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明镜台。
杀气肆虐的仙宫之中,楚君隐于众人间,身姿矫健,真可谓大隐隐于市,走了一路,既没有被南华仙兵瞧见,也没有引起江廷等人的警觉。于是,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到了明镜台,朱雀神宫内。
他来势汹汹,直至唐迟的阵法,走路带风,颇为风流,却在入殿的一瞬,猝不及防和一道青绿色的身影撞到了一处。
莫白“嘶”了一声,还没开口,就让楚君恶人先告状了。
楚君怒道:“什么人走路不长眼睛!”
闻言,莫白眼睛都还没睁开,人就已经先被惹火了,没好气道:“什么人走路不长眼睛?就是你这个贼寇走路不长眼睛!”说完,他已经看清来者。
楚君与唐迟交好,是把冬神没完成的承诺和盟约延续下去,他和唐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事事相通,没有什么隐蔽的秘密,因而,楚君在见到莫白的第一眼就心道不妙。他知道莫白已经策反,虽然不知为何,但似乎,莫白这个人被策反后表现出一反常态甚至是前所未有的忠诚,对宋醉等人尤为死心塌地,不可小视。见清来者,楚君向后一退,道:“怎么是你?”
莫白这厢看清来者,心觉更为名正言顺,颔首道:“这话该我问吧?冬神这时候不在北冥,跑来南华做什么?”
楚君嗤笑一声,道:“我做什么事情还要你管?让开!”语罢,就要推开莫白硬闯朱雀神宫。
莫白岂能如了他的愿,即刻伸出手,眼疾手快地拦住了楚君,道:“你想的倒是美,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底盘?朱雀神宫不欢迎你,冬神如果不想在唐玄琛落败后也一同连坐,带着整个北冥下水,就请回吧。”
楚君嘴抽了下,道:“我需要你来警醒?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说完,凝结灵力,一掌劈了过去。
莫白下意识掏出自己的扇子就要挡,结果却是挡也没挡住,人被楚君这一记狠戾的手掌劈得七荤八素,双脚擦着地,斜着划飞过去,直到撞在了神宫的神像上,方才停下。至于他手中的玉扇,好在是把仙器,否则也要被楚君一掌掀飞了,杀个片甲不留。
一掌过后,两人对彼此的实力也有了认识。楚君一眼就看出莫白这时候形如废人,仙锁和灵脉虽然尚在,但形同虚设,也不知他遭逢了什么,总之,他是一点灵力都没有了,自保尚且难说。如此一来,莫白根本不足为惧。
楚君不可思议地看着莫白,鄙夷笑道:“你连灵力都没有,还想着拦我?”他边说边朝着莫白走去,最终落脚在莫白身侧,抬脚踢了他一下,道,“痴心妄想。”说完,大摇大摆入了朱雀神宫。
当然,楚君来朱雀神宫也并非是要行烧杀抢掠等不轨之事,他来,纯粹是为了陈忘这个扶不上墙的阿斗。他一路步履匆匆,行至大阵的几个图腾前,神色庄严又忐忑地走了过去,合掌作十,默念了一串字句,之后,他身上闪烁出浓绿似青山庄肃的光,身影在这光芒之中渐趋于虚幻,最终,消失在了玄武图腾之中。
万幸,作为斗宿星神,他还是有入阵的资格的。
甫一入阵,楚君本以为自己要找上一会,才能找到陈忘所在,却不想他一入阵,就落在陈忘身前。更确切地说,是落在了如梦令前,他能看到陈忘,也能看到如梦令之中的一切,唯独不在如梦令之中。他于令中万象洞若观火,而如梦令里的人于他,则无知无觉。
如梦令中,陈忘正和一家人踏青,左手牵着钟乐,右手边是自己的双亲,春和景明,好不逍遥自在。
见到钟乐,楚君心下一惊,暗忖:钟无忧为何会在如梦令里?
这是他一手缔造的如梦令,亲赐名蕉鹿梦,梦中何人为真何人为假,他一眼就看得出来。且不论钟乐为什么会在如梦令里,他又是如何进的阵法?钟乐非人非神,胸口还是一把灵锁,既非方神也非星神,怎么可能会入阵法?
正百思不得其解之际,楚君听到近旁有足音,转头看去,竟然是西洲女帝孟机!
他不禁睁大了双眼,讶异惊愕,道:“孟晚分?”
孟机挑了下眉,似乎对楚君的到来十分感兴趣,道:“冬神?”说完,她动了下手,把身后昏迷不醒的薛池带了出来,并小心翼翼对待,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楚君还是惊讶,道:“你真的是孟晚分?”
孟机坦然道:“如假包换。我知道你好奇我是怎么入的阵,但这不重要,冬神,出了这个阵,日后我们少不了要共事,有些事情你不刨根问底,我也给你留几分薄面。我想问,冬神停在玄武方神的玄境之前,只是观望,也不出手相救,冬神难道是听从了唐迟的调遣,才入的阵吗?”
