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落月抒摇情(3)

南华,明镜台。

自南山南的几声神兽嘶鸣后,攻打明镜台的和守卫明镜台的人也都注意了去,最先得空的是宋佑,此番他没有带兵,到明镜台的时候,正是东境仙兵冲锋陷阵、踊跃杀敌的时候。

领兵的江廷自然也注意到了,见宋佑来了,便颔首,待宋佑作揖后,方道:“宋将军,可听闻空山兽鸣?”

宋佑点点头,道:“是朱雀?”

几乎是同一时间,江廷也点点头,道:“我听着,倒像是青龙。”

两人皆是一怔,随即江廷想起开阵前,宋醉请缨为入阵的事情,猜想或许是宋醉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唤来朱雀,便道:“宋将军,我想,或许是青龙和朱雀。”

宋佑点点头,凝神放耳去听,须臾,道:“在南山南。”

江廷道:“我遣兵去探查。”

宋佑伸手拦住了他,道:“等等。大帝,此地毕竟为南华,杀灭唐玄琛固然事大,可若是让凡人见到东境侍卫在南华群山游走,免不了落人话柄,这样——怀人!”

叫了一声,没有人应。

宋浔这时候打得正起劲,压根也听不见他老父亲叫他,只顾着冲进明镜台杀了唐迟。

宋佑咳了两声,道:“孩子大了,大帝且等等——佳人!”

疾声呼唤过后,宋辞这便现身。她这时披着方才江廷递过来的轻盔,身上的伤口已经止住血了,被救下后,她就一人独处,再出来时已经是一副端庄持重的模样 ,若不看灵气,几乎看不出她受过伤。

她走到两人人前,施礼道:“问大帝安,问阿爹安。”

江廷颔首,以示免礼。

宋佑遂道:“佳人,南山南有灵兽鸣啼,许是东境的青龙和南华朱雀,眼下惟你走动得开,你且去瞧瞧,南山南究竟是何动静。”

闻言,宋辞也警觉起来,玄思一番,道:“南山南?难道是二哥?”

宋佑道:“如果见到你二哥,一定要把他好端端地带回来。”

宋辞领命,道:“是。”又向江廷施礼作别,方才转身离开。

行至南山南时,唐迟留下的行迹已经完全消散,宋辞凌空而至,在半空时,就看到南山南群山烟雾四起,杀气满溢,是有恶战,走进了,就看清了青龙和朱雀。

自从知道宋醉在几万年前是朱雀方神后,宋辞每每看到与此相关的事物都会想到这件事情,这次也一样,她看到朱雀,就觉得宋醉一定在南山南。虽然不知为什么这时候宋醉会出现在南山南,但总之,宋辞是这样觉得,且有着强烈的感受。

于是,她加紧了步伐,直奔灵气泄露之源的崖谷而去,落地的时候,崖壁上的银丝还没有完全褪去,大雪之中,她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人。她心猛一跳,觉得身上的伤口也不疼了,当即飞奔过去,喊道:“二哥!”

宋辞这边刚喊完,她二哥就应声看去,彼时,宋醉嗓子已经枯竭,只能看着,再说不出一个字。

没多久,宋辞踉踉跄跄跑到宋醉身旁。雪落了满身,寒风鼓起她的衣摆。走进了,她才发现宋醉怀里还有一个人,于是停了步子,握紧手,嗫嚅一番,先施了礼,之后又仔细去瞧宋醉怀中的人是谁。

宋醉觉察到了宋辞的目光,道:“是江夜,不用行礼问安了,他昏睡过去了。”

宋辞有些愣神,没法理解江夜此时在南山南昏睡过去是什么含义,又是为何,前因后果怎么解释。她这一愣神,杵在原地许久都一动不动。

宋醉满脸倦意,道:“说来话长。朱雀既然来了,薛成期应该也从大阵里离开了。唐玄琛留的阵眼有反噬,需要尽快祓除,否则生灵涂炭。佳人,你拿着这个,唤动青龙,我和一起先回白玉京。”说着,他把自己腰间那块藕花状的玉佩扯了下来,扔给了宋辞。

宋辞稳稳接住,见他二哥还活着,虽然气息奄奄,但日后好生将养着依旧能养回来,遂不再开口过问,拿着玉佩便开始施法,召来青龙,自己则踏了上去,随青龙一道腾云驾雾,翱翔九天,上了白玉京。

至若宋醉,将玉佩递给宋辞后,自己也凝结灵力,唤动朱雀。朱雀运灵而动,遂伏了过来,伸翅膀将他们二人笼到了自己的背上,再抟风而起,紧随青龙之后。

二神兽齐而共飞,飞了没一会,就将那些阴戾的污浊气挥散了不少,云彩也随之流转起来,但天还是阴着。

碎雪和石块沿着山坡化向滩涂与农地,没多久,就砸坏了许多良田。都说瑞雪兆丰年,雪灾却是唯一的反例。

不多时。

白玉京。

江廷带的兵骁勇善战,虽与南华一衣带水,但终究不是一脉相承,杀伐果决,没有手下留情一说,只是会给那些投降的兵一个反悔思过的机会,至于那些抵死不降,死到临头都对唐迟死心塌地的,就直接斩杀了。没多久,明镜台就被攻下,江廷下令着几个部将去清点人数,又着几队的侍卫去绑那些俘虏,忙得脚不沾地。

明镜台还是硝烟四起,江廷正率人攻入朱雀神宫时,忽然听见天幕传来几声空灵清越的鸣啼声,霎那间将所有人的注意都吸引了过去。须臾,守在朱雀神宫的众仙家看到厚重的云层之中接连飞出青龙神兽和朱雀神兽,霞光忽隐忽现,只随着二兽的出现亮了那么一会,就消失不见了。

