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赈灾

翌日,谢明昭正在府库清点余粮,一侍从来报,说是王皓之在家中设宴款待。谢明昭停了手中的笔,问道:“除了他,赴宴的还有谁?”

“程家,赵家,费家,孙家...”那侍从老实答道。

谢明昭沉吟片刻,道:“好,你就说且待我回府更衣,还请各位大人稍等片刻!”

侍从松了口气,殷勤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待侍从走后,谢明昭招来在别处仓库清点的月竹,道:“你去知会一声殿下,就说王皓之设宴,我已经应下了...”

“姐姐,与他走近...”

“无妨,我自有分寸!”谢明昭摆:“等我将你那里的登记完再去...”

王家世代簪缨,府中陈设无一不极尽雅正,堂下种了竹子和兰花,院中一角的树木枝干自然扭曲,奇形怪状,虬曲苍劲,形状如同一条龙,应当是十分稀有的龙游梅树。谢明昭幼时见过此树,冬末春初时,龙飞凤舞的枝条上开满了雪白色的梅花,花瓣层层叠叠,满眼泛着青绿,气势雄壮,花香四溢。

“各位恕罪,我来迟了!”一进门,谢明昭便拱手致意。

“主簿肯来,才使寒舍蓬荜生辉啊!”王皓之将谢明昭引至下首尊位,亲自斟了酒,热络道:“来来来,先敬主簿一杯!”

“王大人这是怪我来迟了,要罚我酒呢!”谢明昭笑着接了,一饮而尽。

众人觉得谢明昭是女子,原本还有些担心的见她说得诙谐,又十分豪爽地应了王皓之的酒,纷纷放下心来。

谢明昭饮了一杯,旋即端了酒壶给在座各位一一斟了酒,动情道:“若无各位,这赈灾一事如何进行得下去?各位是蜀中肱骨,下官回敬大人一杯!”

“好好好!”王皓之喜笑颜开:“赈灾一事,上报国家,下安黎民,我等食君禄,责无旁贷、义不容辞啊!”

谢明昭盯着眼前的馐珍佳肴、精米细粮,只觉得这话说得实在刺耳。

酒过三巡,一众人也有了些许醉意,再加上谢明昭收了他们的贪银,又应约吃了这顿饭,只当谢明昭是自己人,因此说起话来也就不再避忌。

“这换孩子吃啊,就是锅里的一团肉...”一人站起来,有些踉跄,还是和王皓之碰了个杯:“这书上易子而食四个字,我算是见喽!”

“还得是王大人神通广大,要不然那些米粮哪够啊!这灾民啊,已经算不得人了!只要能活着,麸糠草料都是好东西!”

“这广阳粮庄功不可没,王大人更是功不可没,一吊钱进去,两吊钱出来,不把底下的人喂饱,又怎么让他们替咱们办事呢?”

“倒酒倒酒!”

“喝!”

谢明昭冷眼旁观着,突然被一声音打断。

“谢主簿是大才女,更是公主身边的红人啊,若是能得亲笔引荐,提携之恩没齿不忘啊!”程家二公子殷勤地为谢明昭斟酒,“不知主簿口味如何,这桃花酿清甜爽口,还请主簿赏脸品尝。这蓬莱阁新进了一批官妓,有个叫花想容的便是今年新头魁,我叫她来给谢主簿歌舞助兴。”

他是益州程家幼子,胸中实无一墨点,其兄长倒是靠着世家盘根错节的关系在朝廷谋了份不大不小的官职。谢明昭也不好当面拂他的意,便也点头应允了。

舞姬在众人面前舞动细腰,婀娜多姿,衣裙翻飞露出白嫩纤细的玉足,脚踝处一根时隐时现的红绳更添妩媚,众人连声叫好。男人们喜欢她眉宇间化不开的淡淡哀愁,这忧伤就像一池秋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让他们怜香惜玉的癖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可只有同样是罪臣之女的谢明昭知道,这哀愁从何而来。

在场众人敬重她无外乎是因为她代表公主,她手中有他们渴求的权力和资源。于是那些对妻女颐指气使的男人们见了她便立马换了幅面孔——言语上巴结讨好,极尽照顾和体贴。谢明昭无奈摇了摇头,苦笑着将桃花酿一饮而尽。绵软晶莹、香气馥郁的液体平滑地进了喉咙,舌尖微微有灼麻之感,可谢明昭心中却随着这杯酒下肚翻涌起一阵苦涩——这权势还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它能让男人变女人,女人变男人。

“谢主簿,这歌舞可还满意?”孙家公子见谢明昭正对着舞姬出神,便小心翼翼问道,并重新斟满桃花酿。

谢明昭轻轻掩去刚刚的神伤,调整好情绪后旋即对在座各位敬酒道:“赈灾一事,离不开各位襄助,各位这几日为着粮草的事操劳许多,我替殿下敬诸位三杯!”说罢,便仰头饮下。

“王大人,我听刚才所说,大人获利颇丰啊!怎么才给我区区五百两?”谢明昭故意大着舌头:“我为王大人担了这样大的风险,现在这一块稍微看得上眼的玉料就要百两银子,这五百两还不够我添妆匣的。”

王皓之亲自给谢明昭斟酒,笑道:“主簿放心,在公主那里周旋,主簿的辛劳王某自然明白。必得等这阵风头过了,再亲自给主簿送去大礼!”