楚君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孟机道:“既然如此,那就是要带陈见欢离开了。可,怎么不见冬神动手?”
楚君不喜欢被人管教,愠色道:“我自有分寸。”
孟机劝诫道:“冬神,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冬神既然入了阵法,必定是知道,唐迟必败无疑,容我多次一嘴,冬神,回头是岸。”
楚君努努嘴,怪异地看着孟机,没再反驳,想了想,似乎是她说的在理。遂道:“陛下怎么拖个不相干的人?”
孟机一笑,道:“什么不相干的人?这是我救济苍生守护三界的人证。”
楚君被逗笑了,道:“你可要看好她,这姑娘,可不老实本分。”
孟机道:“是吗?我见她素日挺循规蹈矩,是个知书达理的朱雀方神。”
楚君笑道:“什么朱雀方神?陛下,你作为当世唯一真神,这些赝神,真入得了你的眼吗?她如果老实本分,唐玄琛就不会选她做朱雀方神,你须知,她顶的是宋离人的位置。”
孟机不再看他,挪开视线,去看如梦令中的陈忘,道:“如果赝神真入不了我的眼,那么,冬神,你继位,我一定携西洲上下反对。”
楚君冷不丁被揭了老底,还是最为见不得光的部分,脸顷刻就红了,结结巴巴想说话,却惧怕恼怒得犹豫半天说不出来。
孟机见状,又笑了下,胜券在握般,道:“还有,你和冬神——坠了断章台的那位——你们之间那些见不得人的关系与勾当,我也不是看不出来,他恶事做尽,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们半斤八两,也难怪他留北冥镇主的位置给你。”
楚君道:“你想说什么?”
孟机道:“我就是想劝你一句,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最好是守口如瓶,就算是非提不可,也要注意分寸。”
楚君偏头看向她,又瞟了眼人事不省但昏迷都昏得美艳绝伦的薛池,疑道:“你怎么这么护着她?”
孟机笑道:“都说了,她是我的人证。”说完,错开楚君的身影,离开了。
楚君微愣,玄思片刻,还是疑虑重重。他想不明白一向护短的孟机怎么会为一个生在南华、长在北冥的灵羊赝神打抱不平,实在是奇怪。想了半天,最后在心里默默敲了板:果然还是世界疯了。
想完,楚君回过头,继续看着如梦令。
如梦令中,四时之景一晃而过,就一眨眼的功夫,陈忘携家带眷,已经踏完春,现在备了一辆马车,不知要去往何处。但看如梦令中的景色,正是藕花开遍夏池,骄阳似火,蝉声嘹嘹,看样子,是一年盛夏,他们坐上马车,是要远行。北冥夏季短促,雪山座座,也不暑热难耐,从无避暑一说,至于夏景最盛,当属松周海,无忧树枝繁叶茂之际,那时候,海风绵绵,鱼浪翻天。
楚君顿时就窝火了。他看不惯陈忘这个人过得如此逍遥自在,如此其乐融融,就算是被困在如梦令里,也不应该是入了他的愿,反而应该把他父母为妖兽所害的那些场景一一呈现,应该一遍遍让陈忘经历钟乐坠断章台的情景,总之,怎么折磨人心怎么来,就不该是这样了人夙愿。
尤其,这如梦令中,被陈忘声声细语唤作“无忧”的人,真的就是钟乐!
这实在天理难容!
于是,他一气之下,抬手捻诀,断了蕉鹿梦这块玉珏,玉珏一半化为齑粉,一半浮浮辰光,落入了他的手里。
如梦令之中的夏景摇晃一番,无边无际的苍绿如涟漪阵阵,看得人晕眩不已。而楚君,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并变化手势,运灵施法,一掌挥了进去,再一奋力抬手,把陈忘和钟乐一道拉了出来。
如梦令时,两个人穿的是蝉衣清透的夏服,离开了如梦令,便成了原先穿着的冬服大氅。
楚君以灵为探,压根没和这两人接触,至若陈忘钟乐,则是手拉着手,你侬我侬,从如梦令中大梦初醒。
离开了如梦令,陈忘和钟乐都站在原地反应了会,须臾,陈忘睁开眼,观望四周,发觉自己是在大阵之中,身侧站着趾高气昂且怒气冲冲的楚君,另一侧站着我见犹怜的无忧,自己的手还牵着无忧,就立马凑向前,拉起无忧的另一只手,关切道:“无忧,你怎么会在这里?”
楚君:……
看看,甚至没感叹自己竟然离开了如梦令。
楚君默默腹诽,不屑地看着这两个人。平心而论,这两个人好端端地在一起,他心里很不爽,但一想陈忘其实并不知道钟乐的身份,想了一下,觉得他们如此这般,自己也并非全然不能接受。
那厢,无忧不答话,估计是入了实阵,并不适应。
陈忘则追问:“怎么样,无忧,哪里不舒服?”
