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晨顺着路走了很久才到了门口,又是一道锈迹斑斑颇具年代感的老门,门里隐约还透着陈年的血腥味,不需侧耳就能听见里头众多厉鬼无穷无尽般的嘶吼声,仿佛关了千百头野兽,还是饿久了的,就等着食物自个麻溜下来,而林晨今天就是那个麻溜要下去的食物。
门后正中有一方大池,周围刻了不少符文,正好将上百厉鬼拘在池子里头,池边上还有不少刑具状大概是用来撑场子的物件,看上去是故意留着制造气氛和做对比的,先用用普通的刑,再然后受刑的人就会深刻意识到在外头将话吐干净了待着是一件极美好的事。
池子正上方有一套铁索,手腕粗,刻了不少符文,专门用来压制受刑者的灵力,绳索一端连着一把铁椅,铁椅上满是干枯多年的血渍,想来过程中太难熬就有人不由自主把场面弄的很难看,铁椅上的部分关节还有用于束缚的磨损严重的铁链,边上有机关,可以将人绑在铁椅上后通过绳索沉进池子,等到必要时能拉上来。
设计的人想的很精心,整个设计也很负责,可林晨不用这么复杂,他只需要自己走下去就好了,边上有阶梯,跟平常下楼一样走下去就可以。百鬼在他脚下亮出獠牙,他就这么简单的走了下去,下了这一遭可以得到想要的结果,至于经过,对他而言,没那么重要。
走廊尽头突然传来一声极压抑的哀嚎,沈毓侧过头去认真听,却让身体尽量贴着冰冷的石壁不动弹,她回想起自己叫住林晨的那一瞬,是心软了?是舍不得了?念头来来回回过了好多,可最后都不是了,或许是有太多双眼睛在看,会逼着他一起走,退一步不知道会不会让他变成像她那些天成日里见的物件一样,或许还有她自己的一点点私心。
毕竟有的话,说的多了,真的会当真。
哀嚎声没停止,和往日里这里的犯人相同,可又不同,同样是痛苦到无法忍受的哀嚎,可偏他的声音里带着克制。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哀嚎声弱了,最后似到了油尽灯枯一般站在沈毓待着的地方已经听不见声响,她深吸一口气,一点点正好军帽理好军装,然后大步走向通道尽头。
到了门口只是迟疑片刻,然后伸手推开锈迹斑斑的大门,熟悉的味道声音又回到了身边,直到最后压抑虚弱的哀嚎声没了踪迹,只留下厉鬼永不停息的嘶吼时沈毓才出手将林晨从百鬼池带出来。
在灵力的作用下陷入昏迷的林晨从池底漂浮上来,悬在半空中时,有那么一瞬间沈毓看见了很多人的影子,物件似的轮廓,可他的胸腔有微小的起伏,那是极微弱的呼吸,可能给物件注入活力,仿佛一瞬间又鲜活起来,黑白中注入了鲜活的颜色,世界都能骤然明亮。
她没能继续看,灵力控制着林晨的身体下降到她面前的石砖地面上,不知怎么了,她直接在林晨边上坐下,靠着铁椅的一端坐着等他清醒过来。沈毓看着那张脸,苍白的,干裂的嘴角有血丝,那是死死咬紧牙龈渗透出的血迹,军装被汗水彻底浸透了,现在风一吹有些凉,但身体是温热的,有心跳,是活生生的人,还能在她身边呼吸,听着微弱的呼吸声,好像也够了,沈毓忍不住这样想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晨的眼睛才吃力的挣开,黑白分明的眼中还有微弱的光落进她眼里,然后她突然忍不住开口。
“你说我是不是很恶毒啊?”
林晨强撑的眼看见一张平淡的脸,没有表情,只有眼睛里,深的快看不到底的眼睛里有波澜。
“还不止,我很自私,有了私心还停不下来,怎么说呢,就是突然觉得有人陪觉着很不错,所以就也当真了,原因又太多,林林总总加一起就停不下来了,再然后自私又恶毒的手段就出来了,是不是很难看?”
沈毓絮絮叨叨说了好些,也藏了不少,其实她还想说:
你看见了,明明是有私心还偏找出那么多理由来,骗自己都快骗不过了,是不是很失败?我这样是不是很恶毒很自私很难看?
