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张兆清的知县没能当多久。

宫中宠妃因自家家人还是被皇帝杀了，故而深恨于他，对皇帝吹了枕边风：

“陛下，我朝哪有放着个阉人做地方官的道理？是阉人，便都该归于内廷啊。”

皇帝觉得有道理，便要夺去他的官职。

她想把张兆清弄进宫来，做个小小内侍，再想办法处理了去。

谁知外廷大臣们看破她的心思，据理力争，竟然打破了司礼监人出自文书房的规矩，给他争出个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职务来。

一纸诏令，写着升任张兆清为司礼监太监，到达县中，催他尽快进京任职。

这诏书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品级确实是升了，可外头世家出身的臣子，居然升成宫中奴婢，实在前无古人。

张兆清接了诏书，将自己关在房中，整整两日不曾出来。

离去时，百姓们扶老携幼，为他送行。

他们不知他面对的是何等未来，只听说他升调成了四品大官，纷纷恭喜自己的父母官，又将手里煮熟的鸡蛋，烙出的饼子，争先恐后往他怀里塞。

于是离去的速度慢了很多。

张兆清不敢回家，以免父亲再度落泪，半途转道，去了唐宗宁家，奉上一纸退婚文书。

唐宗宁的手不停颤抖，这次却没有推拒，唤出女儿，命他们最后说一次话，见一次面。

唐瑶文这次也没有坚持要嫁给他。

所有人都知道，张兆清进了京后，身份就由世家文人，地方官员，皇帝的臣子，转而成了一个奴人。

坚持嫁给遭受宫刑的未婚夫，虽然会遭到人们的嘲笑冷眼，却也代表着闺阁女子的气节，能令另一部分人高看一眼，于家中其余女子的婚姻无碍。

而世家女嫁给一个奴人，则会令整个家族蒙羞。

唐瑶文不能坚持。

这并非她一个人的事情。

张兆清叮嘱道：“姑娘，这回你就忘了我吧。”

她说：“我忘不掉。”

张兆清道：“那就不再提，不再想，压进心里，日后出嫁，有了夫君儿女，慢慢也就放下了。”

她说：“好。”

张兆清便瞧着她笑，没再言语。

唐瑶文语句苍白地劝说道：

“公子，你别太难受，我听说……听人说司礼监也可以参与政务，你的才学，还是有可施展之处的。”

他慢慢地道：“嗯，我明白。”

唐瑶文又说：“公子，你很好，千万不要自苦。”

他说：“好。”

她便也没了言语。

二人相对默然，唐瑶文终于道：

“公子，你若难过，便哭出来吧。我晓得你成了……成了……心里必然是难过的。”

张兆清眨眨眼睛。

“我不难过，换个活法罢了，况且品级又升了。”

他说着一听便很虚假的不难过，道：

“我只知恪尽职守，做臣子当知县的时候如此，做奴婢当太监，自然也是这样。”

“我只是想不明白。”

唐瑶文望着他。

“姑娘你说，做官当严守法度，一心为公，是也不是？”

唐瑶文道：“是。”

“所以我不明白，我明明做到了，”张兆清的神情终于变了，有些茫然无措，“我明明做到了，没有错处，可为何要受这样的刑罚，得这般下场呢？”

她拭了泪。

“因为错的并不是你。”

·

张兆清告别的时候，唐瑶文追了出来。

她颤声道：“公子，你对我还有话要说吗？”

张兆清停下脚步，低了头，半日道：“姑娘，以后好好儿过。人的好日子都长着，一眼望不到头。”

她说：“好。”

她顿了顿，忍泪道：“公子，旁人若是贬损你什么，千万别难过，错的不是你，你一定要记得啊。”

张兆清回头，轻声应答：“好。”

唐瑶文的泪终究是落了。

“公子就此别过，我……我就要嫁给别人去了。”

他说：“好。”

他转身往外行去，颤声笑道：“来日姑娘的夫婿入朝，说不定，我还和他有些政务往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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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退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