楚君冷冷开了金口:“他一个梅花鹿,在吞噬仙灵的阵法里能好到哪里去,陈见欢,你是不是入一次阵把脑袋也丢了,好不容易离开了如梦令,还不快走?”
陈忘这才想起来楚君还在他身侧,遂抓着无忧的手,转头看去。上下打量一番,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了楚君手中那一半玉珏上。他疑道:“你收了如梦令?”说是疑惑,其实质疑更甚。
楚君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质问,便道:“怎么,我收自己的如梦令,你有异议?”
陈忘颔首,反唇相讥:“没有。只是我委实想不到,冬神还有这样深明大义的一面。”
楚君气得脸都绿了:“你!”
陈忘道:“别‘你’了,既然是来救人的,就赶紧离开吧。这阵法不知出了什么岔子,饥不择食,什么灵力都吞食,你小心待得久了,身上的星神仙锁给吃没了。”
楚君怒道:“你别蹬鼻子上脸!”
彼时陈忘已经打横抱起无忧,悠悠道:“就是蹬鼻子上脸又如何?依我看,冬神,时不我待,再不走,小心唐玄琛发疯,见玄武位没人了,把你补了上去。”
楚君怒视两人背影,气得牙齿咔咔作响,须臾,他狠狠跺了下脚,方才跟上陈忘的步伐,边走,边不忘反驳陈忘:“我的仙锁再怎么说也只是星神,比不了玄武方神心口那一把稀世珍宝一样的玄武仙锁!我说,陈见欢,你走那么快做什么!”
陈忘淡道:“怕你喷口水。”
楚君气得瞠目结舌,气急败坏道:“陈见欢!你给我等着!回了北冥,我定要你好看!”
*
北冥,玉瑶台。
氤氲水雾绕着蜿蜒曲折的长廊,漫天大雪,青黛色砖瓦更显凉薄。
一片黛色之中,一道流光溢彩的栀子黄身影尤为惹眼。这华服美冠,气度不凡又蔑视万物的人,便是当今身世曲折的青龙方神之母,东境的宸妃娘娘,祈福。宸妃是她嫁于江誉天后得的称谓,只是尊称,妃字并无他意,和宸字相生相与,与凡间的妃子并不相通,所以,即便是江誉天死了,她也依然是东境的宸妃。
眼下,她披着栀子黄色斗篷,立于大雪之中,目下无尘,身后站着青鸟报青和东境的商宿星神浮欢。她眉眼明媚,看不出年龄,但眉宇之间,有些许突兀的戾气。
祈福站在玉瑶台前,看着大雪看了一会,终于动了下。她垂眸,万千思绪于暗中流转。她道:“浮欢,你回东境,助江图良一臂之力,如果有人问起你,你就说听从了我的差遣。”
浮欢垂首,施礼道:“是。”
祈福徐徐转过身,看着浮欢,走向前将人扶了起来,遂看向报青,道:“报青,你跟着我即可。”
报青面色不改,作揖道:“是,宸妃娘娘。”
浮欢沉默片刻,问到:“宸妃娘娘,我们,确保会安然无恙吗?”
祈福抿唇一笑,道:“进有青龙方神,退有北冥镇主,这刀子落到谁的身上都落不到我们身上,放心吧。至于唐玄琛,这个没用的东西,几万年布局还是失手,他大势已去,不必押注了。”
至于其他的,祈福本就是北冥仙卿,知晓北冥太多秘辛,对于当今北冥镇主,她是长者,北冥不会不尊她。而东境,青龙方神可能更改,但祈福作为青龙方神的母亲,是唯一不可更改的事实。不管江夜此役是生是死,她都是青龙方神的母亲,也不管后人如何评价,史书如何撰写,她如假包换。江夜名满天下成了救世主,绝不会坐视不理,真的肯把她置之不理,如果江夜身死,那她更是名正言顺的青龙方神之母,甚至青龙方神生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污浊事,她都沾惹不到半分,就此一点,东境都要好生供养着她、尊待她,怎么可能问罪?
想着,祈福不禁露笑,遂道:“等等。浮欢,报青,我们一起回到东境,即刻启程。”
报青和浮欢一道施礼,道:“是!”
*
松周海。
海上千里冰封,目下大雪连天,唯独无忧树一树成荫,是空茫的海面上唯一一抹淡绿。
不论是去往北冥仙宫,还是从北冥仙宫离开,松周海都是必经之途,无忧树这块风水宝地,也是必定要经过的路段。
祈福一行三个人,离开瑶台后,先是在无忧树下逐步片刻。
浮欢无拘无束,跑到树下躲雪,过去之后,又想把报青也一并喊过去。报青则亦步亦趋跟在祈福身后,一直到祈福出声让他离开,他才作揖辞别,跟着浮欢一道在无忧树下躲雪。
化灵离开瑶台,所耗灵力不少,况且风雪这样大,不歇脚往下的路程会难上许多——行人如此,亡命之徒未必。
祈福一身栀子黄斗篷,于大雪之中也颇为醒目,她眉目明亮,气质不凡,是介于北冥的冬冷与东境的夏暖之间,张弛有度的张扬与运筹帷幄的淡雅。目下四方皆乱,所有位高权重者几乎都被唐迟一道阵法搅和了进去,唯独祈福,淌了一趟浑水,此时还能置身事外般观雪。
海上大雪她看了一会,不知是想什么。回了东境,她依然是宸妃,经此一役,不论是江夜还是江廷,都会暗中对她严加看管有所提防,再想离开东境回到北冥,怕是难事。
正想着,忽地,无忧树下有枯木作响,浮欢与报青皆是一惊,即可严阵以待。报青更是率先喝道:“谁!”
