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苓从外面上前来,面带微笑地说:“公主,宫外善王府传来了消息。”
朝楚公主此时神思略有倦怠,听见白苓的回禀时,正倚在紫檀美人榻上闭眼小憩,问道:“什么事情?”
当今皇帝膝下的子嗣不算少,但也算不得多,朝楚公主上面四位皇兄,一位皇姐,往下也有三个不大的皇子,两位十岁的小公主,都养在各自母妃的宫中。
迄今为止,只有成了寡妇的华阳皇姐和开府不久的皇长子善王,长孙少穹,为人宽厚仁慈,具有博爱之心。
“是善王妃生了。”
朝楚公主这才来了些精神,撑着手臂坐起来,看着宫人问:“什么时候,男孩女孩?”
“就今个上午,是位千金。”白苓答道。
朝楚公主又靠了回去,勾唇笑着说:“皇长兄向来喜欢孩子,想是欢喜坏了。”
皇长子长孙少穹是病逝的襄妃所出,襄妃出身襄地,父为正三品怀化大将军,骁勇善战。
襄妃乃皇帝潜邸中人出身,曾为太子承徽,诞下现如今的皇长子,晋为良娣,后皇帝登基,被封为襄妃,只是四年前不幸病逝。
长孙少穹承母性情,宽厚仁慈,颇有善名,年初开府,就在离皇宫不远的华清街上。
两年前娶了皇子妃,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也是父皇第一个孙辈。
朝楚公主垂着眼帘,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又转言道:“这般,倒是要好生准备一番贺礼了,既然是位小外甥女,那就要送些精致玩意了。”
“公主所言极是,库房中倒是有不少可以作为贺礼送出的。”白苓轻言道。
魏明姬与叶荞曦坐在旁边,低眉不语,只是心中想了想此事,大皇子还是很得陛下重用的,她们的家族,对此事是很关注的。
善王妃与朝楚公主并不过尔尔,然而皇长兄长孙少穹对她却是疼爱,现如今这又是他的长女出生,贺礼自然不能薄了去。
朝楚公主低眉思忖了片刻,吩咐道:“我记得库房里有父皇去岁年节赐的玉如意,满月宴就送那个吧,寓意极佳,事事如意。”
“是,奴婢记下了。”白苓低眉应下,转头出去吩咐宫人开了库房,将玉如意寻了出来,又找了个锦盒装好。
善王妃陈云容其人容貌平平,但很是贤良淑德,娴雅端庄。
曾有人刻薄过她,相貌不美,才情不佳,也唯有所谓贤良拿得出手了。
皇长兄初时对此言颇为恼怒,下朝日在城门口叫住此人,厉声驳言喝斥道:“吾妻貌无华,心美矣,胜却尔等闲言碎语者无数。”
此言一出,再无人敢乱嚼舌根,皇长兄与大皇嫂也是琴瑟和鸣。
陈云容初嫁皇长兄时,曾入宫与皇后请安,朝楚对其印象不算深,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此时,初桃从外面进来,在高几上摆了一束狐尾百合,笑语宴宴道:“奴婢看这百合开得正好,插起来摆在花几上,公主看着也赏心悦目。”
“便摆着吧,挺好的。”
过了一时,朝楚公主低着头,桌上摊着厚厚的典籍,她看得十分入神,晚棠端了一盏燕窝进来,说:“公主,今日的杏仁官燕。”
“每日都吃,吃不下了。”朝楚公主坐在美人靠上,拂了拂手,让人将吃食端下去。
叶荞曦正与魏明姬说话,看见这一幕便低声道:“公主向来吃得少,也是为了起舞只是的仪态轻盈,而且每月还要有几日敬神食素,我从前在家中也会少吃,但却是为了身姿好看,公主可比咱们累的多了。”
“长此以往,岂不是会身体过弱?”魏明姬晌午见到公主不过用了小半碗的饭食,汤倒是喝得多些。
叶荞曦笑嘻嘻地说:“这倒不是,公主吃得少,但也不是不吃,而且素日里因为练祭舞,身体倒是还好。”
闻言,魏明姬抿了抿唇,若是日后要一直和公主一道用膳,似乎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公主日日捧着书看,莫要伤了眼睛。”叶荞曦拿了一个软枕过来,给殿下靠在腰背处。
殿中文玩器具,靡不珍美,朝楚公主提笔蘸了蘸墨,说:“过几日要出宫去见国师,先把疑问标注出来,倒时候也好请教。”
叶荞曦只是听说过,倚着腮道:“闻道国师这已经是七十岁了吧。”这个年纪的人,花白的胡子一大把,背也驼了,说话也是含糊不清的了应该。
“听祖父说,当今登基的时候,闻道国师就已经是国师了,现如今还是精神抖擞的。”魏明姬对此知道一二,祖父曾带他们去过苔山寺,她曾见过那位国师一面。
叶荞曦闻言很惊讶,但这终究离她们的生活太远,说了两句也就不提了。
翠微殿庭前满目青绿,浓荫匝地,十分清静,有宫人伺候,摆设雅致,鹅黄色的垂帘,虽然简单了些,但看起来都是新换的。
魏明姬晌午过后才回去自己的寝殿,朝楚公主坐在矮几前,初桃跪坐在一旁研墨,问道:“她怎么说?”