可她没有说。
林晨躺在地上,完全没有挪动身体的力气,可还是强伸出手,试了几次后才能死死抓住她的手腕,嘴角的裂缝又渗出血丝,开合几次喉咙里也只有嘶哑且微弱的几声
“我……不改。”
沈毓无声笑着,眼睛都眯起来,她有私心的,希望有人和她一起走,再黑的路也有相同的呼吸声,但和她说过的一样,还会心有不安。
手腕没有挣开,由他握着,好似只有这种温度才能感受到活着是一件多真切的事情。
等林晨终于恢复了体力,可以撑着墙勉强站起来时,沈毓就在他身旁看着,眼底也依旧深邃平静,她缓缓开口,声音平淡
“刚开始一周最多一次,再往后你自己看着办。”
话音落下她转身准备离开,可林晨又一次握住了她的手腕,可能是有过经验,林晨握得很准,只是因为太虚弱手上没什么力气,而沈毓也仿佛习惯了,没有挣脱,由他握着甚至将她的手腕作为部分力量的支撑。
“你要去哪?”林晨的声音还有一些嘶哑。
两块令牌,沈毓手里新得的那一块显然比他手里的更珍贵,那会通向什么地方?
“千鬼池。”
语气还是平淡,简单又相似的三个字,意思不言而喻。
既然是一块陷在泥潭里,自然少不了她,都要走的路,不过是分一个先后罢了,百鬼池没有作用了,那自然又千鬼池等着她。
林晨听后很久才松开了手。
“记得等我。”走出门的沈毓又突然回头,很是认真的嘱咐。
“好……”
他眉头有不可察觉的舒展,然后扶着墙一点点将脊背挺直,给出答复。
既然同一句话彼此都当了真,那是不是可以代表那句话不会再改变?他与她都开始忍不住这样想。
再往后沈毓换了办公室,更宽敞阔气,只是样式没什么变化,就连窗户的朝向都一模一样。上头分配给她的工作也成了各项事务的负责人,不必辛辛苦苦满世界到处跑,就算有了她需要亲自出动的情况也少有真正出手的机会,一般是站在一旁看着手下的人行动,压个阵或是审视他人的任务执行水准。
需要接触的人和事越来越多,已经完全脱离了她原来单打独斗隔绝外人的生活,刚开始的确还有些不习惯,可渐渐也就是那一回事,沈毓本就是个脑筋活快的,当初只是不愿意去下功夫,可逼急了未必不能上场搏一搏。
她去学,去下功夫揣摩人心,去和方方面面打交道,去在话里藏下百千重意思,去用人识人,去从一柄锋芒毕露的刀,变成一把敛去锋芒的指挥刀,这是她老师给她划好的路,还不遗余力领着她走的路,也是老头一开始就一步步埋下线索的路,更是她往上必须走的道。
路挺难,不过还好有人陪。
林晨从她的助理变成她的副官,很多东西跟着她一起学一起做,该有的苦一块尝了不少,磕磕绊绊的也走了过来,偶尔回头望一眼还会觉着这些年真的是不容易,但还好有人一块走。
她的时间也够,不需要再去了奖金疯狂接任务,静下心修炼再加上千鬼池的作用,灵力提升速度也并未慢下来,军衔和灵力继续按着好势头在走。
平日里沈毓还会按着自己走过的路改动改动,让林晨也走一道,尽了责,还能占个便宜。
工作里遇上很多事,手段有时狠厉有时平和,见着很多人,有时说人话有时说鬼话,对手也挺多,有时一群人,有时一群鬼。
她还常常在自家老师面前虚心接受教导,李昊圣战后升了上校,事务更多,可对这个不成器学生却更上心,时不时就找过去训斥一顿,反正是不成器的学生,自然有很多地方该狠批,加上他本就是个严厉的作风,哪怕沈毓习惯了多年,被训完后又的确能得到不少裨益,可总归是要换着法躲着,当然躲的时候口头上跟林晨的说法是为着自家老师的心脏健康。
至于老头,没再见过,跟彻底消失似的,没半点音讯也没半点痕迹。
总之,日子也开始变得好过又不那么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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