祈福也循声望去,可洲上无忧独木,一树成林,除了他们三个过路客,哪里还有别人?
但刚刚那一声枯木脆响,听着倒确实像是被人不慎踩断,才发出的响声。
祈福抬首,目光远去,正看到树下一座被大雪掩盖到几乎看不到的木屋。她猜到了刚才的人是谁,出言拦住了正要提刀去搜罗人的报青:“等等。没什么人。报青,浮欢,我们走吧。”
报青回过头来,心有不甘。祈福颔首,寒声下了严令:“怎么,有什么异议?”
报青抱拳垂首,道:“属下不敢。”
祈福转过身去,道:“那就走吧。”
报青道:“是。”
方才还犹疑的浮欢亦道:“是。”
三人齐齐转身,夹杂着寒风的灵力渐起渐升,不多时,灵气盖过寒气,三人一道捻诀,纷纷化作一团轻飘飘渺茫的仙雾,蓦地失散在了一望无际的海天一色之中。
至于那个踩到树枝又消失不见的人,因祈福的有意遮护,也就真的消失不见了。
*
南华,南山南。
“锵——!”
两剑相抵,寒光四溢,发出一声犀利锐鸣,擦出来的火星子落在地上,燎起一点红点,还不等燃烧,就被踩灭了。
唐迟持着巨阙剑向后退去,退了几步,奋力握剑一斩,推开了身前提剑劈着他的江夜,并点脚一跃,飞跃几尺高,落在了某一处的枯树上。要说这江夜也真是命大,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掉下去,竟然没死,还能乘着青龙扶摇而上。
唐迟刚刚落下脚,宋醉便握着将往劈了过去。虽说他生来不是握剑的将军,但说到底将往都是他的佩剑,他用起来还算得心应手。更另,随着他这一斩,朱雀神兽也跟在他身后,飞驰如星,向唐迟俯冲而去。
唐迟侧身,抬剑挑开了宋醉的剑,遂顺着力道横着身子向地面坠去,坠落到半截时,一脚踢在了树上,二人尚且合抱不来的数就这么给他拦腰踢断了,而他,也借着这强劲的一脚,在身子要擦着地面时翻身一跃,凌空飞出了数十步,抬剑斩断拦路的树木,一直到朱雀神兽周身滚烫热烈的仙灵擦着他的身子飞过去,方才作罢。
落地后,他压着火气咒骂一声,双目猩红,浑然没了风度可言。
还不等他站稳脚跟,青龙神兽便遽然破土而出,掀起千山碎石,一同向唐迟呼啸而去,威风凛凛,爪牙毕露。
唐迟气得额间青筋凸起,当即动也不动了,圈手在前,灵光于他掌心浮现,渐成一奇状印记,仿若女子花钿,成型后,眨眼之间就成了一个厚几尺的透色屏障,青龙穿屏而过,蓦地消失了。唐迟这便转身,收了屏障,摊掌托着“花钿”,捻了个诀,轻轻一吹,将“花钿”复生为殷红花瓣,向江夜飞去。
方才唐迟施法时江夜身上的黑线就在作祟,这时候更是动弹不得,挣扎了一会,还不等宋醉扑到他跟前,那花钿就蜻蜓点水般没入江夜额间,圈圈涟漪后,消散不见。
宋醉凌乱的步子一顿,当即怔住,眼圈一红,晃了神。
那是双生花。他不会看错。
以往若是有人给江夜下这样的花,江夜能轻而易举拿出来,可现在,江夜本就受唐迟困囿,再投以双生花,就是火上浇油,把最后一点生路也堵上了。唐迟要斩尽杀绝,就算做不到,也要先拉上江夜才行。
宋醉看向唐迟,握紧了尘封三万年之久的将往。
那厢,唐迟站在截断的枯树旁,抬手一点,又把江夜推下山崖,刚收回手,就听见宋醉的提剑声,偏头看去,神色睥睨。他道:“离人,你不会真的以为,一个药师也能杀我吧?”
