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批士兵已经做好翻墙出去的准备，李思懿看向带自己出房间的士兵：“我力气有些不足，需要劳烦你借力。”

“少史客气。”士兵半蹲下，以右腿为李思懿搭了个台阶。

李思懿长久没有习武，但基本的招式都是融入骨髓之中，足尖轻点便踏着士兵的腿翻身上了院墙。对于给她借力的士兵而言，她造成的重量不过比一册书籍稍微重些。

李思懿翩然落地，周围守候的敌人已经被第一批下来的士兵解决，暂时还没人发现这边已经有人翻出院墙，李思懿和盛千凛一道接应着后面的人。

还没等接应到第四批，周围的人便已经发现了这边的蹊跷：“他们从东面院墙出来了！快过来！”

箭羽破空之声传来，李思懿闪身躲过，长剑出鞘挡下了第二支箭。

李思懿感到脚下一阵虚浮，却强自镇定，提起一口气向前攻去，为后面的人争取更多的空间。

周围火光闪烁，李思懿渐渐力不从心，完全是凭着一股本能在抵挡，最后，她再坚持不住，以剑撑地跪了下去。

“这么多年，终于又见到你出手了。”耳畔传来熟悉的嗓音，让李思懿恍然又回到了她出城和谈的时候。

火光之中，季霆的脸在光影之中愈发显得丰神俊朗，他伸出手将她扶起，察觉到她的气息不稳，干脆扶着她给她依靠。

“主上？！”在场众人之中，最为震惊的是盛千凛，他放出信号，召集的是附近季氏麾下人马，怎么也没想到，会把季霆本尊给招来。

盛千凛有心想细问，但看到身旁的老翁，意识到此时终究是在外人面前，不好暴露主上的身份，到嘴的疑问止住，生生憋了回去。

众人起身站立，刚才的确是形势危急，所有人都在下着最后的决心打算拼死一搏，没想到援军会来得如此神速。加之火光摇曳，燃烧的噼啪声不绝于耳，谁都没有发现箭雨已经停了有一会儿，驿站外也没了来敌嘈杂的声音。

季霆带的人已经进入驿站开始清理火镞，盛千凛也赶忙带人跟上，顺便给身后的士兵使了个眼色，将老翁拉走。

士兵心领神会，扶着老翁道：“老人家，此地不太安全，我们去旁边休息……”

“哦哦……”

李思懿望一眼驿站门外，问季霆道：“可有抓到人？”

“没有，他们远远望见我带人过来，就跑了。”季霆说着，举步往驿站内走去。

“你来此处，旭京怎么办？”李思懿被季霆扶着踏上台阶，来到一处纳凉的亭台底下，觉得自己恢复了力气，便向后撤开一步，开口问道。

“旭京自然有人镇守。”季霆闲适地在石凳上坐下，抬眸望一眼李思懿，做出一副恍然的样子：“你身体虚弱，应当不能受凉，要不……”

他张开手臂，做出一副敞开怀抱的样子，李思懿震惊地瞪大眼睛，往后退了一步。

“——要不等他们收拾好了再回去坐？”季霆将剩下的话说完，眼里透出几分捉弄成功的笑意，“现在就先站着吧。”

“……”季霆不说，李思懿本来也是打算站着的，可他开一句这番玩笑，简直叫她紧张地差点从台阶上跌下去。

幸好没真的跌下去，依季霆的性子，真的会伸出手来扶她，两人之间只会更加尴尬。

其他人看见援军都是松了口气，唯有李思懿，从见到季霆那一刻起，面色就愈发凝重：“你来，是不是说明，旭京之中的细作又开始了动作？”

“是。”季霆坦然承认，“这一次他们做得十分显眼，刺客故意去你堂兄堂嫂家里闹了一场。”

李思懿瞬间紧张，毕竟柳舒婉怀有身孕：“我堂嫂可有事？她……”

“无事，这本就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若真有事，你放下手头的公务回去怎么办？”季霆淡然反问道。

李思懿听到这句，终于恍然这伙来围攻自己的人真实目的是什么：“他们想对付的不是我堂兄堂嫂，也不是我……”

“没错，去闹事的刺客将旭京的守卫引过去后，故意被抓住，审问了没几句，就说自己奉宣帝之命，前来铲除不忠之臣，一个目标是李思明，另一个目标，便是你。”季霆说到此处，顿了顿。

此刻月光洒来，季霆能清楚看到她脸上的表情，李思懿的脸上没有惧色，却说不上还，不是因为刺客说目标是她，而是因为，李思懿猜到了季霆接下来的话，没有半点欣喜。

“他们知道你是我的软肋，”季霆直言道，“所以故意搞这一出，就是为了调虎离山，想要让我离开旭京。”

“那你为何要来？”

“我不来，如何让他们进行下一步动作？”季霆笑看着她，“再说你在这里，我不能不来。”

他在此时表达爱意，简直像疯了，如临深渊，却不屑一顾。

“此事……与郡王殿下有关？”李思懿声音极轻地问。

“你觉得呢？”季霆笑着反问，“思懿，还记得我们的赌约否？”