那之后,青龙与朱雀齐齐踏上白玉京,俯下身,各自将身上驮着的人放了下来。

宋辞一下来就要往宋醉那边去看,刚转身,就看见宋醉怀里仍旧抱着体无完肤人事不省的江夜,便停了步,远远和宋醉交换了眼神,遂一同往朱雀神宫赶去。

青龙与朱雀落的地方在朱雀神宫不远处。归根结底,宋醉现在身上没有朱雀仙锁,他召来的朱雀神兽没法入朱雀神宫,就只能落在殿外。没几步远,三个人很快也就和众人汇合。

江廷、宋佑和宋浔先过去接这三个人,一到跟前,宋浔就刹不住脚,闷声哭了出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哭的,总之声音极其沉。他哭得嘴角抽搐,眼泪不止,格外气势滂沱。他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宋醉被疼地皱起眉,勉强施了礼,遂道:“大帝,阿爹,兄长,唐玄琛留下的阵眼有反噬,大帝,青龙神兽就在此,你拿着我小妹手中的玉佩,携青龙神兽,回东境解救苍生。”

江廷隐隐觉得有些别扭,看了宋辞一眼,视线还没递过去宋辞就把玉佩送了过来。

宋醉续道:“大帝,此番,多谢您出兵相助。江夜他身负重伤,不宜奔波,我想让他先留在南华,就近医治。”

江廷颔首,道:“好。”

刚说完,身后响起孟机的声音——

“这么热闹?”

江廷与宋家父子一道回过头,就见孟机抱着薛池,楚君领着陈忘和无忧,拨开重重东境侍卫,径直向他们走过来,神情张扬,应当是知道胜局已定了。

孟机率先走进,对着宋将军府那几个动作要施礼的人道:“不必多礼。先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江廷道:“要除阵眼。”

楚君走了过来,道:“那青龙和朱雀……?”

宋醉咳了两声,勉强道:“我引来的……咳咳咳,诸君,我身子不适,就先退下了。”

宋浔走上前来,想扶住摇摇欲坠的宋醉,却被宋佑一把拦住。

宋佑看了宋浔一眼,示意他留在此地,接着换上宋浔的步子,扶住了宋醉和江夜,道:“既然是身子不适,诸君见谅,我先带二位下去疗伤。”

宋辞投以关切的目光,也被宋佑拦住了:“佳人,你留在此处,飞鱼传讯给莫青风,让他也尽快过来。明镜台的药堂子我知道在哪里,我带着离人和青龙方神过去就是。诸君见谅,宋某就先告退了。”

江廷向前一步,走在了孟机和楚君的身前,道:“宋将军走好。”

有人先发令了,其余的人就算有异议也只得附和,江廷语罢后,也都纷纷向宋佑表达了关心和祝福,口头上赞誉夸耀了这要走的三个人。

待这三人消失在了明镜台的仙雾之中,余下的人再度聚到一起,汇聚成一个圈。江廷作为东境援兵,和孟机一样,是孤身一人,唯一一点不同的是孟机怀里多了一个薛池,除却北冥的两位仙神和一只鹿妖,如今朱雀神宫内,南华的仙人仅有三位,一位昏迷不醒,是敌是友都不清楚,一位身上还负着箭伤,身子羸弱,看上去也是需要静养一段时日才能调理回去的样子。

宋浔大剌剌的没把宋佑走时的嘱咐放在心上,几个人聚在一起后,就等着江廷开口了。

孟机这厢等也不等,对着宋辞就问:“宋佳人,你阿爹不是让你找莫青风?”

经孟机提醒,宋辞这才回过神来,当即施法做了个飞鱼,要传出去时,却怎么也找不到莫白的下落。她于是收了飞鱼,改去探寻莫白的行踪,没一会,就发现莫白这人就在朱雀神宫的神殿内。

宋辞略惊,将所探查到的如实禀报:“他就在这附近。”

宋辞说完,楚君就记起自己把莫白一掌打得落花流水的事情,闷着嗓子“唔”了一声,离开众人去找莫白。果然,就在一断裂的玉柱之后找到了奄奄一息的莫白。识时务者为俊杰,楚君不会不明白自己打伤莫白这时候意味着什么,便施法渡了一些灵力给他,又将莫白身上的伤痕掩盖去,在众人过来探寻的时候连忙把人摇醒,故作关心道:“莫青风?”本是要关心,声音却是冷的。

余下的人也都走近了,楚君没法子,就一掌打在了莫白的额头上,道:“莫青风快醒醒!”

莫白这才醒了过来,乍一见楚君近在咫尺,吓了一跳,当即就要跳起来。跳起来之后,又和满殿仙神面面相觑,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他道:“大帝?额……陛下?额……你们怎么……?”

江廷颔首道:“唐玄琛死了。现在阵法反噬,要派人去除阵眼。”说着,他转过身,对众人道,“宋离人走前已经留了话,我带青龙回东境刻不容缓,目下,当属南华与北冥十万火急,急需安顿苍生稳定天下。”

闻言,楚君瞥了陈忘一眼,道:“既然如此,陈见欢,你唤出玄武,与我速速回往北冥。诸君,就不奉陪了。”说着,又瞥了陈忘一眼,脚下生风一般,离开了朱雀神宫。

见楚君离开,江廷自认不好多留,且东境更有燃眉之急,便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多留。诸君不妨试试先唤醒朱雀方神,再携朱雀解厄。”说完,他款款走出大殿,对着殿外的侍卫发号施令,不久,就列队排兵,井然有序地离开了朱雀神宫。

刚刚苏醒的莫白怔愣片刻,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刚来所有人都走了,把剩下几个人看了一圈,也不知该说什么。末了,他道:“这……薛成期,是怎么晕的?”

孟机脸不红心不跳道:“被我打的。受了点伤而已,没什么大碍,佳人,你不是药师吗,过来疗伤,先把她唤醒,不然朱雀无主,也没法除阵。”

莫白听了这话,当即不悦起来,正要抢在宋辞身前说孟机为什么只看到了宋辞没看到他,随后猛然想起自己已经灵力尽失,没有争强好胜的资格了,气焰当时消了下去。

话虽然没说出来,但动作还是出来了,且动静不小,把在场几个人都惊动了。

孟机看了过去,上下打量了下莫白,道:“怎么?”