宋醉不答。
唐迟道:“当今时局,南华与北冥共十四星宿,皆有我的阵眼,我若是身有不测,阵眼也会随之巨变,你千里迢迢赶来,就为了救一个将死之徒,又是何苦?你若是老实本分待在南诏狱,说不定我会看在姑姑的情面上,再放你出来。”
宋醉一哂,道:“我若是老实本分待在南诏狱,这时候,恐怕人已经被你抽得只剩下一具空壳了,死都死不明白。”说完,提剑杀去。
唐迟抬剑来挡,见招拆招。彼时宋醉身有青龙仙锁的庇佑,又随时能召来朱雀神兽,实为大患,两人一路从山腰打到山顶,又从山顶打回到山腰上,最终,唐迟委实是受不了这样迂回消磨的打法。他还得回白玉京,况且,眼下重要的不是宋醉,而是江夜,想着,他一掌提起千层灵力,狠狠劈了过去,霎时间白烟四起,他也不管到底劈没劈中,一掌过后又接连劈了几掌过去,待白烟退去,寒风再起,他稳稳身形,往岩壁上一看——百发百中,岩壁上掌法所致的伤痕纵横交错,颇为惊心动魄。
宋醉俨然被打进了岩壁上,整个人被嵌进了石壁内。
见状,唐迟大喜,哈哈笑了两声,顷刻间都荡起回音,空山千谷,诡异骇人。他又挪起一大块石头,运灵打磨一番,不想思索就一把向那石壁砸去。两石相撞的一瞬间,又有硝烟升腾,发出一声刺耳的锐鸣。唐迟合掌做念,留了道结界在石壁上,转身就走。
他先是走到崖边,朝下一望,发觉浮云遮望眼后,他挥一挥衣袖,挥散了沉积在山壑间的云雾,再看一眼,果真看到江夜就倒在一处岩石上,石上清流涓涓,石下的激流已经被他的血染红,而他自己,一半身子倒在冬雪里,一半则泡在血水里。
唐迟哼笑一声,抬眸望向白玉京,四下静悄,只剩下凄厉如诉的风雪声,他站在群山之巅,目空一切,混若不可一世的乱世枭雄。不久,他抬手运灵,就要回到白玉京去收拾那些杂碎。然而,还不等他抟风而起,朱雀已经飞到他的身后,张开尖喙,嘶吼一声,吐出了卷卷烈火,火势张天,当即就把唐迟推下高崖,烧化了高山冰雪。
唐迟背后冷不防被火舌燎到,身前就是料峭山风,身前身后冷热相抵,简直冰天火地两重天。
他一落地,就听见身侧响起刀枪铛鸣,似乎这杀气专程为他而重。崖底的风夹道而生,十分强劲,他背后华服被烧红了好一块,刚站起来,就沾满了风雪。
江夜已经从血泊之中站了起来,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站起来的,更不会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再提起沧海的。此刻,他是孤身一人,唐迟也是孤身一人。他身上黑线已经侵入灵脉,灵力多被封锁,刚踏出一步,灵力就开始回溯。
从某种程度上来看,灵力的回溯和反噬极为相似,加上江夜一身旧伤新伤,加剧了这相似,回溯如海水倒灌,且威力随着他的步履注意加深,走到最后,江夜面上清晰可见的黑雾萦绕。
唐迟眯了下眼睛,看到江夜提起剑,还没看清江夜的剑式,江夜就已经斩断寒风逼至自己身前,身法极快,晃出重重叠影。唐迟正想去提剑,一张手,惊觉巨阙剑已经不在自己手中了,堪堪躲开身,这才没被江夜一剑斩杀。
唐迟心中惊魂不定,又抬手唤自己的佩剑,试了两次,巨阙剑还是不知所踪。
恰逢此时,江夜抬首看着他,道:“是在找这个吗?”
唐迟循声望去,就见青龙浮于江夜身后,蔚然神像一般,气势滂沱不容忽视,而那青龙的獠牙之中,就噙着他的佩剑。
江夜周身闪着木青色的光,直至所有黑雾消散,无影无踪,他转身轻声对青龙道:“去吧。”
青龙这便咬着巨阙剑,呼啸而起,穿梭云层间,向上飞去。
江夜遂转过身,看向唐迟,道:“你想活埋离人?”
