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善恶两重难(3)

闻声,唐施心中警铃大作,几乎是犹豫都没犹豫,抓起宋辞就往明镜台内跑去。

待到宋浔迟迟赶到时,唐施与宋辞已经销声匿迹,躲进了明镜台里,明镜台外,残破的城门前,只有楚君一人留守。

宋浔威风凛凛地落地,掀起的罡风吹得人望而却步。楚君见状,本是想跟着唐施一起躲进明镜台里,后又不知为何,坚定决绝地转过身迎敌。

楚君本是没有宋浔那样高的,可身上那些灵泽的鹿角一衬,使得他站在宋浔身前势焰却没落下来,硬是平齐而视。

宋浔落地后,楚君便飞向前去,抬手,拦住宋浔的去路,道:“大胆逆贼,还不站住!”

宋浔无语地瞥了他一眼,道:“我去你妈的逆贼!楚念卿啊楚念卿,你放着好端端的冬神不做,为什么要来插手南华的事情?滚开!”说完,他收下归厄,电光石火间就换做陵光,当即一挥,虽杀气消沉,但锐气腾腾,一挥过去就是刀光无尽,掠得仙雾迷散。

楚君一时间眯了眼,以为这样威力的刀光是什么杀招,这便去挡,挡完了才发现不过雕虫小技,根本不足为惧,正懊恼,抬眼一看,发现宋浔已经不见了。

他转身向明镜台望去,有那么一瞬间他犹豫要不要随唐施入明镜台,毫厘之差,宋浔的家兵杂役已经沿着发光的长道冲了过来,嘴里喊打喊杀气势汹汹。楚君抬手施法将自己的身影隐去,并点步飞身退后,正迎着朝霞。

今日天气阴沉,极北的寒气未散,铺盖四方长达近半年之际的寒气并不能随着春日的来临就轻易湮灭,至少,也不该是现在。楚君看着天边金灰色的日光,默默地想,想着想着,再去看那群宋将军府的仙兵仙侍,待人都陆陆续续杀进了明镜台里,他摇身现身,也随着他们步入明镜台。

*

大阵。

星罗棋布的芒光无根而生,尖锐的灵光刺向天穹,密密麻麻,看起来颇为惊心动魄。

忽地,一阵剑锋扫过,这芒光断了大半,可不抵这剑锋的主人倒地太快,芒光还没有尽数斩断,他人就倒在了地上,沿着断了半截的芒光滚了几圈,一直到滚在了未断的尖锐芒光上,才算罢休。

芒光似万千银针刺入身,顷刻间,鲜血就染上了针芒,沿着这刺眼的细针一路向下流淌。

宋醉一敛衣袖,飞身过去,扶起江夜。

唐迟则紧随其后。宋醉太碍眼,杀与不杀都没什么影响,现在唐迟只想一举杀了江夜,以保大阵计成。

想着,唐迟握紧手中巨阙。他面色狰狞,戾气横生,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发出沉闷的声音,走着走着,他忽然顿了下。

唐迟微微蹙眉,心下一惊。明镜台的结界破了,他自然能觉察到。虽然不知为什么明镜台牢不可破的结界会为人摧毁,但这不是好兆头,原本和江夜耗费那么长时间,他的耐心已经没了,现在又是这样的噩耗,他不免气恼。他气所有人,也恨所有人。他恨江夜与宋醉如此藕断丝连,气唐施不堪大用,也气南华仙兵一群废物连人都拦不住,恨宋将军府上下,气临阵倒戈的莫白……总之,气就是恨。

只见他温润的眸中血丝密布,看着江夜和宋醉的眼神恨不得将人生生绞死,他紧紧咬着牙,下颌收紧。他道:“宋离人,你说你到底为什么?你那么想当方神,甚至不惜换上青龙的仙锁?你把自己弄成如今这个四不像的样子,难道就好过了?”

宋醉道:“不用你管!”

唐迟向前一步,因施了法,只一步就逼近宋醉身前。他一剑推开江夜,又把人推到了芒光上,为大阵供着血,一手抓着宋醉的衣襟,道:“不用我管?我的好表弟啊,你这一生都被我管制,你怎么有颜面说出这样的话?”

说着,唐迟飞快地变化手势,他松手抬到宋醉的脖颈处,又紧紧抓住,额间青筋暴起,人已经疯魔了。他道:“就是你,宋将军才举府谋逆,你说说,跟着我不好吗?我是南华镇主,经此一役便是天下共主!南华众神就是至高无上的真神,唯一的神!你若是好生待在南诏狱,指不定我还愿意把你的仙锁还给你,现在倒好,你自己来送死!”

宋醉迷迷糊糊听着唐迟的话,觉得哪里奇怪,道:“……什么?”