莫白垂下眉,道:“没什么。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莫府了。”

*

唐迟死后,四方在紧急的诏令后,携各自的神兽去祓除阵眼。庇护一方的神兽比任何人都容不得自己的土地有邪祟或妖术的残留,除起阵眼来颇为凶狠,也立竿见影,原本需神君耗费数日才能镇压住的戾气,神兽方一现身就盖住了这乌央央的戾气。

即便如此,人间也还是受了不少的残害,有先见之明率先除了阵眼的西洲除外,余下三方,因为这一战,皆是千疮百孔。南华首当其冲,人间关中的惨烈景象是独一份的,仙宫也几乎付之一炬,亟待改造。宋佑留在了南华,把那些跟着唐迟上战场的南华仙家聚拢到一起,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明白。这一说不要紧,南华被唐迟蒙骗了那么久,单靠宋佑一人或宋将军府一府之力,要向南华所有仙家解释清楚,也得需个三五日。这三五日里,莫府是最先明白的,也率先请命,要去关中支援。宋佑当然允了,之后,又携家带眷将唐迟的罪孽奔走相告。

唐迟的秘辛既然当以昭告天下,那么,南华仙家最关心的事情当属唐迟与唐施这二人改如何下葬,又该如何向南华众生解释,且有一事刻不容缓,便是唐迟同党,该如何处置。

这个唐迟同党,不消说,就是宋佑的结发妻子,宋将军府的主母,唐霏芸。

南华为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东境与北冥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真真是有福时作妖不断,有苦时患难与共,即使不同甘,也必须共苦。

前话说过,南华与北冥各有七个阵眼,除阵眼的苦差事是同等的重,不过好在北冥还有镇主和方神。松周海海灾过后,楚君带着北冥的几位星神前往松周海,对无忧树一阵施法,无忧树便停息了躁动哗然,随即他们几位神君在无忧树周身布下一个结界,逐渐压制住了松周海的惊涛骇浪。

那之后,楚君无意间在松周海上抓到了一个唐迟乱党,遂命星神前去松周海海岸安顿渔民,自己则带着那个乱党回了玉瑶台,在瑶台之上布下一道结界,间隙又趁着无人注意,在布结界的时候做了个如梦令在瑶台的结界上,算是第二道独树一帜的结界。

至于陈忘,当然是带着无忧一道,和玄武神兽一起游历北冥各地,除却阵眼,安顿黎民。离开瑶台时,陈忘一直觉得自己要做的就是以方神之力除却阵眼,使北冥众生不再遭受唐迟邪术的困扰,但是除着除着,他发现跟随自己的人越来越多,根本不顾天寒地冻,疯了一样要载歌载舞为他祈愿。

陈忘一笑置之,本来不打算理会了,结果,无忧道谢了。北冥三界子民第一次群聚起来,在凡间高声呼喊玄武方神并赞扬其行事为人,引得他们注目时,是在九元。平心而论,九元的冬日是当真冷,在寒风之中站上一会,脸就被吹得红彤彤要皲裂,浑身的骨头恨不得缩到一起,但那些裹得跟粽子似的人跟感觉不到寒冷似的,愣是冲着陈忘遗留的仙气喊了许久。临走时,无忧转身向他们作揖道谢。

陈忘微愣,心里很不是滋味,苦闷难解,伤感伤怀。于是,他也转身向他们道了谢,并安慰了几句,让他们放宽心,早些回去烤暖,不然冻坏了身子。

凡事有一就会有二,往后一路,陈忘和无忧临走时都要向他们道谢,并安慰生灵,告他们这阵眼不足为惧,有需要解释时,就一股脑把所有责任推到唐迟身上。

没几日,唐迟在北冥已经骂名一片了。

至于东境,因为有虚阵,和实阵斗智斗勇,实阵败下阵来后,就去压制大阵留下的余祟,也就是那些阵眼。东境的阵眼共有五处,一处落在南山南,自江夜和唐迟在南山南决死一战后,南山南的阵眼不堪重负,在二神的斗法间就中途夭折,因此,眼下东境要除的阵眼有四处——昭合,天虞山,既翼山和东境仙宫。

江廷刚从南华回到东境,就一甩手使出五成的功力,一掌把东境仙宫的阵眼给推掉了。东境仙宫震颤一下,在邪术消散的一瞬间,天穹之上因天裂而留下的白银缝隙闪烁了下,遂灭了下去,复归沉寂。

一掌除了仙宫的阵眼后,江廷召来东境所有的星神,命其分别赶往昭合、天虞山和既翼山,与他上下接应,将阵眼这污秽的东西彻底从东境根除。星神易青丝、池筝和青梅得令,分赴其地,江廷则留在仙宫,借青龙之力,以灵力丰泽的仙宫为托,召来了藏于仙宫石砖下的青龙图腾,他遂倾注镇主的神力,将灵力分散三处,连接山峦与白畿。青龙于仙宫之上盘桓,吐出熊熊灵气,天女散花一般,分散东境各处。

做完这一切后,江廷就要回紫阳殿,预备先沐浴更衣,再去昭武殿降福。

日晷偏过申时,天已经擦黑,星河补上苍穹空缺,于万古寂静之中,遥遥地给予人间慰籍。

江廷还没走到紫阳殿,就被一个行色匆匆的仙侍拦住了去路。

这仙侍自称孙伶,是江夜手下的人,她刚一出现,就跪在铺满皓雪的衢道上给江廷磕了几个头,说是宸妃娘娘回来了,带着东境商宿星神浮欢还有青鸟。

江廷一愣,遂告诉她先好生安顿在拂云枝,并说此事不宜声张,个中细节,等江夜回来再议。

孙伶应下,又给江廷磕了个头,这才起身离开。

江廷瞥了眼孙伶的背影,眉心飞快地蹙了下。

他不是不知道祈福和这场**的关系,但是,他更知道祈福和江夜之间那扭捏又不可断舍的亲缘。祈福是个烫手山芋,不论是生是死都是个问题,江廷自诩和江夜是同父的亲兄弟,归根结底,和祈福是半点干系都没有,祈福的去留,他不好插手,最好还是交由江夜来定夺。

缕清了这一层,江廷马不停蹄地去了紫阳殿,翌日,就容光焕发,恢复以往的神气,任何事先的诏令都没有,倏然到了昭武殿降福。

己亥年新月十五日,上元佳节,四方战后的事宜处理了七七八八,算是妥当了,人间也从灾难之中走了出来,遂开始张灯结彩,过上了有史以来最为简单朴素的上元节。

一切既然尘埃落定,亟待改造的废墟也得以整改,似乎一切向好,即将步入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但,还有几个燃眉之急,需要及时解决。

一来,是南华唐迟乱党,唐霏芸;二来,还是南华唐迟,唐家这两个妖言惑众为祸苍生的兄妹,其尸身改如何处置?三来,仍旧是南华,南华新任镇主,该定何人?