唐迟嘴抽了下,面目全非,道:“岂止。我还想活埋了你。”说着,他再唤出一柄长枪,一脚飞跃,抡起长枪就砸了过去。
江夜偏身躲开,长枪擦着他的身子而过,最终砸在青石激流上,一时间碎石水花四溅,发出沉闷爆鸣。
江夜躲开后,又一旋身,提剑运灵,向唐迟背后刺去。
唐迟长枪抵着溪底,以长枪为撑,打横飞起,凌空停了下,双手脱开长枪,在长枪失去平衡的前一瞬点脚一踩,整个身子向后再度飞去。江夜的剑擦着他的脚底斩过去,在快斩断他的长枪时,他运灵收回长枪。长枪发出一声嗡鸣,便剧烈颤抖起来,随唐迟的召唤而去。
江夜将旋手收剑,脚尖一点,也飞了上去,当即挥了几剑,挥完,他身上黑线又开始作祟,黑雾再度攀附上来,把他往地上拉去。
他人就倒在了水里,因为是上游,结冰的河流被他砸开,断裂的冰块擦着他湿透的衣摆和冰凉的皮肤划过去,人还没开始昏,就已经先被疼醒了。
与此同时。
咬着巨阙剑上岸的青龙飞到封着宋醉的岩壁前,先是神龙摆尾,打得岩壁震颤不停,大有摇摇欲坠之势。青龙再张口奋力把巨阙剑吐了出来,剑锋直捣结界与岩壁,长剑出锋,与结界相抵,势如破竹,即毁了结界也碎了岩壁。滚滚碎石相击断裂声中,宋醉于烟尘间现身。
宋醉先是被呛了几口,咳了好几声才咳醒,四下环视一圈,看到青龙犀利巨大的双目后,当即就清醒了。他一脚踏出岩壁,抬手运灵,丝毫犹豫都没有,当即把手扎进了自己的胸脯里,一时间,血光一片。
他浑然不顾身上痛楚,已然将自己置之度外了。
随即,青龙仙锁踏灵而出,泛出熠烁灵光,弹指间就盖过了血光。宋醉双手虚合,仙锁漂浮在他掌间,他闭目凝神,在仙锁周身绕了几道仙光,旋即他张开双手,仙锁愈来愈大,直至成一砚石大小,仙锁另一半浮出冉冉青光。
他旋身向前,手持将往,背倚青龙,凝神捻诀,旋即,他挣开清白双眼,眸中烁光坚定不移。跟上仙锁后,他侧身一旋,一脚扫起傲雪凌霜,灵力随着他的旋身而不断增强,回身的一瞬,他重重挥剑,将往刺入地面,入地一瞬,地动山摇,云层都颤了几颤。
一声轰鸣后,他玉立在剑身入地的将往前,眸光犀利,杀气渐浮。他呼了几口气,雪落在他的身上,剑眉上,鼻翼上。他目中一切皆沉寂消遁,只有一个念头——将仙锁之上的操纵术发挥到极致,救人。
寒风扫过他的衣袂,他轻眨下眼,压制着身上的痛楚,良久,才颤着声音道:“青龙。”
青龙“呜呜”两声,飞至宋醉身前。
宋醉续道:“听我号令,入崖杀敌。”
说完,他提起将往,往后退了几步。千山皓雪之间,借着操纵术,江夜的身影仿佛随风而出,出现在他身前,和他亦步亦趋,神念合二为一。
高崖之下,千浪层中,江夜倏然为一股仙力所动,整个人起死回生一般,身上的黑雾又一次被压了下去。
和他打得如火如荼的唐迟眼瞧着他的黑雾被另一股灵力压了下去,不禁诧异,退了几步,挥手施法,要探江夜身上的灵脉。
青龙乘风破浪而来,朱雀尾随其后,唐迟被三方势力所围困,终于有了骇意。
一时之间,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想着一件事情:到底哪里差了一步?
眼下,杀人已不是当务之急,逃命才是。只要他还能逃走,还能活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即便是成王败寇,他东山再起也指日可待。
想着,他手握长枪向后退去,冷不防踩空了一步,抓紧了长枪才没有摔倒。
身前,江夜起身挥剑,身后似有千军万马。
不对,那不是千军万马,在他身后,实实在在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是谁?
唐迟愤懑地想。
那个人是谁?他要他死!
唐迟提起长枪,运灵而动,正欲向前杀去,不料那遽然而下的青龙快人一步,先是朝他吼了一声,惹得风雪凌迟,随机甩尾一扫,一记将他扫出了几里远。
他落在茶田上,沿着皑皑雪浪滚了几圈,一直到青龙威力褪去他才能停下,停下后,他不敢停滞,登时起身,就被朱雀迎头吐了一口火,又一翅膀扇了过去。
遭了神兽重击的唐迟身子仿佛千斤重,倒过去时排山倒海,压倒了崖底那些农户的屋舍,乱石翻飞,飞雪激扬。
他咳了一口坏血,好在灵力还在,当即给自己做了个结界,欲将自己护送到崖上,东山再起。
不过他人还没飞起来,朱雀就已经捷足先登,挥舞着翅膀挡在他身前,又吐了一口火,生生把他的结界烧化了。
生逢此时,崖上的宋醉持剑注灵,崖下江夜随之而动,提着剑杀了过来,拦腰砍了唐迟一剑。
一时间,凌空的唐迟腰间血光飞溅,坏血涌入喉间,也被江夜一剑斩了出来,醒目骇人。
至此,唐迟还是没有死。
要人活得困苦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情,可要人死,却难如登天。
