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楚公主一早便起来,隔着帘子吩咐了宫人说:“今日魏家小姐应会进宫来,你们记得去相迎。”
杏柰站在外面,应答道:“是,公主放心,已经吩咐过了。”
“知你办事妥当,唔,毕竟是魏家的小姐,日后,说不定就是皇嫂呢。”朝楚公主唇角浮上一层笑意,嗓音分外清冷道。
“公主……”
“无妨,这又不是本宫一语能定的事,你进来吧。”内寝里传出朝楚公主声音,恹恹道。
床帐内,公主一手扶着软枕坐了起来,揉着眼睛,及腰长发柔顺的披散下来,杏柰撩起湖色垂帘用牡丹银钩挽上,随后进来掀起床帐,拿了软鞋给公主穿上。
“在宫里除了这些事情,都没意思得很。”
绿浓正用犀角梳蘸了桃花水,给公主梳理头发,乌发浓密,柔滑顺长。
“三殿下对公主一向百依百顺,倒是极少的,这遭又要带殿下出宫去,听说青苔山可是风景极佳的地方。”
杏柰等人与她一样,从小就没见过宫外是什么样子,她们身边这些侍候的宫女,大多是不记事就被卖进宫中,自此就再也没出去过。
“闻道国师的寿辰,不好不备上一份寿礼,只是不知备什么好。”
“这个的话,公主不妨命人去请教一下三殿下。”杏柰道。
“罢了,三皇兄事务繁忙,因为这些小事麻烦他不好。”
此时正是春寒料峭,晨曦熹微,魏府众人在门口送别大小姐,魏明姬先是一早去长青堂拜别了祖父母,听从了训话,再由父母送至门口,只带了两个家中的侍女入宫,都是陪她一起长大的。
魏夫人拉着女儿的手,好生依依不舍了一番,魏明姬临上马车前,对魏夫人别话:“母亲,还请保重身体,女儿进宫去了。”
“走吧。”魏夫人冲她微笑着,父亲在旁面色严肃,对她点了点头。
进入后宫之后,魏明姬直接被人带到了寒山宫处,她一路走来花丛茂盛,落英缤纷,偶有一行秀丽宫女提篮采花,太湖石畔生了一丛棣棠,绿芽春发,小小的淡黄色花苞立于枝头。
这一片地方不是寒山宫的地界,但都属于朝楚公主的,僻静的很。
魏明姬走到寒山宫,两扇朱扉宫门前,已经有宫女等候许久,杏奈与碧桂一致的淡蓝对襟窄袖春衫,秀丽端庄,一举一动,更如双子。
杏柰上前一步,福身施礼后,开口道:“魏小姐,请随奴婢来。”
“嗯,有劳。”
魏明姬颔首,随着她们进入传闻中的白玉台,可是,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奢靡富丽,只是花丛草木的景致更为精致些罢了。
寒山宫位于后宫的西北,后面就可以看见皇城倚靠的山峦,红色的朱墙,也没有用黄金做成的殿宇瓦片,也是青石九瓣莲纹方砖铺地。
而荷花缸在庭中,也是以五行八卦摆出的位置,缸中养着一簇簇的荷花,荷叶拥着一朵一朵的粉荷,生机蓬勃。
走进一方宫室,方棱窗格糊着明蝉薄纱,明媚的阳光落在上面,不见一丝烟尘,芭蕉掩翠竹绿意盈盈,整个宫殿都透着莫名的庄严明净。
杏柰言简意赅道:“公主就住在主殿,两侧是翠微殿和猗兰殿,叶小姐住在猗兰殿,日后魏小姐居住在翠微殿。”
魏明姬颔首,她知道,公主及笄之后才可有自己的宫殿,而在此之前,一直住在自己的母后或母妃宫中。
