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悬黎旁观着这一切,看着死去多时自己枯瘦的躯壳,还有背脊上被剥去的皮肉,终于明白岳临渊为何会剥开他的衣服去看他背脊。
而他从未想过,他死后会是这样惨烈的局面。
张悬黎不可自抑地冲上前去想要抱住那个陷入疯狂的背影。
告诉他,自己回来了,你不会再一个人面临这一切。
然而张悬黎的拥抱却成空,看着他的双臂穿过岳临渊如同山岳般挺直的背影,顿时崩溃恸哭。
一阵微风拂过岳临渊的长发,露出他面颊上混合着血色的眼泪。
他在泣血……
张悬黎心脏不可自抑的抽痛,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心脏犹如被一把尖刀刺入翻搅。
为什么?上一次对易修入梦,他明明能在梦里碰触到他,抚慰梦中人的若有所失。
为什么现在却不行?
岳临渊的记忆中,此时的天空漆黑如夜,他任由怨气和煞气肆虐天地。
但他的复仇才刚刚开始。
张悬黎一路静静跟随着岳临渊,回到了两人的家。
这让张悬黎很是错愕,因为这里显然已经不安、全。
但岳临渊显然已经不再忌惮,他既没有被要挟的筹、码,也名副其实成了天师道口中的妖邪。
他现在已经没有弱点和桎梏了。
这样的岳临渊,天师道又拿他有什么办法呢?
张悬黎看着岳临渊抱着已经死去多时的尸首,亲昵的亲吻他的额头。
“不要怕,你不会孤单太久。”
张悬黎动容地看着这一幕,百感交集。
他感觉岳临渊此时似乎下定了什么主意。
直到看到油尽灯枯的那白发道士再次出现,他是来道别的。
这次推着轮椅的已经不是他的妻子了,而是他的徒弟。
“我是来道别。”
岳临渊抬眼看了看他身后,道:“你的妻子呢?”
道士微微一笑,垂眼道:“她也生病了,在休息。”
岳临渊身边放着一口巨大的石棺,散发着难以言喻的诡异气息。
这具石棺由一种未知的深色石材雕琢而成,表面覆盖着错综复杂的纹路,这些纹路既不是常见的象形文字,也不是自然界的任何图案,而是如同迷宫般的线条,曲折蜿蜒。
在石棺的一角,雕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奇异鸟类。
道士惊讶地看着这口棺材。
“这是你为准备张悬黎的棺椁?”
“也是我的。”
道士猛然抬眼,如鹰般犀利的眼神一闪而过。
“你想自戮?跟他一起死?可是你死不了。”
岳临渊站起身来,表情带着一丝循循善诱,“我有一个有意思的计划,你想听吗?好友。”
道士顿了顿,笑得和善,“油尽灯枯之时,还能听到你说故事,自然奉陪到底。”
岳临渊眼神深邃,身边不能忽略的怨气和煞气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既阴鸷又恐、怖。
“你也看到了,我的身体里保存着从我来到这世上到现在吸纳的天地间的所、有怨气和煞气。求而不得生怨气,杀伐戾气生煞气,而怨气和煞气惑乱人心,生心魔。人世间便有屠、杀、战乱、奴役和压、迫。”
岳临渊顿了顿,侧目看了看道士,微微一笑道:“近来这怨气和煞气弥散开去,你应该也看到了许多有意思的景象。”
道士冷笑一声:“是啊,兄弟相残,夫妻决裂,父子相杀……简直是人间炼狱。很快战争也要来了,王朝末路,又是数十万亡魂……”
岳临渊点了点头,“我知晓天师道几样宝物,霍家祖、传的魂瓶,张家泛魔论藏书以及东岳庙中供奉的七星连珠笏板。”
道士顿时一惊,“你想做什么?”
“这几样东西,能做到三件事。”
“第、一,我身体里的怨气和煞气足够发动千万人级别的化魔阵,只要在七星连珠之时发动,便能确保化魔成功。只要献祭的活人够多,化身天魔也不无可能。”
道士听到这里,已经浑身微微颤抖,不可自、制道:“第、二呢?”
“第、二,我的肉身释放掉怨气和煞气,就能回到从前。一旦回到从前,我就能恢复自我,不被这庞大的怨气和煞气支配。”
岳临渊拿出魂瓶,道士不知魂瓶为什么会在他手里,但想必霍家家主应该已经遇害了。
张悬黎的死,引来了天师道的一场浩劫。
“第三呢?”
“第三,我想要借助魂瓶给自己分魂。我身体不、死,就无法进入轮回去陪伴他。所以,我要借尸还魂,去陪他。”
道士手微微颤抖,“你真打算这么做?还是仅、仅只是说一说?”
“我不说没有意义的事情。就是不知道这隔世之约,你愿不愿意成为第、一个拥有永、恒生命成为天魔的凡人?我们各取所需不是吗?”