唐迟落地,长枪脱手离去,不知所踪。他趴在地上,模样极为不雅观,脸上鲜血纵横,口中还不停有鲜血流出。他的脸上,已经没有白净的地方了。
他睁了睁眼,因着这一动作,他眼睛里也流入鲜血,他倍感痛苦,遂抬手拭去血,撑地起身,刚爬起来,头上朱红镶金的华冠就掉了下来。
说来也怪,他自坠入崖中受了那么多重创,又是被火烧又是被剑斩,浑身上下污浊不堪,头上的华冠竟然一尘不染,就连玉珠都没有掉落,和往常一般无二。
江夜走过去。他浑身上下都由另一股灵力支撑,与此同时,他自己的灵力向四面八方散去,致使他踏步走来时,浑身灵气萦绕,又有用之不竭的灵力将养。
他走到唐迟跟前,微微抬手,叫停了青龙。
他与宋醉此时灵力相通,他摆手命青龙驻身,宋醉在崖上也有所感知。一察觉到江夜不再使青龙停身,宋醉心中警铃大作,运灵将仙锁往崖上一推,一个结界于崖上倏然铺就,青龙图腾渐起,他跪在其中,竭尽全力、竭尽所能,把自己身上仅存的朱雀神灵倾注其中。这仙灵随着仙锁打造的结界沿着岩崖往下流去,银丝千丈,千丝万缕,顷刻间,亮得崖下日光与雪光浑然不见,只能看到这接天倾泻的银丝。
仙锁所成的结界呈月白与金黄色,因为是两位方神的灵力,两把神兽的仙锁,显得更为璀璨夺目。宋醉跪在这上面,身下就是万丈深渊,而他身前,则是终生也止不住的大雪滔天。狂风卷着他的衣摆和青丝,他纹丝不动,朱红色的朱雀神灵引入结界后,消融成银色,雨丝似的流入崖底。
他一颗心惴惴难平,默默诵念:“别离开我,江夜,真的……”真的,别离开我,你知道这别离我不再能承受。
崖下,铺天盖地的银丝侵入地面,流向山田石涧。
江夜觉得自己终于有所依凭,走得每一步都义无反顾。银丝穿越高崖茶庄,又流到他的身上,彻底断了他和那个惨绝人寰的阵法的关联。
他走到唐迟身前,睫毛与剑眉上全是冰雪,双颊透红,显然是冻了太久,隐隐有些皲裂。他双唇干裂,俊朗的脸上却疲态全消,坚定不移,握紧了自己的沧海剑。
唐迟腰间血流不止,流了没一会就结成冰,他刚刚已经被江夜斩了一剑,现又处在宋醉所制的结界下,举步维艰。他败局已定,逃不掉了。
唐迟昂首,气若游丝,眼睛里还有血痕残留。他哑然道:“江司辰,你要想好,你已经被我下了双生花……”
江夜却浑然不顾,唐迟这句话对他构不成威胁。他淡然道:“不过是双生花,唐玄琛,你以为威胁得了谁?你难道不知道?我来,就是赴死的。”
唐迟道:“不!你可以死,我不能!我不能……”
江夜道:“你可以。”说完,抬手挥剑。
千钧一发之际,唐迟回光返照,翻身滚了过去,躲开了江夜的剑,待江夜看向他时,他已经站起身来了。唐迟腰间的血还是不停外流,活像个已经被腰斩的人,上身和下身又被拼到了一起。
唐迟再度抬手,又召来一把佩剑。江夜提剑去斩,唐迟抬剑挡住,剑锋交错,唐迟退了数尺,江夜紧追不舍,押注所有灵力与杀气,一并挥去。
“砰——!”
长剑刺入唐迟的左胸,灵力倾泻四溢,无穷无尽,波涛汹涌,仿佛就是迄今为止所有灵力的总和了。唐迟身子渐渐冷下去,眼神从绝望到最后的黯淡无光。至于江夜,他额间方才侵入的双生花在此刻显露出来,留一抹瑰丽妖冶的红色,如同古老久远的诅咒。
见状,唐迟会心一笑,随着他降落到地面上,他的身体也渐渐消融,似水流逝。
天地间猛然一声巨响,高山层云为之晃了三晃,那之后仍旧颤抖不休。
山间大雪抖落,天穹阴云避散,群鸟高飞,妖兽四窜,一片哗然。
不知过了多久,先是崖下的嗡鸣声消失了,浮在宋醉身下的结界蓦地消失了。
在宋醉失重坠崖的前一瞬,他亲眼看着那个蕴含青龙仙灵的仙锁收拢了所有仙气,随后一声脆响过后,碎得七零八落,飘入大雪之中,无处找寻了。
雪,于这时开始,夹着灰白朦胧的仙雾,漫天卷地倾落而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浩大。
宋醉呼吸一滞,还没来得及细想,人就坠入了崖中。
他以前坠过崖,还沿着山坡滚了几遭,那时都平安无事,这一次,必定也是安然无恙。
在崖底滚了几圈,他就已经被铺天盖地的大雪遮盖住,他吃痛,忍了一会从地上爬了起来。眼神闪了一下,他揉了下眼睛,再度睁眼,已经能看清事物了。
不过电光石火之间,茫茫的大雪已经遮盖住了崖底尘迹,一切足迹与荒野都被白雪覆盖,如此皎洁纯白,如同从未出来。那些杀戮、阴暗、挣扎和刻苦铭心,仿佛从未出现。
而这里,这里正是南山南。
这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宋醉的心猛地一抽,随着这一抽,他于这具老旧的身体也有感触。是痛的。
“这是我和他初遇的地方。”宋醉想,“可是,他真的一剑杀了唐玄琛,也杀了自己?”可他手中那一半青龙仙锁该如何解释?难道真的没有消解双生花,只是随着江夜一起……消亡了?