“王大人,这地买得差不多了,佃户吸纳得差不多了,也该向陛下亲旨剿匪了!”

“我也正有此意,不杀些,这余下的赈灾粮是万万不够的!”

谢明昭又接连被敬了许多酒,忽闻这话只觉得身后冒出许多冷汗,但声音却又忽远忽近,头脑微醺,脚下软飘飘的。王皓之派了自己府上的马车要送谢明昭回谢宅,正待扶她上去,突然身后传来一声音:

“不劳王大人了,我来吧!”

众人顺着声音看过去,竟然是霍衡。

李维桢本想让裴清把谢明昭接回来,但又担心裴清的出现会让那群人揣摩她已经知道这件事,以后多少会防了谢明昭,事就不好办了。正在犹豫间,裴清建议让霍衡去,霍衡素来对政事不上心,那些人必不生疑。

霍衡自然而然地轻轻揽住谢明昭肩膀,对众人拱手道:“主簿醉了,她家小丫头找了我来接她,还请诸位放心。”

清冷的雪松香让谢明昭清醒了不少,她摇了摇头,轻轻推开霍衡,道:“我没醉,自己能走!”不知是不是酒醉的缘故,竟推不开他,只能由着他将自己扶上马车。

霍衡帮她理好斜靠的枕头后便坐在了谢明昭身侧——马车颠簸,万一谢明昭没坐稳自己便可伸手扶住她;又或者,要是她嫌靠枕难受,可以靠在自己肩上。

马车在谢宅门口缓缓停下,霍衡伸手欲扶,谢明昭迷迷糊糊下了马车,被车轼绊了个趔趄,径直跌入霍衡怀中。霍衡哭笑不得,揽了她的后腰站稳。

谢明昭眉头微蹙,猛地推开霍衡,十分要强地要自己走。守在大门打盹的月竹被声音惊醒,急忙上前扶了谢明昭,耳语道:“姐姐,殿下来了!”

谢明昭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晃晃悠悠地急趋向李维桢。此刻她鬓发有些微微散乱,一缕碎发贴在泛红的脸颊上,银簪也因马车颠簸歪在一旁。

“月竹,再倒壶酒来!”谢明昭口齿不清地喊道。

李维桢用眼神制止了月竹,眉头微皱,嗔怪道:“与那些人应付应付就行了,干嘛喝这么多!”旋即又向立于身后的霍衡颔首致意:“此事有劳霍将军了。谢主簿不懂事,倘若酒醉有冒犯将军之处,还望将军海涵。”

“殿下言重了。”霍衡拱手:“在下告退。”

待李维桢送走霍衡后,谢明昭又已经接连饮了好几杯茶水。她伏在桌上,听见公主的脚步声,委屈巴巴地赌气大声说道:“我没有对他无礼!”

李维桢失笑,坐在谢明昭身旁。夜色微凉,晚风温柔地吹拂着谢明昭已然松散的发丝。

“即便失礼,那也是,也是,公主宠坏的。”谢明昭大着舌头理直气壮,白皙的脸庞映上两偏火烧云:“终于,终于知道,话本子上说的,说的,恃宠,宠而骄是个什么样了。”

谢明昭一手支着腮帮,醉眼朦胧,一只手圈了茶盏,递到公主唇边,杯沿轻轻碰到了李维桢的下唇。

李维桢盯着谢明昭面若桃花的小脸,笑了笑便将谢明昭奉上的茶水一饮而尽。茶水的味道虽淡,却咂么出些许甘甜,触碰下唇的温柔更是令人回味。

“殿下人美心善,送我宅子,给,给,给我官职尊荣,还给我花那么多钱。这,这就是知遇之恩,无以为报,在下为殿下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我要说的,都,都在酒里了。”谢明昭又斟了茶,自言自语咕哝道:“怎么没味啊!”

这话说得不三不四,李维桢听了一脸无可奈何却又忍俊不禁。李维桢凑近谢明昭的脸颊,淡淡酒气混杂着某种清甜的呼吸轻轻拂李维桢的脸上,她宠溺地屈起食指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头:“谄媚之词还真是信手拈来,读了这么多书,就是为了以后进谗言吗?”

谢明昭第二日酒醒,只觉得口干头疼。用了早饭,仍觉得脑袋沉甸甸的,她突然想起来有件要紧事昨晚忘记向李维桢禀报了。

“月竹,备车,我要去趟公主府!”

“姐姐昨晚饮了那样多的酒,休息半天再去吧!”

“不行,赶紧备车!”谢明昭一边吩咐了,一边随手拿了衣服就往身上套。

月竹见谢明昭一脸严肃,急忙出门招呼马车。

“殿下!”谢明昭大步迈入内殿。

“怎不再多休息一会?”

谢明昭不言,李维桢心领神会,当即屏退左右。

“那王皓之对我已不再设防,昨晚听他们口风,那些灾粮都进了一个叫广阳粮庄的地。而这广阳粮庄最大的东家,似是王氏!那些贪墨证据应当就在这粮庄里...”

李维桢拧着眉头,起身踱着步子,偌大的议事厅幽幽回荡着长裙曳地的声音。

“殿下,要不要悄悄派人去查一查?”

良久,李维桢道:“再等等,你刚吃了这顿饭,广阳粮庄就被查,岂不让他们生疑?让我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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