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夏醒来的时候已是寅时,她迷蒙中摸了摸身边的被褥,入手却是一片冰凉,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才发现方才的粘腻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干净的寝衣,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谁帮她清理更换的,可是这人大半夜跑哪里去了?
她刚撑起酸软的身子想要起身查看一番,就听到门口传来“吱呀”一声轻响,紧接着便是一串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当褚衡小心翼翼地绕过屏风,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已然清明的眼睛时,他好像被抓包一般,有些尴尬地左顾右盼,好像刻意回避着什么。
“这么晚了,你去哪里了?”酒劲散去,不久前发生的事情清晰地展现在脑海之中,闻夏才后知后觉地羞赧起来。
褚衡不由握拳轻咳两声:“没去哪里,就是想着今夜月色正好,出去溜达了两圈。”
听到她咳嗽的声音,闻夏不由上前倾身将他的双手握住,感觉到手心中传来入骨的冰凉,她不禁嗔怪道:“你明知自己身子还未大好,还敢晚上出去吹风。”
褚衡就着她的动作,整个人俯到她肩膀上,好像将人囫囵裹入身体里一样:“这不是有你这个暖炉吗,还怕暖不了我的身,嗯?”
感受着他身上升起的火气,闻夏后知后觉,她脸红着捶了下男子的胸口:“你如今怎么越来越混账了,唔……”
话还未说完,就被褚衡堵了嘴,剩下的话悉数被吞吃入腹,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就在紧要关头,“砰!砰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打断一室旖旎,褚衡不快地从女子颈窝中抬起头,下一瞬却又被怀中的女子拉了回去。
“唔,不必管他。”她刚得了些趣味,怎么可能在这紧要关头放走到嘴的羔羊。
可惜还未等二人俯身继续,一阵中气十足的叫喊声便传了进来:“大当家,不好了,山下的军队攻上来了!”
什么?闻夏揽在男子后脊上的手骤然一顿。
剿匪大军的主将都被他们擒上山来了,而且她明明命专管探查的王二骏派了人去时刻盯着褚军的动静,怎么会出现异动而他们却毫无察觉呢。
旁边的褚衡察觉到她的不安,连忙从地上捡起散落的披风体贴地披在她身上:“你快出去看看吧,不必担心我。”
看着他乖顺的样子,闻夏还是没忍住在他额上印下一吻,才决然转身离去。
*
越是走近,空气中的血腥气便越是浓重,一直到令人作呕的程度,一直走到近前,才发现地上反着幽光的不是夜雨剩下的积水,而是尚还鲜热的血泊,而倒在其中的一个个身体早已僵硬,徒留一双双瞪得极大的眼睛,好似在诉说着惨死的冤屈。
急急赶到事发之地时,闻夏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怔在原地,愤怒、悔恨、自责……各种情绪交杂之下,她不知该作何反应。
把守在此处的兄弟们此刻要么是了无生气地倒在血泊之中,要么是已经不知所踪,入目之处皆是疮痍,不久前还鲜活无比的生命一夜间就变成了这副惨状。
此处是山寨南面的哨岗,也是地势最平缓的一面,极易被敌人钻空子,是以闻夏在此处安排的守卫也是最为机敏强壮的,就连换防时间及方式也是反复计算过才决定的。
就连褚衡亲自带兵时都未曾在这个哨岗占过些许便宜,如今他们失了帅,竟能如此轻易破了此防线,闻夏心中难免生疑。
看到闻夏皱眉,王大虎从人群中跨了出来,单膝跪地请罪:“大当家恕罪,我考虑到如今山上愈发寒冷,便擅作主张让他们提前了半个小时换防,谁知竟酿成如此大祸,都是我该死……”
他一边说着,一边嚎啕大哭起来,凄厉的哭声让在场之人本就沉重的心情愈发悲愤,一个个握紧双拳,叫嚷着一定要歼灭褚军,为兄弟们报仇。
闻夏抬手示意他起身,摇头道:“这不怪你,按理说提前半小时换防应该不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而且换防时间是今日才调整的,怎么就能被敌军如此精准地掌握?”
这确实是问题所在,按理来说换防时间刚刚变化,即使褚军打探到原本的换防时间,他们也很难在短短的一夜之内知晓换防时间的调整,这样看来,时间的调整不仅不会带来被钻破绽的风险,反而更加安全严密了才对。
就在众人都一筹莫展之时,一个幸存下来的守卫突然站了出来,他犹豫道:“有一事属下不知当不当讲。”
“但说无妨。”
他小声说:“我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得真切,就是我去解手的时候看到哨岗旁边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看身形像是……像是住在大当家院中的那个男子。”
山寨中只有极少数的人知晓褚衡的真实身份,大多人都只远远瞧见过闻夏院中住进了一个男子,这个守卫便是其中之一,所以他也并没有理由构陷褚衡这样一个陌生人。
闻夏心中“咯噔”一下,她突然想起自己醒来时褚衡已经出去很久了,自己问他时他眼神有些躲闪,只推说是出门赏月了,但是根据自己对褚衡的了解,他并非如此有闲情逸致之人。
所以真的是他与山下的残军里应外合吗?难道他的失忆又是假的,只为了降低自己的戒心,从而将山寨一举歼灭?