两滴泪划过宋醉的面庞,一滴途中夭折,挂在宋醉脸上,一滴坠落如雪,又被雪覆盖。
一切从这里开始,一切从这里结束。
宋醉的手颤抖起来,是难过,也是害怕。他眉心飞快地蹙了下,满眼不可置信,可站在大雪之中,他除了雪白,旁的什么也看不到。空中只有霜雪飞舞,没有任何生灵的迹象,崖底一切的生灵,至此,也都成了死物。
宋醉动了动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许久,他才能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艰涩开口,道:“……江夜?”轻而薄,像初雪。
山谷连回音也没有,他一声轻唤如同耳语呢喃,随风消散。
不久,积雪没过了他的脚踝,丝丝缕缕的刺痛蔓延上来,他动了动,自身上抖落一场大雪。
他还是难以置信,还是害怕,双手还是微微震颤。
他往前走了两步,留下的足印顷刻间就被大雪消磨。在这里,什么能留下?
宋醉再喊:“江夜?”
无人应答。
万水千山般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终于再也按捺不住,极其凄厉地喊了一声:“江夜!你在哪?江夜你回来……回来……”喊着喊着声音低了下去,蓦地咳了两声,吸了几口寒气,灌进了肺里。寒雪呛人,他又咳了两声。
“我好冷啊,江夜,你回来好不好?你明明答应过我不会离开,你在哪?你在哪?江夜……”走着走着,他不慎一脚绊上了石块,整个人朝雪地里歪斜去,“扑腾”一声,栽到了雪里。
他埋在雪里哭了一会,又爬了起来,继续找人:“江夜?你在哪?你不要吓我。这一点也不好玩……我真的好冷,江夜,我好冷,真的……”
蓦地,雪地里生出一丝清冽的灵气。
宋醉警觉起来,觉察出那是江夜的灵气,便寻灵望去,就见一处雪白的地面上,隆起一个鼓包,鼓包愈发松动,俨然是要破雪而出。
宋醉不假思索向哪里跑去,果然,这个人就是江夜。
江夜目□□无完肤,能见到的部分不是伤疤就是血迹,总之惨不忍睹,脸上有斑驳干涸的血迹,也有霜雪吹出来的裂纹,如果不仔细看,几乎无法一眼辨别他是何人。
他倒在厚雪里,奄奄一息,自破雪之后,就再也不动了,仿佛破开厚雪重见天日,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
每一阵风,都裹挟着千叠冷冷。
江夜艰难地抬起头,耳畔有风雪的噪声,除此之外,还有一种隐晦的足音,且这足音,愈来愈近,听起来十分亲切。
是你吗?
江夜想。
是你吗,我只此一生的爱人?
江夜睁开眼,一抹墨蓝色比雪白更快地映入眼帘,遂将他扶起,轻唤着他:“江夜?江夜?”
江夜想抬起手,可抬手于他而言是那样奢侈的举动,他浑身都冻僵了,血液也不再流动,他甚至感受不到灵力所在。
宋醉凑到他跟前,焦灼地举起手,张皇失措,想抱起江夜,却害怕压到他的伤处。可江夜这时候浑身都是伤,手抱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想着,宋醉又觉喉结一阵窒息。他小心翼翼抱江夜入怀,道:“江夜,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江夜抬眸看向他,扯了扯嘴,想笑,结果嘴角一裂,流出一股子血。热血中途易辙,冻成了冰。
宋醉心疼得难受,哽咽道:“你别笑了,别笑了……”
江夜喉结下上滚动,张开口,艰涩道:“你来了?”
宋醉握着他的手,往自己脸上送:“我来了。江夜,我来了,我不会再走了。”
江夜抿嘴一笑,道:“离人,我……”
宋醉又弯了弯身子,凑低听江夜说话。
江夜道:“我爱你。别忘了我,离人……别忘了我。”
宋醉心中一阵酸涩,忍住了眼泪,道:“我没忘,我也爱你。”旋即,宋醉双手环抱住江夜,用自己的侧脸贴着江夜的耳边,他知江夜虽对死无畏,但对于某些存世或将长存的事物,还是害怕。他哽咽了下,心里悲喜交加,还有些惊魂未定。他垂首,在江夜脸上落了几个吻,柔声安慰道:“没事了,江夜,都没事了……”
上午好!
另:“自身上抖落一场大雪”出自张子选诗歌《我的名字叫短暂》,原句是“我曾看到一个时光旅人,从身上拍落两场大雪/由心中携出一篮火焰,独自穿越整个冬天”。
祝各位阅文愉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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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落月抒摇情(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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