻视沈毓,她继承周乾了声东击西的作风,没几个人知道她真正的目标是谁,这人心思埋得极深。现今的反七足够自给自足,财务那边的人手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其他人员,动用过的也安排撤离。”梁磬眼底有复杂光芒闪过。
“老师,您……沈毓她要查无非是查出第七军内部的污糟事,搅得内乱再好不过,一个钟惜畔就能断她一臂,现在的沈毓是自顾不暇,我们若是加一把火……”
话被梁磬打断,“按我说的去做,其他组织被扫干净,正是反七发展壮大的好时机,冲动之下暴露痕迹,得不偿失。”
他的学生有些不甘心,但还是点头。
“找人看看你小师妹,送她一程。”话必梁磬有些怅然。
他的学生心下一凛,很快领命而去,过去了好几年,这位老师终于不再顾念师生情分。
人离去后梁磬深深叹息,他一直有不好的预感,沈毓神不知鬼不觉的扫灵行动给他敲了警钟,若不是他在分军区布有几个分量不俗的暗桩,反七就该在围剿成功的名单里!
他做事一向谨慎,以至于很多人会觉得他谨慎过头而错过时机,但若非是因为他的谨慎,反七如何能在第七军眼皮子底下发展壮大到今天。
现今沈毓看起来深陷泥潭,一系列动作看似是对分军区的反击和自救,但他总觉得心中不安。
如今清除安插在第七军的人是有些早,但第七军的监视越发严密,尤其是沈毓接受灵监局以来,传递消息的困难极大,安插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不敢妄动,既然如此还不如一次性去除干净!
只要他在第七军一天,反七就能获得最大的依仗,他明白这个道理,可惜他的学生并不明白,有时他是真的感慨周乾眼光只好,他门下学生众多,只是加起来还不如沈毓的一半。
轻叹一声后他继续处理手头的麻烦,布下钟惜畔的初衷只是制约吴迪,没想到能制住沈毓,他一开始的目的是让沈毓与吴迪反目,最少也要在两人间留下一道裂痕以便日后行事,但他布置在两人间的心结被那看似荒唐的一枪解决了。
他实在是没想到事情发展到今天的地步,而沈毓的态度居然还是死保吴迪。
吴迪是个人才,若是和平时期,这么一出下来还真是毁了大半,可四年一届的圣战有太多翻身的可能。
现在看沈毓的确是吃了大亏,但日后的态势确是难料,这本是一个绝对阴狠的死局,居然以这种方式结尾,梁磬实在是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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