那边,江夜堪堪从地上爬了起来,背上几乎被扎成了刺猬。他顶着一背的针,起来的时候衣摆被划破,掉落的一瞬,就被这贪得无厌的阵法吞噬。

江夜无做他法,持着刺冰猛地扎入唐迟的腰间。

唐迟一愣,倒也不恼,略一挑眉,眼中狂狷的笑意浮现。他垂眸看向还弓着身子直不起腰的江夜,又看向自己的伤口,道:“殿下,竟然还能爬起来,令我好生敬佩。”说完,他一手甩开宋醉,并抬手施法,令江夜身上的黑线游动。

江夜身子顿时就僵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只觉生命被销蚀,他什么也抓不住,只能受着等死。而这过程,也如此漫长难熬。

就像所有人事先设想的一般,江夜入了大阵就只有任人宰割的路,于唐迟,他毫无还手的余地。

另一旁,被甩开的宋醉再站起来的时候,艰涩地环望四周,已然不知身在何处。好在青龙仙锁还在他体内,他并掌施法,回想以往做方神时候的样子,运动体内的青龙仙灵,并以此仙灵探寻江夜真身所在,遂使操纵术,顺带沁入灵药,一并把自己寥寥无几的灵力也萃在其中,以保江夜不死。

忽地,不知为何,大阵境内忽然剧烈摇晃起来,灵气也颤抖不休,仿佛是被什么东西被劈中了一样,正当阵内所有人都随之摇晃时,大阵的玄境忽然响起几声巨响,随后,大阵开始天崩地裂,上方坠落石块,下方涌起汹涌潮水,颇为天马行空,不多时,这星阵就在这一声声的震颤之中,四分五裂了。

宋醉觉得脚下一空。他现在的身子一半是自己的,一半是江夜的,也因此,他身上灵脉为青龙仙灵所扰,尤为不适,像是整个人被撕扯着,苦不堪言。他痛苦地皱起眉,只觉胸中烈火灼烧,烧的他五脏六腑都毕剥作响。忽然,他吐了一口血,血洒落在大阵的一瞬,他脚底彻底没了实感,径直地坠落下去。

坠落途中,他只觉天翻地覆,脑中昏天黑地乱成一团,身子仿若一团烈火,他马上就要随着这团火一道不知疲倦得燃烧,直到化为灰烬。凌空之际,他抬手施法,已不再去寻江夜,而是在自己身上留下一道似枷锁也似命锁的仙法,加持在自己胸口的青龙仙锁上,以保身亡之际仙锁能够完好无损,并为江夜送去最后一丝温热气息。

这边,两相争夺的唐迟和江夜也都疯魔了,浑然没有注意到周身坍塌紊乱的玄境,争斗着,骤然脚下一空,两人双双向下坠去。

坠落途中,江夜感觉自己像是再被凌迟,将他千刀万剐的不是旁物,正是寒风。他想,就算是死也不能这样毫无意义毫无用途地死,遂凝神,将刺冰收下换成沧海,竭尽全力,用力一斩,径直劈向唐迟。

这一剑,因为脱离了大阵的束缚,竟有雷霆万钧之势,剑气挥出了六道光影,杀气与戾气交织,原本小小微芒,在出斩的一瞬间化作长影,仿佛灵鸟再现,又像是日月同辉所生的光芒,既有肃杀之气,又不失明光之身。

唐迟余光瞥见这道光,连忙挥剑挡去,两剑相抵的一瞬间,又一道净光乍起,刺耳尖锐的琤瑽声暴起长鸣,要撕裂了天幕似的,贯穿天地。

这道寒光飞流直下,坠入凡尘的一瞬,再度发出沉闷的嗡鸣。一时间,山间松雪震颤着抖落,林中栖息的鸟群飞起,山雾慌乱退散,山涧清流冬冰断裂,化作春水在流淌。

江夜模糊地睁开眼,天幕已明,巨响浓雾过后,山水似乎归于平靖。他再复闭上眼睛,有清冽的气味袭来。

他惘然地想,漫无边际地想,也心如死灰地想。

回忆,裂冰流水,晨曦,花颤鸟鸣。

长夜遥去不知所踪,周遭一如既往地索索冷冷,天地之间已然空无一物,失却了东西南北的方向。

气味渐浓,侵入鼻息,拂面而上,纤纤柔柔。

江夜剑眉微蹙,倏然睁开了双眼。

这是……茶庄嫩芽的香气?

寂静的白色入眼,与生机绿野平分春色。

*

明镜台。

霭霭萦绕的仙雾曲水之中,矗立着一座巍峨行宫。宫外,一群仙兵举戈弄枪,刀光剑影之下,血污染遍白霞。

行宫内,两位仙卿对峙,争吵不休。

唐施一手揪着宋辞的衣襟,逼迫她睁眼看自己,神色可怖,歇斯底里道:“佳人,你不能杀我,就像我没有杀你一样。”

“她不能杀,那就我来杀!”