青绮讲了午后带魏明姬到翠微殿后的事情,因着之前没有人居住,所以摆设比猗兰殿看上去简单许多。
魏明姬的侍女说了一句:“这宫室,奴婢看不如猗兰殿的繁花锦簇。”
魏明姬反应很淡然,推开窗子看了看满庭翠竹绿意,说:“都是宫里的寝殿,一样的格局,只看居住的人怎么摆设,怎么看了,依人心境罢了。”
带着寄人篱下的心来看,自然看着处处凄清,若以闲云雅客的心态来看,又是别有一番景致在其中,一年四季长青绿,岂不美哉。
“公主,这位魏小姐,倒是位性情好的。”杏柰对这位魏小姐印象很好,知书达理,虽然不如叶小姐活泼,但自有闺秀风范。
“嗯,不好的话,怎么会送进宫里来做伴读,到底是魏家的小姐,走出来就是一族的风范。”朝楚公主的嗓音很轻,虽然这么说,魏明姬的确是出乎她意料的好。
“去告诉白苓,让人去把翠微殿在晚膳之前布置好,要雅致些,还有,看魏小姐也是个喜好风雅的,书画也摆上一些。”
“是,奴婢这就去。”
“等等,还有再去吩咐一声,晚膳就在各自的殿中用吧,她们和本宫一道用膳也不自在。”三个人口味各有不同,勉强在一起吃胃口也不佳。
“是,奴婢遵命。”
青绮说完退了出去,朝楚倒不想但这两人有什么区别对待,于她而言都是伴读。
推开窗子,庭前一片月光洒落廊下阶上,朝楚公主焚香静息,掐指一算,低言道:“今日正好星河灿烂,碧空万里,是了,就是今时今日,可以卜一卦神渝。”
焚一炉清香,一盏清水以敬天地,朝楚公主焚烧日前写好的青词,青烟袅袅升入天际。
魏明姬的侍女从殿外回来,对自家小姐道:“小姐,奴婢看主殿前似有一缕烟起。”
魏明姬正在看书,寝殿里悬了香袋,悠然道:“不关己事,就不要多管,主殿的所有事情,日后都当作不知道即可。”
“是,奴婢知道了。”
侍女看见墙上的兰芷图,笑道:“不过,这午后突然来了人,把这殿里倒是布置的好。”
“公主亲口吩咐的,自然要好生去做,这些东西,这些瓷器,大抵都是从库房新开封出来的,官窑御制。”
魏明姬偏头笑了笑,她觉得进宫来没错,朝楚公主,到底还是单纯。
叶荞曦的猗兰殿富丽堂皇,这翠微殿本就是翠竹芭蕉为主,再两厢对比之下就更是凄清,她若是心气高些的,怕是会对公主生出不满之心。
偏生公主自己,却没有察觉出来,或者说,处置的方式更为平和,春风化雨。
而寒山宫主殿,朝楚公主一脸惶然,低着头不敢置信的看着神渝,冷然道:“怎么会这样?”
