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毓一直宣称并认为自己是个刀子嘴刀子心,当初吴迪的那一番特意来的废话没有进沈毓的耳朵,哪怕他说的很认真,前所未有的认真。她原以为是吴迪不够了解自己,现在看来可能是自己不够了解自己,想一想还真有意思。
这个战场上战斗的有很多种人,有经验的没经验,实力强的实力弱的,疲于应付的游刃有余的……
沈毓发觉对自己的不了解来自于这种疲于应付,作为一个刀子心,这些年栽在她手里的鬼基本没什么好的走法,省时间省精力的做法让她自己都觉着自己脱离了正常人的范围。人人都说她女罗刹,铁石心肠,因为她连听故事的耳朵都懒得竖,一刀不行两刀,两刀不行三刀,除了刀锋间的交流其他的都是浪费生命。当然对于人她也没多少耐心,人的故事和鬼的差不多,最多是个时间长短问题,沈毓手上也有人命,生死这种东西她原以为站得远就可以置身事外,现在站在这个地方想想好像行不通了。
周围的一切都在逼她,军灵力的提高在逼她接触更多的人,担更多的事,负更多的责,老头、老师在逼她,逼着她在不想走的一条路上急速奔跑,甚至林晨都在逼她,逼她做一个她自己都厌恶的人……
她的刀以前不够利,堪堪护住自己,现在利上一些快上一些,难道就要将护的范围扩大,她本不情愿,可在七月半的战场上她不由自主做出她以为违心的选择。
如果有锋利的鬼爪划破她的身体,那应该大多时候她的刀在试图护其他的人。
瞧瞧,多讽刺,自己看不清自己。
当沈毓带队从战场退下换防休整时早就是伤痕累累,新来的一队接下他们的地盘战斗时沈毓还在掩护撤退,整个队她实力最强伤痕最多消耗最大,她做着仿佛是圣人一样的事,连她自己都觉着恶心。
退到休整营地的时候马上有医护人员上前进行救治包扎,沈毓摆手制止了前来帮她包扎的人,直接扶着帐篷的边缘瘫坐在地上,身上深深浅浅的口子太多若一一处理是要包成个白粽子出来搞笑吗?
这点小伤她习惯了,没觉着疼就是觉着有点累,血和汗混着灰尘泥土糊了一脸,手脚都开始发软,第一次觉着活着是一件不真切的事情,某些画面还会恍惚闪过,这些画面闪过时还得分心刻意压制那不由自主的防卫性的动作。
这就是战争了?听着周围的各种有气无力的杂声,远方隐隐的厮杀声,闻着混着汗水的血腥味泥土味,她又开始觉着活着很真切。
她的眼睛里血丝还没退,只是上战场时亮的可怖,现如今黯淡得仿佛失去所有活力,只是一具即将腐朽的尸体,偶尔会有满是灰尘的眼皮疲惫的开合。
休整营地里很多她这样的人,疲惫到没有力气发出声音,可下一次换防这些疲惫的人得迎着冲锋号再一次奔向结局未知的战场,他们一次次告诉自己这就是使命或者说是宿命……
“队长,我有点怕……”
陈楚月就靠着沈毓坐着,她身上伤痕很少,既然沈毓答应了陈楚阳就会尽力实现自己的诺言尽力护她平安。陈楚月的疲倦还带着恐惧,惊弓之鸟一般瑟缩在沈毓身边,圣战开始的前一天陈楚月也说过同样的话,那时候沈毓还有精力劝上一句,做一个队长激励队员斗志的工作,可现在,沈毓只能让她靠自己更紧,企图凭借这种方法减少陈楚月不由自主的颤抖。
沈毓抬头,只能看见灰蒙蒙的帐篷顶,干裂嘴唇微张
“我在这……”
她只能给这样承诺了,她连说一句不要怕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说自己也在这里,同生,共死。
上战场,换防,处理伤口恢复灵力,再上战场,再换防……
这场战争是没有间歇的,从早到晚,仿佛是刻意规定好的,厉鬼无休止的冲上来,七月半这段时间里他们占了天时,一副无休无止的模样,不过还好,只维持十四天,这种假象只维持十四天,十四天,是大多数人的希望。
第一天结束,分配给她队伍的大休整期到来,在这个时间段他们可以进食、完全恢复灵力甚至可以抓紧时间有一个相对短暂的睡眠。