南华过后,就是东境。东境上下最棘手最复杂的问题,无非就是青龙方神的去留。虽然他为了赎罪险些丧命,大战之中遍体鳞伤,为保天下不受阵法之苦立下了汗马功劳,可他赝神的身份所有人有目共睹,他的罪孽历历在目,纵然他到现在还没有苏醒,谁知道他醒了之后是会报复苍生,还是愿意**谢罪?所以,东境这位青龙方神,改何去何从?

至于西洲,浑然置身事外,三界对孟机马首是瞻,孟机说一不二,这一次更是力保西洲不受大战苦役,由是,西洲并无什么捅破天的问题。

北冥的镇主和方神在战后的几日除阵降福,并将所有罪过推到唐迟一人身上,没多久北冥就万民同心,一致认为所有的过错都是唐迟的错,并对此坚信不疑。不过,此前冬神犯下的冥界一案,使北冥失去的无忧树和天虞山,又该如何处置?

原本为东境守无忧树的仙官贺枝已经不知所踪,大阵开启时,无忧树也是兴风作浪,还是楚君出手压制住了无忧树下怨灵的怒气,实事求是地说,无忧树现在只是名义上属于东境,实则还是北冥在看守。既然如此,东境是不是该归还无忧树?又及被南华唐迟夺取的天虞山,是不是也该归还?

这些杂七杂八,贯穿古今,事及四方和谐共生的问题,高山一样压了过来。拖了几日,终于在上元节这天腾出了空闲。上元节前夜,东境新帝江廷在紫阳殿向四方发出邀约,以宴请四方为由,将所有对逆改天道一事知悉的仙神均召集到了东境,元宵夜里,应约而至的四方镇主、方神和仙神齐聚一堂,在紫阳殿的娱客殿里,借着轻音曼妙,开了一个会。

信笺下来的时候,宋佑还在想法子请人修复朱雀神宫,压根腾不出空,就令自己的三个孩子都赶了过去,并和莫千私下商讨一番,让宋浔带着莫白也一道过去了。宋浔和宋辞走的干脆利落,宋醉则非然,这一回是去东境,江夜留在南华留的时间也足够了,该把人送回东境了。

但似乎,宋佑和莫千并不这样想,临走时还拉着宋醉规劝,说是奔波劳累怕伤到江夜。宋醉笑着谢绝了他们的好意,坚决要带江夜回到东境,和两位长者你一言我一语斗智斗勇,最终站得上风,把人带回了东境。

西洲赴宴的则是孟机,她孤身一人,没什么要顾忌的。北冥收到请帖的则是楚君和陈忘,陈忘既然去了,少不了要把无忧也带上。

夜里临近戍时,四方仙神均已陆陆续续来到了东境,在仙侍指引下入了紫阳殿,逐一入座。座前有案几,几上美酒佳肴琳琅满目,紫阳殿又是蔚然殿宇,金碧辉煌,四方位高权重的仙神群至后,更显其神肃庄严不可冒犯。

夜深风重,戍时的宵柝声传来,群神逐一举杯,共贺新岁。

贺完,身着华服位列上座的江廷放下杯盏,瞥了身旁的仙侍一眼,仙侍垂眸,心领神会,带着殿内所有的仙侍恭身退下。

见仙侍走净了,江廷方才开口,道:“诸君收了请帖,想必也知道我请诸君过来,所之为何。我开门见山,尽量长话短说——”话语间,他状似无意看了宋醉一眼,问道,“宋仙君,听说你来时不辞辛劳带上了青龙方神,安顿在了禹岁宫,真是多谢。”

宋醉道:“分内的事。”

江廷道:“东境虽然对青龙方神一直争议不休,但我以为,既然是青龙方神,也做到了方神的本分,此番杀敌功不可没,若是方神醒来,必然要好生将养,以便早日康复。诸君,可有异议?”

陈忘道:“你东境的方神,旁人能有什么争议?不过,据我所知,唐玄琛是青龙方神和宋仙君协力所杀,宋仙君也是功臣,为什么来到东境赴宴,还带上青龙方神?”

宋醉一笑,道:“我虽为功臣,但不至于不省人事,目下需要调养的人是青龙方神,他是东境的神,自然需要带回东境将养。”

江廷看了陈忘一眼,成竹在胸,一笑,道:“宋仙君大义。既然如此,仙君不妨留在东境,也好近身照料青龙方神?”

宋醉微微颔首,正要应下,一旁莫白蓦地站起身,道:“不可!”

一声过后,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莫白愣了下,遂硬着头皮道:“大帝,据我所知,东境最为出色的药师已经不知所踪,而南华药师充裕,药材充足,青龙方神虽然是东境的仙神,但宋离人是南华的神君,方才听大帝所言,是打算留宋离人为青龙方神诊治,既然如此,合该保证宋离人仙力充足才是,所以,以我之见,青龙方神和宋离人均不便留在东境,去往南华疗伤,才是万全之策。”

闻言,宋醉看了莫白一眼,再一想他们离开时宋佑和莫千百般阻挠,也差不多猜到他们打的是什么算盘,便倾身过去,低声对莫白道:“莫青风……”

莫白也坐了下来,一见宋醉凑过去,便抬起手,十分胜券在握地道:“嗳,离人,你不必担忧,有我在,你和青龙方神一定会回到南华的。”

宋醉抿嘴一笑:……

莫白刚说完,江廷便开了口,先是官腔四溢地说了一大圈,把在场所有人的功劳苦劳都说了一遍,最后再绕回到这件事情上。

期间,莫白凑到宋浔身旁,压低声音对迷惑不解的宋浔道:“宋怀人,宋伯伯和我爹已经事先嘱咐过我,留下青龙方神和宋离人在南华,西洲必然会援助南华,青龙方神虽然饱受争议,但他和宋离人现在就是不容置疑的民心,南华被唐玄琛害得已经满目疮痍,没有援助,难以重建。”

宋浔听得云里雾里,皱着眉使劲去想,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忽然,宋醉也侧身过来,道:“兄长,你别听他胡说,南华有方神,要不了多久就会重立新主,我和江夜在不在都是一样的,江夜的伤不能拖,不留在东境,他怕是几年都醒不过来。”

宋浔讶然,道:“这么严重。”

宋醉笃定道:“当然。”

夹在他们二人中间的莫白听得嘴角一抽,道:“什么当然?宋怀人,我可不是胡说,你弟弟才是胡扯,你自己想想,南华群龙无首,唐玄琛又害得南华饱受摧残,邪术逆改天道的事情一出,多少人人心惶惶,向往西洲和东境迁徙?你不留人,如何证实南华这时候是安然无恙之地,如何留得住南华的民心?”

