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雪看着唐雪二人消失的方向,准备“收队”向谢提督“复命”之时——
金陵城,秦淮河畔,一艘灯火通明、丝竹悦耳的画舫之上,最顶层的雅间内,却与楼下的喧嚣截然不同,安静得落针可闻。
一位身着华贵牡丹纹锦袍、风韵犹存的美妇人,正姿态慵懒地倚在软榻上,纤纤玉指轻轻拨弄着面前古琴的琴弦,发出一两声不成曲调的散音。她便是这画舫的主人,也是秦淮河上赫赫有名的“锦瑟夫人”。
然而,无人知晓,在这副令人迷醉的皮囊之下,隐藏着的真实身份,却是幽冥府风闻司司主——“千面狐”。
一名身着普通船夫服饰的男子悄无声息地滑入房内,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司主。”
“千面狐”拨弄琴弦的手指微微一顿,并未回头,声音娇媚入骨,带着一丝慵懒:“说吧,外面的戏,唱得如何了?”
“回司主,出了些变故。”那船夫沉声道,“唐门执法堂的人出现了,紫宸司虽然派掌令使李雪带队介入,但还是让两个女子趁乱逃了。”
“哦?李雪……”千面狐轻轻念着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那个总是笑嘻嘻的小丫头,她也掺和进来了,倒是有趣。”
船夫又沉声补充道:“而且,据我们的人回报,那两个女子在逃离前,曾潜入紫宸司秦孤鹤的班房,并且接触到了那份从河北道送来的加急密报!”
“嗯?”
这一次,千面狐终于停下了抚琴的动作,缓缓转过身来。在昏暗的烛光下,她那双本应妩媚多情的桃花眼中,闪过一丝与其外表截然不同的、如同毒蛇般冰冷而锐利的光芒。
她沉默了片刻,指尖轻轻敲击着琴身,发出“叩、叩”的轻响。良久,她才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冷笑。
“陷阱……好一招请君入瓮,好一个谢玄。”
她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凝重。
“司主,您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紫宸司的圈套?”那船夫有些不解。
“当然是圈套,却也未必是冲着我们来的。”千面狐端起桌上的一杯葡萄酒,轻轻晃动着,看着杯中殷红的液体,眼神变得幽深,“谢玄这只老狐狸,从不做亏本的买卖。那份关于呼延烈的密报,早不泄露,晚不泄露,偏偏在这两个丫头要逃走的时候‘恰好’被发现……他这是想用这两个丫头做饵,把所有对当年旧事和北方边事感兴趣的鱼,都引到明面上来。”
“他知道,无论是五毒教的叛徒,还是唐门的执法堂,甚至是我们……都不会轻易放过这两个丫头。他这是想看一出好戏,看我们各方势力互相撕咬,他好坐收渔翁之利,顺便……看看能不能从这场乱局中,抓到一些他平时抓不到的‘把柄’。”
船夫闻言,心中一凛:“那……那我们还要不要继续追杀?若是陷阱,我们岂不是自投罗网?”
千面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与决然。
“他想看戏,我们就偏不让他如愿以偿地看!”她冷笑道,“谢玄以为他能掌控全局,但他忘了,棋手也可能被棋子反噬!”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秦淮河上那片虚假的繁华,声音变得冰冷而果决:
“传令给‘残月’。告诉她,暂时收敛锋芒,不要急着动手。让她远远地缀着那两个丫头,她们不是往江南跑了吗,那我们也去。”
“司主的意思是……?”船夫更加困惑了。
千面狐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谢玄想让我们在明处斗,我们偏要在暗处推波助澜。把‘唐门妖女与苗疆妖女联手,窃取了紫宸司关于呼延烈通敌的绝密档案,正逃往江南’的消息,给我散布出去!”
“我要让整个江南武林都知道这件事!让那些自诩正义的蠢货,让唐门和五毒教那些失去理智的追兵,都卷入这个漩涡里来!”
“谢玄想钓鱼,我们就把这潭水彻底搅浑,让他分不清哪条是鱼,哪条是咬钩的饵!我倒要看看,当整个江南武林都因为这份‘绝密档案’而风起云涌,甚至可能与呼延烈扯上关系时,他这位提督大人,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稳坐钓鱼台!”
“至于那两个丫头……”千面狐的眼中闪过一丝对某个存在的、发自内心的敬畏,“她们的最终用处,自然有那位大人定夺。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让这盘棋,变得更有趣一些。”
江南,一处临水小镇的客栈大堂内,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洒在喧闹的人群中,却驱不散空气里那股蠢蠢欲动的紧张气息。
幽冥府的手段,如同无形的蛛网,在短短数日之内,便已将整个江南的江湖搅动得暗流汹涌。
“听说了吗?唐门那个叫唐雪的小丫头,竟然和苗疆的‘噬心蝶’碧灵混到了一起!两人在金陵城大闹了一场,还从紫宸司的眼皮子底下溜了!”一个挎着长刀的江湖客,压低声音对同伴说道,眼中满是兴奋。
同伴立刻接话,声音更低,却更具诱惑力:“何止啊!我听道上的朋友说,她们从紫宸司偷走了一份天大的机密,是关于北方边镇呼延烈将军的!据说是通敌叛国的铁证!”
“嘶——”周围几桌的江湖人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凉气,眼神瞬间变得火热起来。
“泼天的富贵啊!谁要是能拿到这份密报,献给朝廷,下半辈子就吃穿不愁了!”