然而朝楚公主尚未到及笄年华,便已经独居寒山宫,这是帝后的荣宠。
“今日听说有一位新的伴读要来。”随着这清脆的声音,从主殿内款款步出一位二八年华的少女,看衣衫装扮并非宫中样式。
少女身姿窈窕,如柳枝春发,眉如新月,身着藕荷色缠枝花衣裳,配了芙蓉蜜色绣折枝容花裙,梳了堕马髻,唇畔含笑,端的一张芙蓉面,笑靥如花,站在台阶上亭亭玉立。
杏柰对其施了一礼,魏明姬对此人心中便有了猜测,果然就听杏柰开口道:“这位是公主的伴读,叶二小姐。”
魏明姬眉眼一动,随即微微低下了头,这个女子魏明姬是知道,是太常寺卿叶大人的嫡次女,名为叶荞曦,也是朝楚公主身边唯一伴读的官家小姐。
这是宫里的规矩,公主皇子的伴读都是从大臣的子女中挑选出来的,学□□族礼仪。
跟随在皇子公主身边,高兴了是玩伴,犯错了背黑锅,若是恼怒了,都不过是奴才。
好处自然也是明显的,皇族公主的伴读,往往比寻常人家的官宦小姐更加受人欣赏追捧,怎么说也是受过皇族规诫的。
更好的一些,可能会有机会嫁给皇族子弟,甚至是皇子,未来的帝王。
叶荞曦自然也是知道她的,虽然没有见过面,但京都里的官家小姐彼此还是知晓一二的,魏家,太后的戚族。
叶荞曦提裙步下台阶,迎了过来道:“这便是魏姐姐了,荞曦早就听公主说起,可盼了好几日了。”
魏明姬摸不清对方性情如何,温雅道:“是的,承蒙公主抬举,才得以有幸随公主伴读。”
叶荞曦才与她笑吟吟道:“魏姐姐随我来吧,公主虽然少言,但性情温柔,很好相处。”
魏明姬弯了弯眉,温文尔雅道:“日后一道共事,还要多劳烦叶小姐指点了。”
她家世比起叶荞曦要高上不少,但叶家与信王联姻,信王妃便是叶家女。
“劳烦二字可称不上,”叶荞曦摆了摆手,巧笑倩兮道:“走罢,公主此时应是在殿后园子里喂梅花鹿。”
魏明姬讶然道:“梅花鹿?”
叶荞曦看她惊讶的样子很满意,笑着点头道:“嗯,是陛下去年秋猎的时候捉到的幼崽,见公主喜欢便命人送来寒山宫了,对了,那小鹿名为呦呦。”
“名字是出自呦呦鹿鸣,食野之苹的呦呦吗?”这让魏明姬想起了《诗经》。
“对的,呦呦很温顺的,魏姐姐肯定也喜欢。”叶荞曦牵着她的手往主殿内走,一同绕过回廊往寒山宫的后花苑里去。
一路走去,山亭廊阁,曲折蜿蜒,魏明姬心中有了思忖,一路上叶荞曦挽着她的手,边走边对她说:
“这寒山宫大得很,我初次来的时候,出来没有带宫人,大半个时辰没有走出来呢,出来后,被公主笑话了小半个月。”
的确很轩敞恬淡,也很幽静闲适,从这廊阁处能看见远山,也能见到金碧辉煌的无极殿飞扬的檐角,这是皇宫,真真正正的皇城宫闱。
叶荞曦的嗓音甜脆娇嫩,笑语宴宴,与她慢慢地道:“寒山宫规矩不算重,但是要保持洁净,这宫里每日都要换上新鲜的花卉和果蔬,公主喜爱佛手柑,熏香其次。”
“公主爱吃果羹,每日午后会有一盏什锦果羹,魏姐姐你也一定会喜欢的。”
叶荞曦一边走,一边与她细细交待着公主的喜好与秉性习惯,魏明姬也颇为认真的倾听着,这对她来说没什么坏处。
到了花苑的时候,浓荫匝地,绿意盈盈,掩映着玉石白阶清寂,端的春风滟滟三月天。
往里走有诸多绿衣宫人分侍而立,皆垂首敛袖,静默不语,只闻得林间偶有鸟雀之声,似入无人之境。