宋醉听得也嘴角一抽,道:“兄长,你别他胡说八道,唐玄琛已经死了,只要凶礼当得,和南华的子民做好解释,他们自然会明白。”

宋浔又有些糊涂了,道:“这,啊,这个,我……你这……”

宋醉泄气一般叹息一声,遂勾头过去对坐在宋浔一侧的宋辞道:“佳人,兄长不明白,你总该清楚,你把莫青风拉下去,别让他来乱局。”

宋辞微微倾身向前,抿嘴一笑,惴惴看了宋醉一眼,道:“实不相瞒,二哥,我来时,阿爹和莫伯伯和我说了一样的话。南华千疮百孔,唐家备受非议,我们宋家在他们眼中也并非清白,他们理不清楚,还以为你是赝神,宋将军府阖府上下都是叛徒,风口浪尖上,阿爹和莫伯伯也是为南华考虑。至于青龙方神……二哥,为什么大帝认定你会留下为青龙方神医治?”

宋醉:……

他嘴角一抽,道:“说来话长。”

得。既然这样,要江夜苏醒,怕是得等上几年。

席上,估计是江廷的话说完,眼瞧着没有人搭理他,于是孟机就开了口,道:“……东境当务之急,是洗清青龙方神的污名。江图良,既然你要留下江司辰,就是打定主意要他日后为东境的守护神,既然如此,饱受非议谤满天下算什么方神?我瞧你年前在鹿吴山祭祀,反响不错,不如你再去祭祀一次,告慰江如故在天之灵,保佑江司辰早日苏醒,这样,东境黎民百姓也好早些知道你的主意。你是要江司辰为青龙方神庇护东境,他们自然也会认下这个方神。”

江廷呷了口茶,暗中瞥了楚君一眼,道:“陛下说的极是。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何况青龙方神如今已经回来了,路途劳累,实在不宜奔波。”

闻言,莫白又站了起来,道:“大帝考虑得极是,既然大帝不忍青龙方神离东境过远,宋离人也不能离南华过远,不如这样,先将这二人安顿在南山南,南山南世外桃源,四季宜人,且行人少,最易养伤,大帝以为呢?”

江廷脸色微沉,道:“南山南……”

莫白道:“对,正是南山南。”

江廷蹙着眉,看了宋醉一眼。宋醉似乎没什么异议,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强扭的瓜不甜,而且孟机说的也没错,眼下东境最重要不是留下江夜,而是为江夜正名,遂道:“还是莫仙君考虑得周全。我听说宋仙君在南山南有屋舍,既然如此,就在南山南养伤。”

莫白一笑,道:“多谢大帝体恤。”

江廷皮笑肉不笑道:“无妨。鹿吴山祭祀也不是什么难事,我想日后行封礼时,就在鹿吴山举行,并率东境众仙家为青龙方神祈福,祝愿青龙方神早日苏醒。”

一旁的楚君闻言,道:“说到这里,我倒是想起来一个人。”

江廷警惕道:“谁?”

楚君道:“宸妃娘娘,青龙方神的生母。她原是北冥的仙卿,年前在北冥暂栖了几日,这时候,应该已经回东境了吧?”

江廷道:“不错。不过,她既然是青龙方神的生母,就算有罪状,也不应过分追问。”

楚君解释道:“宸妃娘娘贵为方神生母,无论如何,都是没什么错处的。我想说的不是她,而是另一个人。贺听淮贺仙君,想必诸君都听说过吧?”

诸君饮茶的饮茶,交头接耳的交头接耳,虚虚应了一下。

楚君遂道:“这个人,自从唐玄琛死后就不知所踪,前几日在无忧树下,我见到了他,并将他抓捕到了玉瑶台,本是想问罪,可他毕竟是东境的药师,我想,还是听凭大帝处置。”

江廷道:“此人心肠歹毒,陷害当今的青龙方神,又构陷江如故,与罪神唐玄琛沆瀣一气,如何处置,悉听冬神尊便。”

楚君笑道:“大帝为人真是爽快。我听说他是替东境守无忧树的,既然守树神听我管辖,那这无忧树,也该归还北冥了吧?”

江廷一怔,看了楚君一眼,暗自喟叹楚君竟是有备而来。无忧树是千载难逢的神树,不论是入了谁的口袋,估计都不想割舍去,江廷亦然,可当年东境一举夺过无忧树,是因为冥界和冬神一事,现在冬神死了,冥界一事的罪过现如今也推脱到了钟乐和唐迟的身上,要想守得四方安宁,东境确实没有理由再留无忧树。

江廷想了想,道:“那是自然,不过,贺听淮守无忧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冬神既然要拿回无忧树,必然是有备而来,不会令我们失望。”

楚君嘴抽了一下,冷笑一声,道:“大帝神机妙算。待无忧树归还北冥,日后开花,我许五成的无忧花贡往东境。大帝意下如何?”