唐施话音刚落,宋浔的声音就闯了进来。

唐施回身望去,果然宋浔已经入殿,且来势汹汹。她侧步向前,将宋辞往后一推,压身抬剑,挡住了宋浔一剑,随后,便和宋浔你死我活地打了起来。

宋辞推开城门这件事情已经使她肝肠寸断,她怒不可遏,悲愤亦无法化为可驱使的灵力,也只是和宋浔打个平手,一直没法占据上风。

两个人飞身又旋身,刺剑又收剑,从殿门打到侧殿,时而飞到长廊下,一剑斩断廊下玉柱,时而又琤琤剑响,步步紧逼打入殿内,撞破殿内锦屏美瓷,打得是热火朝天,难分胜负。

宋辞则扶着一把残破的案几,拼命要睁开眼,看清局势后,她唤出同尘剑。恰逢此时,唐施背对着她,和宋浔过着招式,她见宋浔朝她递了个眼神便转身,心领神会,当即出剑。

唐施果然被套住了,在宋浔旋身之际随之旋身,并大步向前,这时宋辞瞧着正是机会,丝毫没有犹豫,即刻出剑向前,径直刺入唐施的左肩偏下。

也正此时,殿外宋将军府的仙兵被斩杀完了,白玉京的仙兵鱼龙贯入,厮杀而来。宋浔当即转身,持刀迎敌。

长剑刺身的唐施行止一顿,说来,这还是她在这混战中第一次见血。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同尘剑,目光沿着剑身落在宋辞身上,道:“佳人,你要杀我?”她声音凄凄如诉,说完,一双秀美的眸子就为泪水所沁。

宋辞心一慌,想也没想就收了剑。原本同尘剑也只有剑头一两寸没入了唐施的左肩,她这一抽不痛不痒,可收剑之后,见到唐施胸前那一抹红,她心里却闷闷地难受。

这个人是唐施,宋辞亲眼看着她长大,唐施抓周礼时,也是宋辞亲手把自己的玉坠赠予她。而后百年,唐施终于办了嘉礼宴请四方,席上得了一件东境的贺礼,是十二个晶莹剔透的青色玉珠,玉珠集天地精华而生,不可多得,唐施得了后制成了一串玉珠,又坠了一些穗子,回赠给了她,那串玉珠,到现在她都还在用着。

往日长情,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宋辞的手开始颤抖,向后退了半步。

唐施望着她,怔楞得连走路都忘了,只道:“佳人,你真这么狠心,要我的命?”

宋辞呼吸有些乱,她理了理心绪,许久,才能说出话来:“我告诫过你。”

唐施蹙眉,摇头否认,走向前去,道:“佳人,你对我就一点真情都没有?宋离人是你的兄长,我呢?佳人,我也是你的亲人,你对宋府上下都施以温情,为什么对我如此心狠,不念一丝旧情?”

宋辞亦退步,道:“挽音,我们都回不去了。”

唐施冷笑一声,极尽凄苦悲凉。她望向殿外,仙兵一一被宋浔拿下,她深知要不了多久,东境的侍卫就能杀到白玉京来,单她一个人,挡不住一兵一卒,又岂能挡住千军万马?她转身看向宋辞,道:“也罢。也罢。若是被宋怀人所杀,我死不瞑目,死在你的剑下,我心甘情愿。”

宋辞握紧了剑。

殿外,突兀地传来遥远又稳重的呼喊声——

“东境新帝江图良,率精兵百万前来相助!尔等宵小,还不尽快束手就擒!”话音甫落,独属于东境仙人的灵气杀来,不多时就冲入明镜台来。

听声音,喊话的像是东境星神易青丝。

两人对视一眼。

唐施大势已去,仙兵不是宋浔的对手,眼下东境援兵已至,唐施四面楚歌,逃不了了。

宋辞不知想到了什么,开口问到:“挽音,你可有悔?”

唐施泪眼婆娑,凄苦笑道:“我又怎么会后悔呢?”

宋辞抬剑,飞步向前,一剑刺入唐施胸膛。霎时间,血光曝现,伤心惨目。

唐施身子一颤,眼睁睁看着宋辞近在咫尺,她忍不住抓住了宋辞的手,道:“佳人,你生得如此好模样,不该留于浊世间,跟我一起死吧。”说着,她抬起和光剑,欲斩杀宋辞。

而宋辞,脑中俨然空无一物,只道:“好。我陪你死。”

得了宋辞的应允,唐施下手更为锐利,反握剑柄,就要将和光剑刺入宋辞的薄背上。

值此千钧一发之际,宋浔一刀横了过来,挑开了唐施的剑,并拉起宋辞,将人圈入怀中,喝道:“佳人!犯什么傻呢?”

宋辞不应,死死看着唐施,一直到唐施双目了无生气,神魄失散八方。

一瞬间,宋辞感觉心跳如乱弦暴雨,如似悲凉还似欣喜。在看着唐施身死倒地,化归于天地之间时,她觉得自己好像完成了有关于天下和亲友的使命,也好像失去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唯一确信的是,那失却的东西,如同坠入亘古长夜的尘埃,虽微弱渺小到无法确认那是圣念还是旁骛,她已经再也找寻不到了。

她们之间所有的纠葛不清,随着她那一剑,都清算斩断了。

热泪瞬间盈满眼眶,宋辞不愿留下泪痕,微微垂首合眼,两滴清泪坠落,轻飘飘地侵入地面,随着杀气逼近而化为乌有。这两滴泪,不管是大仇得报还是旧情难却,没有人看到,这泪也识相地很快消散,没有人在意。

晚上好!

冬至快乐!吃饺子了吗?

手动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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