朝楚公主一身妆花纱彩云白鹇百褶长裙,面容素净白皙,清减单薄的腰身,站在竹篱笆前,姿仪玉立,干净清泠。
魏明姬走得近了,声音轻软,福身施礼道:“臣女魏明姬见过朝楚公主。”
“不必多礼,”朝楚公主听见她们的声音,头也不回道:“荞曦,你们也来喂一喂罢。”
“是,魏姐姐,过来吧。”
魏明姬在家中从未见过活鹿,亦是新奇,拿了叶子隔着翠竹篱笆,凑近了喂小鹿,叶荞曦看她小心翼翼的动作,在旁笑吟吟地道:“呦呦脾气很好的,魏姐姐你不要怕。”
“是很温顺呢。”魏明姬有些不好意思,她也是头一次见活的梅花鹿。
这头小鹿一双鹿眼水润润的,嘴巴一动一动的咀嚼着草叶,两只鹿耳翘立着,棕黄色的皮毛油亮细滑,看上很乖巧。
朝楚公主看着魏明姬一举一动无不优雅得体,哪怕是对她附小做低的躬身行礼,都让人看着仿佛一卷好画,饶是怀着挑剔的心理,也不得不于心中叹服。
朝楚公主突然出声问道:“魏小姐,你头次入宫,有何所感?”
盛誉之下,纯挚难得,魏明姬说不好朝楚公主究竟如何,看着叶荞曦熟稔地摸了摸呦呦的脑袋,毛绒绒的。
“日前有幸一见公主,臣女竟是失了神,天底下还有这般容色女子。”
闻言,朝楚公主倒是怔了怔,抬手抚了抚面颊,转头对她笑着说:“这也新鲜,皇兄素来与我说容颜貌美,都不如你这一句来得好听,一样的话,怎地听着就不一样。”
魏明姬听了眉头微弯,这位朝楚公主与成了寡妇的华阳公主不同,尚且还不知何为恃美行凶,那真真是位会依持美貌的女子。
“公主容色俱佳,只是在这皇宫见多了美人,才觉不以为然。”
“明姬呀,不愧是与皇祖母同出一族。”朝楚公主眼睛格外清明。
“公主谬赞。”魏明姬敛下眉眼,她总有种被人看透的感觉,不是很舒服。
随后的时辰里,朝楚公主一半手臂倚在栏杆上,叶荞曦坐在一旁说话,她就静静的听着,都是一些很琐碎又不着意的事情。
魏明姬一直觉得家族中为了养出自己,就已经下了很大心力,此时与朝楚公主一起才知,她到底是跌入了尘埃。
哪有旁人想的那么简单,唯有朝楚公主自己知道,从没有简单的事情,她会祭舞,所以她比华阳大公主还要尊贵。
而父皇,从幼年就让她学祭舞,成为了本朝的巫女,向天祈福,要付出比旁人更多的心里,参悟典籍,背诵经文。
说起来,朝楚公主闺名长孙少幽,诸位公主之中,只有朝楚公主早早得到封号,这也无可厚非,毕竟是嫡公主,皇后所出。
她是公主,却与皇子名字相序,这一个“少”字,又可看出朝楚公主在皇帝心中的与众不同,并且无可比拟的地位了。
“这是玉角台,真正的白玉为台,其实这寒山宫除却布置,和其他宫殿格局没什么差别,只是因为这玉角台。”
魏明姬入宫仅仅一日,便已经清楚了寒山宫情况的大概,这还要多亏了叶荞曦,她对魏明姬说了许多朝楚公主与寒山宫的事情。
除去杏柰和碧桂,朝楚公主身边有名的四个宫女便是青绮,白苓,初桃,晚棠,个个颜色出挑,都是皇后娘娘亲自拨来的。
魏明姬温雅端庄,叶荞曦婉约灵气,朝楚公主日常不怎么与嫔妃接触,这寒山宫也较为清净。
不多时,走进来一个淡蓝色衣裙梳着双丫髻的宫女,眉眼淡淡,细细长长的眉,将将十五岁,正是杏柰。