江廷心想,我意下如何?那自然是好极了!遂端正姿态,道:“冬神有诚意,无忧树合该归还原主。”

楚君笑道:“大帝英明。”

江廷礼貌一笑,又道:“当年冥界一事,南华也为解北冥之忧,暂占天虞山,而后,唐玄琛又以天虞山为眼,布下了阵眼祸乱苍生,如今唐玄琛已死,天虞山若是继续留在南华名下,恐惹人生疑,既然今日八方来客,就请南华的四位仙君下个定夺,看这天虞山阵眼已除,邪灵也将散尽,不如成人之美,也一并还给北冥,好让天虞山的子民有个归宿。”

江廷说完,就笑盈盈地看这宋浔。

宋浔被他看的有些不知所措。这些人说的话他一知半解,就连刚才留江夜和宋醉在何处他都拿不了主意,这时候又怎么能妄下定论,遂向莫白和宋醉求助。

莫白则凑过来,道:“我以为,大帝说的没错,天虞山本就是北冥高山,留在南华时为唐玄琛所利用,再留下来惹人生疑,还回去吧。”

宋浔又看向宋醉。

宋醉微微侧身过来,道:“莫青风说的没错,天虞山不该留在南华,需尽早归还。”

闻言,莫白蓦然转过身看向一脸淡定喝茶的宋醉,奇道:“你刚刚说什么?你竟然会认可我吗?”

宋醉眯了下眼睛,一言不发。

为保稳妥,宋浔又侧身看向了宋辞。

宋辞倾身向前,借着喝茶的功夫,道:“兄长,我觉得莫青风和二哥说的在理,天虞山留在南华,是个祸患。”

听君三席话,宋浔信心倍增,遂道:“好,就依大帝所言,助北冥好事成双,南华今日就将天虞山归还,晚些时候,我去天虞山收回结界。”

楚君一笑,举杯向宋浔,道:“宋将军为人豪爽。我干了,将军随意。”

宋浔“嗳嗳”笑了两声,也举起杯子,道:“冬神谬赞,我岂能无端受冬神美言,我也干了!”

宋浔刚喝完,东境的烈酒还没在他胸间灼烧起来,就听见身侧的莫白道:“临行前听家父和宋伯伯说,朱雀方神已经醒了,只是身子还是虚弱,大阵之中,她伤得最重,灵力几乎被抽尽了,醒来后又急忙召来朱雀,如今身子是江河日下,怕是活不久了。国不可一日无君,今日上元节,群民欢欣,实乃天时地利人和,大帝,陛下,冬神,我看,不如先定下南华镇主,南司官之选。”

闻言,坐在主位的江廷怔了下,状似无意瞟了眼孟机,遂继续饮自己的茶,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酒过三巡,几乎就剩下南司官一事最为瞩目。这本该是南华一方的事情,依照传统,应该由南华三界推举,可这一回南华的南司官唐迟死得太急,南华又满城风雨,单靠南华一方,推举出来的南司官恐怕难以服众,这时候,是需要余下三方的介入。

这厢,莫白刚说完,江廷便停了杯,道:“南司官一事,先前在暖阁曾议过,我记得当时,诸君钦定的南司官,是宋怀人宋将军。”

宋浔一愣,笑容瞬间僵硬,有些错愕:?

他道:“什么?”

坐在他身侧的莫白镇定道:“要你做南司官。”

宋浔拧紧眉头,道:“什么!”

兀地一声惊愕,几乎把在座的所有人都惊到了。

和宋浔同坐的三个人齐齐抿嘴一笑,又默契十足地端起杯盏饮茶。

上位的江廷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宋将军真不愧是人中龙凤,果然器宇轩昂气度不凡,哈哈哈,啊,不对,这时候应该尊称宋将军为南司官才是。南华不可群龙无首,宋将军为人正直清廉,多年来又在南华各地伏兽安顿黎民,日行一善,所作所为,诸君皆是有目共睹,这一次诛杀罪神唐玄琛及同党唐挽音,功不可没,宋将军出任南司官,实乃众望所归。”

莫白附和道:“大帝说的极是。”

孟机也道:“宋将军人中龙凤,担得起南司官。”

楚君遂挤着笑道:“宋将军,真是恭喜。”

听楚君贺喜,宋浔想也没想就拱手做谦虚状,道:“哪里哪里。”说完,猛地觉得不对劲,改口道,“等等,为何由我来做南司官?南华如今群贤云集……”

江廷摆手道:“宋将军,南华如今,除了宋将军府,余下仙家都曾是唐玄琛部下,对唐玄琛马首是瞻,唯独你任南司官,方可服众。由此一来,宋将军府昔日冤屈,也好洗清。”

宋浔嘴抽了下,还是不情愿。

然而,这些人也根本不等他愿不愿意,自顾自把这件事情定下了。宋浔左顾右盼一番,惊觉这三个人竟然一言不发,俨然是默许了,这也明白了为什么宋佑一定要他来东境,默默在心里发了一通火,急得咬牙切齿,搜肠刮肚一番,发觉自己实在是书到用时方恨少,说不出什么话去反驳,无助之际,就听江廷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登徒子又开了口。

江廷道:“既然如今南司官也在席,不妨说说唐迟乱党该如何处置?”

宋浔抬首,嗫嚅一番,道:“这……唐玄琛和唐挽音虽未罪神,但仙锁世间独一,我的意见,是葬在关中,散其灵力,滋养关中。”

江廷笑道:“南司官英明。”

宋浔一愣,道:“啊?哈哈,没有吧……咳咳,大帝谬赞了。”

江廷笑得眯起了眼睛,又问:“既然他们有了定夺,恕我直言,南司官,您以为唐霏芸唐仙卿的罪罚该如何定夺?”