道士浑身一震,嘴唇微微抖动,他就像所、有的一、切都被岳临渊洞穿的小丑。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道士的表情已经不复之前,眼神充满了戒备。
“张澜清,你接近我,不就是这个目的吗?长生、不老,哼……”
岳临渊直言道:“你夺取了儿子和妻子的寿命又如何?天道给你的期限只有三十几年,蝼蚁的一生。你的身体早就腐朽了。现在和我合作,我可以将借尸还魂的禁法教给你。”
“你血口喷人!”
岳临渊同情地看着他,嗤笑一声道:“既无法面对即将死亡的恐惧不安,又无法放下壮年身死的不甘命运。你跟我一样,都是软弱卑鄙之人。”
“我和你不一样!”张澜清终于露出倔强又不甘的神情,“你体会过病入膏肓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吗?!你体会过生老病死的不甘和无奈吗?!你看看我的这头白发,他们那些人,无恶不作,自私妄为!凭什么他们可以长命、百岁?!而我就命中注定早亡!”
天道不公。
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情吗?
“所以,我给你的选择,不正是你想要的?”岳临渊微微一笑,将手中魂瓶递给他。
张澜清坦然接过,随即发出一阵低笑,随后笑得越来越剧烈,整个人肩膀抖动。
“好友,既然如此,我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张澜清抬头看向岳临渊,露出往日的和煦笑容。
岳临渊毫不怀疑他会答应,一切都按照他想要的方向进行。
旁观着这一切的张悬黎倒吸一口凉气,终于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岳临渊临死前的设计。
他竟然真的是自、杀。
但他并不愿从此和他的人生分道扬镳,而是准备用尽一切办法,回到他身边。
不是一个被怨气和煞气控制的恶魔,也不是一魂一魄精神异常的行尸走肉。
他想要彻彻、底底回到他身边。
但张悬黎惊恐地发现,他的方法真的是对的吗?用千万人的献祭,换来一场化魔,然后任由邪魔肆虐人间?
只为了复仇,只为了两个人的快乐?
张悬黎摇了摇头。
不,不能让这一切真的发生!
岳临渊此时拿出那面人、皮面鼓,细细抚摸了一遍,朝张澜清吩咐道:“我会将我被煞气浸染前的记忆取出,封印在这面人、皮鼓之中,只要鼓声响起,我就会想起从前,我就一、定会重新爱上他。”
张澜清一愣,“煞气浸染前的记忆?你不打算带着现在这些记忆一切又怎么进行?”
岳临渊垂眸道:“我不是张悬黎心目中完美的那个男人,我对不起他。我只希望用最、好的一面陪伴他。”
张澜清动容道:“如果……他不记得你呢?”
岳临渊微微皱眉,“那就由我记得,重新开始。”
张澜清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可是不记得计划,如何能让你借尸还魂后继续这一切?”
“只要有人还会魂归之术,顺利回到身体中,就能记起煞气浸染后的记忆。”
张澜清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已经找好了下葬的地点,分魂之后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张澜清竟露出一丝不舍,半晌才抬眼看着岳临渊英俊的面颊,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
“好。”
岳临渊不再看他,转身打开棺盖,低头去看里面已经腐烂干瘪的尸体,眷恋地整理了下尸体的头发。
“我们该走了,去一个安静的地方。”
岳临渊又关上棺盖,用铁链拴住棺材,拖着沉重的棺材缓缓向前走去,永远地离开了那座宅子。
张悬黎快步追上,他看着岳临渊拖着棺材来到一面落地的铜镜前。
他脚步不停,拖着棺材进入了镜中。
镜子里倒映着一片荒凉的山,山间云雾缭绕,弥漫的雾气犹如人间仙境。
这里正是夜雾山。
一到夜间便浓雾遮掩,山间月凉如水。
张澜清拄着拐杖,看着岳临渊的背影,笑道:“这里确实很美。”
说完,看了看岳临渊拖着的那口棺材,“生同裘,死同穴,多么凄美的故事。”
岳临渊看着凄清的月光,并不回答他,也没人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张悬黎隔着虚空伸手想要触摸岳临渊孤寂的背影,然而像刚才一样,手指穿过对方身体,虚空中什么也没抓住。
抬头却见岳临渊怔忡地转过头来,他微微一惊。
岳临渊不确定地扫视了下周围,他背后明明没有人。
张悬黎一怔,看着岳临渊的脸,“岳临渊,我好想你,想得整个人都要碎掉了。还好你成为易修,回到我身边。”
岳临渊似乎听到了这番话,嘴唇微微张了张,伸手朝张悬黎的方向伸手虚抓了抓。
两个人犹如隔着永远无法触碰到的时空,相见亦不能相触。
正在张悬黎难过到窒息的时候,忽然周围一切犹如镜中花水中月,在那一瞬间全、都碎裂开来,化作无数星光飞散而去。
入梦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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