杏奈轻步走到花苑里来,福身请安,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奴婢见过公主,殿下,已经晌午时分,该用膳了。”
朝楚公主坐了起来,说:“就一道用膳罢,魏小姐有何喜好与她们说即可,不必客气。”
“多谢公主,臣女并无挑剔。”魏明姬与叶荞曦净手过后,一左一右的落座于朝楚公主身边。
宫人已经摆好了膳食,不知是朝楚公主口味清淡,还是皇宫的食谱取自中庸之道,这十道菜里没有太过辛辣口重的。
花梨木的桌子上摆满了菜肴,看着都是精致的碟子,水晶虾仁,梅花豆腐,火腿鲜笋汤,梅花灌汤包,吉祥如意卷,拔丝香芋球,松鼠鳜鱼,樱桃肉山药,胭脂鹅脯,拌莴笋等,色香味俱全。
叶荞曦看见了这道松鼠鳜鱼,笑言说:“每年到春日溪水融化,公主都喜欢这道菜。”
松鼠鳜鱼的鱼肉鲜嫩,汤汁味浓,朝楚公主向来喜欢吃的,听了叶荞曦的话,抿唇笑了笑,看来的确很喜欢。
“清晨殿下只用了半碗荷叶粥,晌午倒是要多吃一些了。”
朝楚公主规矩倒不是那么重,她也不在意这些事,轻言与叶荞曦辩驳道:“晨起正是天地正清时,多出去走走才好,何必吃得那般饱腹以至怠惰。”
叶荞曦对此无奈摇头,笑道:“这些话荞曦素来争不过公主的,可真是没办法。”
“那便不争了,人生苦短,只耽于口舌之争岂不是太没意思。”朝楚公主这样说,很宽容的样子。
魏明姬进宫的意思太后虽然没有明说,但朝楚公主心思灵透,自然也知道是要三皇兄选妃的意思。
她是未嫁的公主,在这里面的作用不过是牵线搭桥,但三皇兄本就是个聪明人,见过魏明姬想不到才怪。
用过午膳后,诸人坐在花苑里,宫人端上了甜食来,一碟栗子糕,淡黄色的团子状,用煮熟的新栗子碾成粉泥,和了糯米粉,栗子的香甜加上糯米粉的软糯。
一碟白玉卷,是澄净的牛乳添了糯米粉做成的,这碟子上铺了一张新生出来的嫩荷叶,另泡一壶雀舌芽茶,醇香扑鼻。
朝楚公主分别捏了一块,略尝了尝,便拿着帕子擦净了手指残渣,说:“你们也尝尝,味道不错,听皇祖母说明姬也喜欢这些。”
魏明姬道谢:“多谢公主,臣女喜欢得很。”
魏明姬在家中时就喜欢吃白玉卷,只是家中对此管得严,也吃的很少,在宫里公主喜欢吃的她们才能吃,规矩只多不少。
此时,朝楚公主有些与她们闲谈的兴致,说:“本宫听说,在民间有一种吃法,用尚且娇嫩的柳叶或者榆钱,可以做出吃食来?”
叶荞曦怔了怔,急忙回过神来,她在宫外也是深闺娇养,自然不晓得这些。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与公主的交谈,笑着道:“臣女倒是不知道了,不过若是殿下好奇,现下正是时节,试一试也无妨。”
魏明姬此时抬头笑盈盈道:“臣女听家中老人说过,暮春时节,民间会拿嫩柳叶和榆钱做了馅,味道似乎不错。”
“公主要尝尝吗,可以吩咐宫人去做。”叶荞曦善解人意道。
“算了,本宫也就说一说。”宫里那么多的佳肴珍馐,朝楚公主也不过一时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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