唐霏芸一直都是南华的隐患,这些天在白玉京,几乎到哪里都能听见有人议论她,其余的人或许不知道唐霏芸谁在何处,但宋浔作为她的儿子,不会不知道她在何处。

唐霏芸被关在了青丘山,由上阳看护着,从大阵初启、大战伊始,唐霏芸就被关在了青丘山,上阳也就被调遣去了青丘山看守,当时宋佑带宋浔过去的时候,宋浔还有些惊讶。当时,宋佑告诉他,唐霏芸的所在,只有他们三个人知道青丘山的封印之地,除了他们三个,再没有人踏足。

当时宋浔只是悲恸,毕竟那是他的母亲,他当时也疑惑为什么宋佑不告诉宋醉和宋辞,后来觉得或许是因为自己是长子,该有表率,所以就最先让他知道,现在想来,许是那时候宋佑就知道他日后会成为南司官,所以事先把他阿娘的去留隐晦地告给了他。

宋浔沉默了会,玄思一番,道:“我阿娘……”说着,声音戛然而止,没了后话。

见状,江廷道:“在座诸君对南华往昔的陈年旧事都有所了解,就不必言道隐晦,诸君必然都知道,唐仙卿是朱雀方神的生母,既然如此,我以为,其应与宸妃娘娘同论,无论如何,都没有重罪。”

“不,”宋浔忽然开了口,目光坚定而决绝,“大帝,诸君,或许你们认为我阿娘贵为朱雀方神生母,不该定罪,也不该是获罪之身,可天下人皆知,我阿娘是唐玄琛乱党,她的罪孽大家有目共睹,是逃不掉的。”说着,他深深吸了口气,道,“所以,我以为,应该顾念旧情,也应做到铁面无私,我想,将唐霏芸镇压在青丘山下,永世不得离山。”

宋浔一席铿锵有力的话说话,殿内寂静了会,而后江廷率先起身举杯,赞扬道:“真不愧是宋将军,大义灭亲,刚正不阿,这杯酒,我敬你。”

*

后话则如同诸神在上元节紫阳殿前所议,在东境大帝、西洲女帝和北冥冬神的鼎力推举下,南华三界决定任宋浔为新任南司官,并归还天虞山给北冥,镇压唐霏芸入青丘山封印之地。

青丘山四季常青,唐霏芸则被压在山下,一个永不见天日的地方。封印之地留有结界,开了结界就可近封印之地的近旁,但入不了封印。据说,除非提刀挥斧,把青丘山给劈开,才能令那漆黑一片的封印之地重见天日,但与此同时,开山的人也会因为灵力耗尽而死,封印里的人也永远无法离开。

原本守青丘山的上阳也因为这一诏令离开了青丘山,被宋醉劝说留在了白玉京,过享清福的日子。

上元节后没多久,江廷就下令将无忧树归还给了北冥,并在鹿吴山举行了声势浩大的册封礼,广邀天下仙神,名正言顺地成为了东境镇主。这一场封礼是继劫难过后第一例嘉礼,是天下太平的象征,所以不论是在册封礼的布置上还是宴席的礼乐上,都是前所未有的隆重。江廷虽然生性放荡,但成了东境镇主后倒也安守本职,庄重沉稳了不少,对自己的许诺说到做到,真就在席间为江夜说了一番好话。

那时候的人多么渴望和平,对江廷在宴乐上说的话几乎深信不疑,觥筹交错之际,在高声歌颂江廷美德的同时,也被江夜的名字加了进去。但是歌台暖响过后,人们对江夜此人还是争议颇深,各执一言,毁誉参半。

西洲没有什么变故,最大的莫过于孟机把凤兮从碧汐门□□里放了出来。孟机会把凤兮放出来,几乎是所有人意料之中的事情,见怪不怪。因为江夜和宋醉都留在了南华,孟机不好坐视不理,也果真援兵南华,助其早日度过战后难关、修葺一新,也是还了当年宋将军府在西洲除阵眼的旧情。

唯一一点扑朔迷离的,就是南华的方神,薛池。本来都说得了不治之症,活不久了,偏偏被孟机带回了西洲,没几天再送回南华,人就已经容光焕发,恢复如初,浑然没有病恹恹的影子了。至于孟机做了什么——无人知晓。

东境的封礼过后,人们便将视线放在北冥身上。毕竟北冥的冬神也是事到如今还没有行册封礼。但据这位冬神说,他要为北冥上一位冬神守孝,封礼的事情推到了三年后。

对于神仙或者妖来说,三年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转瞬之间就消磨完了,但对于凡人来说,三年则足以发生很多事情。

比如,在这三年里,那个既是罪神又是方神,既是赝神又是功臣的青龙方神醒来了。他醒于庚子年的五月上旬,夏初时节,正凉风送爽,荷叶连连。

江夜醒后的半个月里,宋醉和江夜在南山南度过了人生中最为繁忙的岁月。这半个月里,先是南华的神仙接二连三赶到南山南道贺,再是东境,再是北冥,其热闹非凡的程度,就连西洲都过来凑了热闹。那半个月的时间里,每一天他们都要接待许多客人。

须知,南山南就算风景宜人,但人烟稀少,市集远,他们自己都吃不饱肚子,根本也拿不出东西也招待客人。一来二去,难免愧疚,愧疚着愧疚着,这两个人就连夜离开了南山南,只留下一封书信,告诉访客他们已经不在此地了,两人都好端端地活着,大碍就不必多关怀了,至于他们去哪了——

谁知道呢。

*

庚子年七月,三伏暑天,热风连连。

东境,既翼山。

自打阵眼被除去后,原本遭受重创的既翼山也迎来了新春,村民回笼,山脚田地又能种地了,再没有山间妖兽的肆虐。

不过,近日,既翼山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据说既翼山来了两个形迹可疑但仙风道骨的人,这两个人终日住在山林里,也不知他们吃什么喝什么,总之就是住在既翼山深山老林里,深居简出,极少有人能见到他们。

这样的传闻,极易被撰写成话本子。

这日,既翼山脚下一条街衢上,正有一家酒肆,里头的说书先生正在谈论这一奇闻异事,且正谈到这二人身世迷离无人知晓的部分,几乎没有人见到过他们的部分。

话本子说到这,就有人问了,既然很少有人见过他们,那传说是怎么来的?

说书的人便说了,自己是凤毛麟角的少数人,是亲眼见过的。这两个人身形颀长,一面容俊朗,一面容姣好,器宇不凡,形影不离,看着像是修仙的。

既翼山几年没出过修仙得道而后飞升的人了,说书先生刚说完这一猜测,台下的人当即唏嘘,并感概原来既翼山还是有人修仙的。都说了既翼山是洞天福地,福泽深厚,要不了多久,必然要有人飞升的!

此话一出,茶馆里登时又吵吵闹闹起来,众人各执一言,聊得不亦乐乎。

茶馆外,街衢两道的商贩子推着自己的铺子扯着嗓子吆喝,一声盖过一声,正值暑夏,是瓜果热卖的季节,街衢一角,也就是茶馆门前不远处,一个瓜贩子正自卖自夸,忽然一个素罗衫的男子走近,弯腰问道:“老板,这西瓜怎么卖?”