圣战第一天沈毓过得很是辛苦,数不尽的伤口密布在她身上,洗一把脸都可以将一盆清水变成其他的颜色,首先她得护好自己的命,其次,这个队她付出了不少精力,哪怕队里有些人她除了想踢出去还是想踢出去,可这是她的队,里面的是她的队员,应该是划入自己圈子里的人,在战场上她下意识尽力在护,哪怕伤痕累累,哪怕护的人她压根就很讨厌。
可有时候某些瞬间就是很奇怪,因为那些瞬间的某些下意识的动作太奇怪,还因为那些瞬间决的生死让人觉着一个灵魂背后的故事还没完,应该有人听,所以她在挥刀,所以这一天她过得很苦长。
吃饭的时候他们队里围在一起,十二个人在开头成了十一个,下午的时候又又一个因为重伤进了总部的医院,伤得很厉害,被一击穿胸,不过好在是右胸,不至于一击毙命,指不定有活下来的希望。
十个人围在一起各有各的狼狈模样,但这是共过生死了,连狼狈模样都觉着熟悉可亲。
“队长啊,你得庆幸我们的对手是鬼。”中间有个人开口,他是个活泼的性子,气氛沉闷让他忍不住开口搅上一搅。
“怎么说?”周围有人疑惑。
他啧啧啧叹了声,还用手比了比沈毓刀的形状,可惜道:“因为鬼没有实体啊,不然我们沈队长的刀得崩出多少豁口,那样好看的一把刀留下豁口来,多可惜,多可惜。”
这是一个很普通甚至毫无笑点又有些无奈的冷笑话,可这样的场合能要求多少?人都狼狈成这个样子了标准自然就低了,这一天又有不少人承了沈毓的情,所以在座的大多都跟着在笑,笑得还有些开怀,在简陋的帐篷里,昏黄的灯光简单的食物,一堆连绷带都脏兮兮的人跟神经病一样在一个幼稚的冷笑话面前笑成一团,莫名有些温暖的心酸。
沈毓配合的咧嘴拉了一个弧度,在他们笑到差不多的时候,催他们快点吃完去休息,不过感谢那个幼稚的冷笑话,起码气氛不再沉重得像在宣称这些人半脚进了墓地。
她还看见王久安在笑,很敷衍的笑完后继续吃饭盒里有些凉的饭菜,他身上的伤很少,也没有多少需要沈毓出手拉一把的机会,他很适合战场,某种意义上说是出色的小兵,会保全自己的哪一种小角色。
这个战场上有很多人,有很多不同的活法也有很多不同的死法,比如王久安这一种,沾之即离,从不与某只鬼纠缠还挑着人多鬼少的好地。先前在摆平队里的刺头后沈毓最后准备解决的就是王久安,那个十多年军龄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的老兵,但沈毓失败了,或者说是她放弃了。
不是说王久安这种是厕所里的石头,又臭又硬难以接近、敲碎,具体来说王久安是朵云,当具体指令的风出现这朵云就会有相应的移动,他基本不妨碍你行动,只是毫无感情呆在那,偶尔挡住看一片通透蓝天的心情。
沈毓留了这一片云,因为这云她打不散,又可以被驱使动,时间太短事情太多所以她选择省下力气。
现在沈毓明白他在乎什么了,他在乎自己的命,一个在战场上努力在惜命的家伙,作为队长她该让他更尽力对敌,可一个十多年军龄的老兵啊,上过三四次战场的家伙,沈毓没有天真到认为自己无所不能,个人有个人的活法,她才活了十九年,自己都还没活够凭什么在短短几个月里让一个活得比她久的人换一种活法,还是一种去尽力送命的活法?
休息时沈毓私底下悄悄问他,纯属好奇加转移注意力,然后收到一句轻飘飘的回复:我家老婆孩子都在等我回去吃饭。沈毓没再问,默默坐到角落里想着应该想的事,勉强不去分神
人人都有所求,为了所求有自己的活法,哪怕在一个极端的环境下都按着某种活法的影子在活,轻描淡写一句话就足够了,他会倾尽全力为这一句话去活,哪怕手段并不光彩,哪怕在某些高大的志向面前很是不堪,可人各有志不是?沈毓没有强求,因为她也喜欢这种活法。
来自七月半的掐点更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