“富贵?我看是催命符还差不多!”另一人冷笑道,“你也不打听打听,幽冥府已经放出话来了,不问生死,只要那两个女人的项上人头!还有紫宸司,通缉令早就发遍江南各道了!这可是黑白两道都在追杀的烫手山芋!”
……
议论声此起彼伏,充满了贪婪、恐惧与幸灾乐祸。
唯有角落里一道身着普通粗布衣衫、头戴斗笠的身影,对此毫无兴趣。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一尊与世隔绝的雕像。
终于,店小二端着一个盛着清粥、几个馒头和一碗汤药的托盘,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客官,您要的东西好了。”
那身影动了动,从怀中摸出几枚铜板扔在桌上,没有丝毫多余的言语,端起托盘便径直向楼上走去。回到二楼一间不起眼的客房,唐雪用脚轻轻带上房门,将楼下的喧嚣与恶意彻底隔绝。
她将托盘放在桌上,看向床榻的方向,眉宇间不自觉地蹙起。
只见碧灵正一动不动地趴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床半旧的薄被。她那头长发凌乱地散落在枕边,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更添了几分病态的透明。枕头旁,一块洁白的绢帕早已被暗红色的血迹浸透,散发着淡淡的腥气。
听到开门声,碧灵的肩膀微微动了动,艰难地侧过头来,那双总是闪烁着狡黠光芒的琥珀色眸子,此刻显得有些黯淡无光,唇色也淡得几乎看不见。
“唐姐姐……你回来啦……”她的声音微弱而沙哑,带着一丝不同于往常的、真实的虚弱,“外面……是不是很热闹?”
“哼,”唐雪冷哼一声,将那碗尚温的汤药端了过来,“热闹得很。你的‘噬心蝶’和我的名字,现在恐怕比说书先生口中的故事还精彩。”
她将药碗递到碧灵面前,语气生硬:“喝药。”
碧灵看着那碗黑乎乎的、散发着苦涩气味的药汁,难得地没有反驳或调侃,只是虚弱地摇了摇头:“不想喝……苦……”
这副模样,竟带着几分小孩子般的任性与脆弱,让唐雪准备好的所有冷言冷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自从那夜金陵混战,碧灵为了破开唐门的“天罗地网”,强行催动本命血蛊之后,便元气大伤。再加上她本就未愈的旧伤和飞刀上的毒素,更是雪上加霜。这些天,她们一路东躲西藏,碧灵的状况也时好时坏,有时会像现在这样,连动一下都显得格外费力。
“不喝药,你想死吗?”唐雪的声音依旧冰冷,但还是将药碗放在床边,又拿起一个馒头,撕下一小块,动作有些生硬地递到碧灵嘴边,“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碧灵看着眼前那块平平无奇的白面馒头,又看了看唐雪那张没什么表情、甚至还带着几分不耐烦的清冷脸庞,不知为何,眼眶竟微微有些发热。她沉默地张开嘴,小口地将馒头吃了下去,咀嚼的动作缓慢而无力。
唐雪就这么耐着性子,一小块一小块地喂她吃完了半个馒头。房间内一时间只有两人一轻一重的呼吸声,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
当唐雪重新端起那碗黑乎乎的汤药,准备让她喝下时,碧灵却突然开口了,声音恢复了一丝力气,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低沉的自嘲:
“唐姐姐……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麻烦?”
唐雪端着药碗的手微微一顿,没有回答。麻烦?这个词,用来形容这个妖女,简直是轻描淡写。
见唐雪沉默,碧灵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声中再没有平日里的妖媚和戏谑,只剩下空洞的苦涩。“是啊……肯定是麻烦透了。从小到大,他们都这么说我。”
她像是说给唐雪听,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声音很轻,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他们说,我是我娘留下的‘麻烦’,是五圣教内乱的根源;说圣蛊笛在我手上,是个天大的‘麻烦’,会引来无穷的灾祸;说我的蛊术不循常规,是个不稳定的‘麻烦’……”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察觉的颤抖:“我努力地想证明自己不是麻烦,我变得比任何人都强,可结果,我在他们眼中,却成了最大的麻烦……”
“所以,我只能离开。我以为,到了中原,就不会再给任何人添麻烦了。”碧灵的嘴角勾起一抹凄然的弧度,她抬起那双黯淡的琥珀色眸子,定定地看着唐雪,“可你看,我还是给你带来了天大的麻烦,不是吗?你是不是也很想甩掉我这个麻烦?”
这句话,如同羽毛般轻轻飘落,却又重若千钧,敲击在唐雪的心上。
唐雪看着床上这个第一次在她面前展露出如此脆弱和自卑一面的女子。那双总是充满算计和挑衅的眼睛,此刻竟像迷路的小鹿般,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一种对被抛弃的恐惧。
唐雪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感,再次涌了上来。她想冷言冷语地讥讽几句,想告诉她“没错,你就是天底下最大的麻烦”,想让她收起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但话到嘴边,看着碧灵那苍白的脸庞,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终,唐雪只是将手中的药碗又往前递了递,语气生硬,却比之前少了几分冰冷:
“闭嘴。先把药喝了。”
碧灵看着她,那双黯淡的眸子中,似乎有某种复杂的情绪在流转。她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顺从地凑上前,就着唐雪的手,将那碗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
唐雪收拾好碗筷,转身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细缝,警惕地观察着楼下的动静,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远。
她们现在虽然暂时安全,但身上的伤,外界的谣言,以及那些如影随形的追兵,都像一张巨网,将她们越收越紧,她们必须尽快找到一个真正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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