瓜贩子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大叔,嘴上长了一圈的胡子,有些不修边幅,头上带着草帽,那素罗衫的男子走近时,他正扯着肩上的布头擦拭脸上的汗,一见人来了,立马笑盈盈道:“公子,我这瓜保甜!您看上哪一个了,我这就给您称!”

宋醉仔细地瞧了瞧,发现这些瓜个顶个又圆又大,他刚卖完草药,没赚多少钱,估计是买不了一整只,便在心里盘算着,开垦一片农田种点西瓜。他看向瓜贩子,道:“没事,我就看看。”说完,站起身就想走。

那瓜贩子在烈阳下晒了那么久,估计也不想到手的客人就这么走了,便道:“嗳,公子,我这瓜保熟,回去在井里泡上一泡,绝对沁人心脾!您不信?我切一个给您尝尝!”说着,他抄起菜刀就是一劈,压根不给宋醉拒绝的机会,三下五除二,切了一块西瓜递给宋醉。

宋醉尴尬一笑,心想也不能白白让老板把瓜切了,接过瓜后,又问了一遍价钱,挑了个最小的,瓜贩子提着称一称,满打满算,自己刚好差了几钱。再想,如果真的买了一只瓜,日后买米的银子就消磨了,实在得不偿失,可他喉咙热,也实在想吃一口沁人心脾的凉瓜,一来二去,犹豫起来。

瓜贩子看出了他的犹豫,笑道:“小伙子,听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啊,第一次来既翼山吧,今天也没有什么客人,给你打个折吧,只收一半,怎么样?”

宋醉顿时福至心灵,心想竟然有这样的好事,他还没出口西瓜的价格就掉了一半,当即笑着拿钱换了西瓜,放进了自己背草药的竹筐里。

他刚买西瓜,江夜就找了过来,一见到他就问:“刚才去哪了?一直找不到你。”

宋醉道:“买了个瓜。”

江夜伸手在宋醉的竹筐上拎了下,沉甸甸的,遂顺力把竹筐从宋醉背上卸了下来,自己背上,边背边道:“还真是。”

宋醉道:“米价问了?”

江夜道:“问了,和之前一样。”

宋醉道:“那就好。家里的估计还能吃几天。”

闻言,江夜蓦地嗤笑一声。

宋醉蹙眉道:“你笑什么?”

江夜拖着声音道:“没什么。就是看你这么勤俭持家,我如获至宝,高兴得笑了。”

宋醉被江夜的调侃逗笑了,刚好走出了热闹的市集,就伸手捏了下江夜的鼻子,道:“少贫嘴。你怎么想的我还不知道?我现在是只会烧米饭,可烧菜跟烧饭异曲同工,要不了我就能学会。”

江夜笑道:“是是是。”

宋醉道:“我说真的。”

江夜道:“好好好。”

宋醉眯起眼,道:“那你相信?”

江夜:“信信信。”

宋醉勾唇一笑,道:“好,今晚我来烧菜。”

江夜:“行行行……嗳,不行,还是我来。”

走着,身旁有农户越过,其中不乏有刚从茶馆里出来的,对那个说书先生说的话还流连忘返,几个人走在路上都忍不住慷慨激昂地讨论,说着说着,蓦地扯到了失踪的青龙方神和宋仙君身上。

过了一年多,现在的人提到东境的青龙方神,都格外严肃,然后率先有一个人开口,说一句“其实吧……”,再有人义愤填膺地道“什么青龙方神,明明就是赝神!”,然后不管开始是有几个人,总之到最后必然所有听得到的人都得插一句嘴,或是为其正名,或是将其所作所为一一陈列,又吵又闹,比什么都激烈,最后就是不欢而散,各回各家,权当没这回事。

近年来,有关东境青龙方神的谈论,是市井人家包括神仙和山妖最为深远持久的饭后谈资。

这一回也是一样,江夜和宋醉都历经许多次了,间或几次听到顶有趣的内容,宋醉都忍不住停下脚步或放慢脚步去听。绝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新意,骂的再激烈那都是事实,没什么可争辩的,听多了耳朵就要起茧了。

但这一次不同,因为这一次,山民传言说醒过来的青龙方神要降福了。话锋一转,人们又开始聊起自己的夙愿,再扯,就是家长里短。

错已经犯了,该如何定夺,是别人的事;罪也已经赎了,原不原谅,也是旁人的事。

总而言之,江夜和宋醉其实插手不了什么。

那些擦肩而过的谈论江夜自然也听到了,他从一开始就无所谓,到现在仍旧是那个态度。即使有人憎恶他,有人惧怕他,有人敬佩他或赞美他,于他而言,都是一些浮名,他仍旧是东境的青龙方神,要不辞辛劳地守护东境,骂名也好赞歌也罢,该是他做的事情,他还是会去做,需要他庇护的子民,仍旧祈求他的降福。

骄阳之下,新绿的群山于山雾之中渐渐浮现。

宋醉在原地驻足过久了,走在前面的江夜回过身来,道:“离人,走了。”

宋醉回过神来,看着满山丰盈绿野,耳畔的杂声被风声吹散。他看着江夜,笑了一下,江夜也看出他在笑什么,微微挑了下眉,神情颇为不羁。他跟上了江夜的步子,继续讨论晚上回去该煮什么饭。待二人身影再度齐平的一瞬,衣袂为风翩跹,须臾,并肩行走,渐行渐远。

走了没多久,天色渐渐阴沉起来,正值夏末秋初,山雾弥漫,隔上几日就要下一场雨。

山色空蒙,天下之人熙熙攘攘。渐渐地,暮色沉沉铺天盖地,炊烟袅袅四起,弦月遥挂高山,孤傲清明。

一切开始都有结束,不论善恶;一切行人都有归宿,不问冷暖。

山风微抚,云烟错落,月色近乎透明。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正文完—

感谢阅读。

圣诞快乐!

另:“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出自唐代诗人张若虚诗文《春江花月夜》。

祝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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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落月抒摇情(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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