“是不是错了。”
只见公主面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宫人也不敢贸然上前打搅,这个时候,都要保持足够的安静。
“罢了,许是错了。”朝楚公主喃喃自语,一手翻开典籍,手指按着书页一句句的看过去,她错了吗。
可是,自她能够测天机神渝之时,便不曾错过,谁也问不了,此事不可言,天机不可泄露。
杏柰一眼看见那纸上写的是某人的生辰八字,这个月份看上去,殿下身边的人,只有三皇子是了。
殿下,这是在为三皇子推演神渝。她急忙低下头去,窥探天机这种事,是极为严谨的事情。
“公主,可要收拾了?”
“不用,本宫自己来。”朝楚摇了摇头,这些东西她都要亲手来整理干净的。
她的推演并不算细致,只能看到模糊的意思,能为她解惑的人,唯有闻道国师了。
“碧桂,你去寻个盒子来,把这些装上,本宫要带去苔山寺请教闻道国师。”
“是。”碧桂很快就去寻了个大小适当的盒子来,看着公主慢条斯理的整叠干净。
朝楚公主心烦意乱,她第一次为身边人推演天机,就是这样的结果,异常的烦躁:“把这束狐尾百合换了吧。”
“是,公主要换成什么花?”
“只不想看到这百合,换了就是。”
公主这是不高兴了,碧桂看了一眼青绮,对方依言将狐尾百合端了出去,换上新的花卉进来。
杏柰移灯在书案上,明纱笼住了烛火,不至于烟火气染了书卷,烛光柔和又明亮,灯下初桃一双柔荑素白,持墨轻研,青绮剪了殿中四下的烛火,也好亮堂一些。
碧桂劝道:“公主,早些安歇了罢。”
“你们若是倦了便去歇了吧,本宫不困。”
公主不睡她们怎么敢,皆低下头做自己的事情,晚棠从外面端了夜宵来,碧桂帮公主翻阅书卷。
一夜,无眠。
翌日,叶荞曦同魏明姬前来请安,却闻朝楚公主未起身,魏明姬不知道,只与杏柰言明告退,待公主起身后再来拜见。
魏明姬不了解,叶荞曦却很惊讶,公主殿下素日皆是早起早眠的,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
碧桂道:“叶小姐也请回吧,待公主醒后奴婢再去请两位过来。”
“无妨,公主既然疲倦就应多歇息。”叶荞曦含笑道,施了一礼退了出去。
春困秋乏,如今正是春日融融,草长莺飞的时节,阳光从树叶缝隙间泄漏下来,清风掠过树梢,粉蓝衣小侍女守在廊下直犯困。
朝楚公主抬起纤细白皙的手,柔弱无骨,透过晌午明媚的春光,手指微微发红,里面依旧流动着温热的血液,窗外枝叶碧绿,百花齐放,美好得令人困顿。
这是安逸的感觉,有温暖,有阳光,有触觉,能够嗅到那清淡的百濯香,她正倚在迎枕上,盯着地上碧玉凿花方砖发呆。
殿外,初桃看见碧桂守在殿外,上前来问道:“碧桂姐姐,就该用午膳了,可要去唤醒公主?”
碧桂才发现公主竟然睡到了此时,道:“你们照常摆膳,过一时我去请公主用膳。”
碧桂推门撩开帘帐走了进来,发现公主已经醒了过来,正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高几上的花束出神,上前轻声问道:“公主,可要起了?”
“什么时候了?”她昨夜翻阅了一夜的典籍书卷,最后疲倦得很,一直到了天色蒙蒙亮时,所以才会第一次睡到日上三竿。
“回禀公主,还有一个时辰,就该用午膳了。”碧桂站在帘外,束手微笑着道。
朝楚公主揉了揉额头,坐了起来,又问:“都此时了,是有些睡过了,上午可有什么事吗?”
“清晨叶小姐和魏小姐来过,见公主还未醒,就回去了。”
“噢,那就这样吧。”
她看了一眼被收起的箱子,和桌上一堆被翻开的书卷,压下心底的不安,但那个疑问一直萦绕在心头,真的,真的是如神渝所言吗?
她第一次对神渝产生了质疑,是该相信一起长大的这个人,还是相信这道神渝。
她看到的是过去与现在,神渝告诉她的是未来。
倘若是真的,她不仅仅是三皇子的皇妹,更是这个王朝倍受崇敬的祭司巫女,为了避免灾祸,祈求神祉而生,她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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