闻夏只觉得自己心口一片冰凉,她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让思路不要被情感影响。努力理清思路后,她突然想起一事,她深知褚衡的狡诈,是以即使将人掳上山寨后,也一直都没有彻底放下对褚军的提防。
她分明命令负责执掌查探之事的王二骏时刻注意褚军的动静,若他们有如此大规模的异动,查探的兄弟们不应该发现不了才对。
闻夏问出心中疑惑后,王二骏缓缓站了出来,脸上带着些克制不住的愤愤:“我发现异样后本是想去禀告大当家的,但是当时大当家正与褚将军在一起……”
周围众人听到这话,皆是一片哗然。什么?大当家竟将敌军将领藏在自己的寝屋里,这何异于引狼入室,这不是弃兄弟们的性命于不顾吗?
看着闻夏逐渐发白的面色,他语调一转,若有所指:“这倒是有意思,他早不缠着你,晚不缠着你,偏偏在我们有急事找你的时候……”
他故意不继续说下去,相信以闻夏的聪敏,已经足以明白他话中的暗指。
闻夏皱眉:“那你为何不直接敲门?”
王二骏冷笑:“呵,门口守着的那个兄弟说是大当家吩咐的,不准任何人打扰。”
闻夏面色一凝,就算她当时酒醉,也能清晰地记得自己从未说过这样的话,毕竟在她心中山寨的安危比任何事都要重要。
她冷静问道:“你可还记得守在门口的兄弟是哪位吗?”
他飞快地瞟了一眼那人后,往闻夏身后一指:“就是他!”
“扑通”一声,她身后一个不起眼的男子往地上重重一跪:“大当家恕罪,这是真的不怪属下啊!”
闻夏再也不收敛周身的气势,严厉呵斥:“究竟怎么回事,你为何要编造我的命令?”
“不是我,不是我,是……”他左顾右盼,一副不敢言说的样子。
王二骏眼中划过一丝精明:“大当家,看来这人的身份非同寻常,这位兄弟大概是畏惧其势力才不敢将其供出来。”
闻夏颔首:“你放心,无论这人是谁,我都不会姑息,必定会一视同仁。”
“是……是褚将军!”他眼神飞快往闻夏的方向一瞟,对上的却是她斜后方的王二骏,他快速敛眉后接着道,“他将您抱进去后反身回来关门,就在关门的间隙,他亲口对属下说这是您的命令。”
又是褚衡!听到答案的一刻,闻夏心寒到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住一样,一次也许是偶然,可两次三次呢?
“大当家,不如传褚衡问问吧,毕竟事关大当家清名,更关乎我山寨兄弟们的血海深仇。”王二骏适时提出。
闻夏无力地靠在身后的墙壁上,片刻后她重新站起身来,声音冷酷得不带丝毫感情:“传褚衡!”
*
褚衡被两个小喽啰带来时还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看见周围的惨状和众人阴沉的脸色时才隐隐预感到情况不妙。
他如今失去了记忆,又身处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中,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除了慌乱无措外再无其他反应,只能紧握着拳头,低落地环顾着四周,眼中流露出迷茫不安。
在场的人虽多,但他认识的、相信的只有闻夏一个,只有看见闻夏的那一刻,他的心才能稍稍感到安定。
他像一个无措的孩子,上前一步想要抓住闻夏的衣袖,可只见女子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他伸出的手就落了空。
他一时间有些委屈,方才不还是好好的吗,为何短短的时间以后娘子就又不理自己了,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看到二人之间微妙的气愤,王二骏突然俯下身去狂咳不止,闻夏转过头去刚好看到从他嘴里喷出的一口鲜血。王大虎冲上前扶他,一瘸一拐间腿上的刀伤不经意露了出来。
闻夏胸口剧烈起伏,若不是他们抵死抗敌,山寨中的伤亡恐怕远不止于此,耄耋老人、无辜稚子……他们通通都将成为褚军手下的冤魂。
想到这里闻夏不再心软,她衣袖一挥,一把镶着宝石的匕首从袖中滑出,下一瞬利刃出鞘,狠狠抵在褚衡胸口。
她质问的声音中带着凄凉:“是你吗?我只要你一句实话。”
“不是!”褚衡挺直胸膛,毫无闪躲。
“可现在所有证据都指向你!”尽管极力克制,女子凄厉的声音中仍染上些许无法抑制的激动,以至于话语都有些发颤。
“你不信我?”男子错愕地直视眼前之人。紧咬着再次变得惨白的双唇,他感觉自己身体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顷刻间碎裂开来,以至于连出口的声音都痛得有些颤抖。
可女子只是冷笑一声,面上只余冰封已久的寒意,再无丝毫温情,她脱口而出的每一个字都好像钉子一般狠狠捶打进褚衡的心里,虽看不见,却已经血肉模糊。
“我不是不信,而是实在无法相信。毕竟褚衡,你骗我并非一次两次了,你叫我如何敢再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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