离京前一晚，李思懿在衙署整理公文，季霆过来时，思虑良久，终于还是将当时的调查到的情况告诉了她：“萧靖安还与宣帝有联系。”

李思懿收整公文的手一顿，感到指尖一凉。

“宣帝想回旭京夺权，此事毫无疑问，无论他用什么手段，我都奉陪。”季霆说得云淡风轻，“至于萧靖安，如果此事再进行下去，只怕他依旧会是宣帝的棋子，被在需要时抛弃，就如同我来旭京时，他带兵出城抗击一样。”

“你会杀了他吗？”

“我答应过你，只要他投诚，便可不计前嫌，此话依旧有效。”季霆负手而立，“就是不知他是否会执迷不悟。”

“他……”李思懿激动地站起身，话到嘴边却又停下。

她如何能为萧靖安作保？她了解萧靖安吗？她连萧靖安对她的爱慕都没有发觉。

“如果……如果时机合适，可否让我再劝一劝？”李思懿只能退而求其次，提出这种不算太过分的要求，“他是宣国郡王，内心的担子比旁人重，碍于皇室颜面，又或许宣帝以复国之名劝他，或许是因为这样，他才听命于宣帝。”

季霆认真思考了一会儿，道：“思懿，我私心并不想让你劝，毕竟只有当他真走到那一步，我才有理由将他诛杀，以免他总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

李思懿听得心下一惊，尽量放缓了语调道：“他不是我们之间的阻碍……”

一直以来，都是她自己顾虑太多。

“好，你说不是就不是。”季霆面对她，仍旧是那副温柔好说话的样子，“于私我不想让你劝，于公我也不想让你劝，毕竟你劝了，就说明你知道他与宣帝有联系，他必定会猜到此事是我告知于你，这样也就意味着他们知道自己的行动处于我的监视之下，接下来会更加有所防备。”

李思懿闻言怔住，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进入了一个死局。

季霆看着她，将她的错愕与挣扎尽收眼底，良久之后，语调依旧温柔地道：“思懿，不若我们来赌一局？”

李思懿抬眸，茫然地问：“赌什么？”

“你用自己的方式去劝他，不必担心他是否会有所防范，反正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输，若你真能劝成，我放你走……”季霆深深凝望着她，“哪怕你要同他一起走，我也不拦着。”

李思懿静静听着，问：“反之……？”

“你以为我还能有什么想要的？”季霆唇角轻挑，带着某种胜券在握的笑意，“若你没劝成，便是他伏诛作死，你嫁我便是——思懿，你敢赌么？”

他送出凤印和相印，看似妥协，实则只是让外界这么以为。

这番赌约才是他的真实想法，他用这一疯狂的赌约，来赌与她成婚的机会，像溺水之人最后的救命稻草。

“好。”

赌约立下，双方都没有反悔的可能。

李思懿听到季霆问可还记得这桩赌约，终于明白今晚季霆明知自己被调虎离山，明知是计，为何还如此开心。

只因他有胜算。

宣帝想调虎离山，就不可能真的伤害李思明，因为李思懿会因此回旭京，更不能伤害李思懿，因为李思懿死，季霆便再无顾忌，可以直接回旭京处理后患。

所以今晚那批在驿站外放火镞的人，看似步步紧逼，却在季霆到达之前就及时撤走。

只因他们的目标并不是杀人，而是只要将季霆引来此处便可。

今晚不会有任何人受伤，只要季霆离开旭京，宣帝的计谋就算成功了第一步。

季霆只是将计就计。

但李思懿没有就此意志消沉，声音平稳地答道：“新主放心，赌约我不会忘，也请你不要忘记，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我都有机会再劝说郡王殿下——他此时同宣帝合作，不代表会一直如此。”

“好，我拭目以待。”季霆起身，“他们必定还会拿你做文章，我便不回旭京了，免得跑来跑去，也甚是麻烦。”

“那你……”

“我跟你去巡察水利。”

“以什么身份？”

“你的护卫。”

“……”

“少史大人，”季霆抬手向她行了一礼，眼里满是促狭的笑意，“以后叫我季护卫就好，还请随意吩咐，不要客气。”

和季霆相识多年，中间又隔着数年未见，李思懿从未想过，季霆会变成如今这副看起来简直有些无赖的样子。她几番拒绝，在季霆这里似乎不起任何作用。

也罢，反正都已经定下赌约，这赌约将会是最后一搏，结果如何，都代表着尘埃落定。

也算……给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一个交代了。

李思懿心底暗暗叹了口气，施以回礼：“那便有劳季护卫。”

驿站之中的火镞已被清理干净，碧云站在阶前，向李思懿这边招手呼唤道：“姑娘，房间已经收拾好了，过来休息吧。”

“好——”李思懿应了一声，回眸看一眼季霆，不再做停留，举步走了过去。

季霆站在原地，眼中深深烙印着李思懿单薄的背影，促狭的笑渐渐从嘴角撤下，逐渐变得面无表情，眼底，却有丝不易被察觉的痛楚，烧焦的碎屑被风吹起，将他周身衬得愈发萧索。

枝上老鸦嘎嘎叫了几声，驿站内的嘈杂声渐渐归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