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桢拿襻膊挽了衣袖,走至热气腾腾的锅前,裴清急忙制止道:“殿下金枝玉叶,如何能做这样的事?还是属下来吧!”
“还是我来吧!”李维桢摇头拒绝,十分自然地舀了粥倒至桌案的一排排空碗中,见裴清还要再开口,便继续道:“我幼年曾随父皇母后出巡,见识了百姓生活不易。下榻至金陵史家时,我曾在半夜听到一女子哭泣,原来是花园女婢的女儿病重,那女子已将自己卖给史家换女儿的治病钱,但钱花光了女儿还需要继续吃药,不然便半月也撑不下去了。我和近身丫鬟身上没有银钱,只能抠了衣服上的南珠给她。我正要抠第二颗时,那个女婢已经泪流满面,说这颗珠子已经够买下整个药铺了。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身上的一个饰件,就是那样多人的救命钱。此后再看到达官显贵的奢靡,只觉得心中难受。我既受供养,现在能为百姓做这些事,我只觉得心安。”
裴清心中一动,便不再坚持。李维桢的动作有些许生疏,不到片刻白皙的手指被碗底烫得通红。裴清看得心疼,但知李维桢性子倔强,因此也并不再出言阻拦,只是转头吩咐了搬米的侍从找敏儿备下烫伤药膏。
不多一会,李维桢舀盛的动作愈发熟练。裴清接过粥碗,触碰到李维桢手指时,心中突然一怔。当他回神时,李维桢早已抽开手继续盛了粥给他递来。裴清十分不自然地低了头,只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将李维桢亲自端来的粥碗送至灾民手中。
灾民感念公主的再生之恩,如今见李维桢亲自布施,口中皆是称颂之词。
“你们不必拜我,陛下仁爱,命我来此放粮赈济。你们若要拜,应当拜当今皇上!”语罢,李维桢拱手冲洛京方向遥遥一拜。
“殿下,挪用的这些军资要不要上报兵部?”一侍从捧了账簿请示道。
李维桢看着账本,心中一动,到嘴边的话突然改口道:“今日事情繁杂,你手头事情也不少,等来日一并报了也不迟!”
那人并不生疑,点头称是,“诺”了一声便急步离开。
李维桢吩咐众人去歇息,等帐内只剩她两人时,谢明昭才小声开口问道:“支出府中的倒也无所谓,殿下虽有陛下授予的赈灾之权,只是这些帐篷到底是军资,已经算挪作他用了。不报知兵部,只怕陛下要怪罪!”
“要的就是这个!”李维桢挑了挑眉:“今日之举,到时自有妙用。”
天气渐渐转寒,除去留待第二年耕种的存量,赈灾粮与公主府仓库粮食几乎殆尽。只是距离开春仍有许多时日,这个冬天,必须要挨过去。
“蜀北有了饥荒,粮食价格飞涨,一百钱只能买一斤米,但蜀中无事,一百钱能买百斤。殿下可向陛下请旨全权负责此次赈灾事宜。到时殿下可发布赈灾令,让所有做官的都捐一百钱,不过可用粮食抵扣。到时,蜀北官员便会出一斤米而想着省下那一百钱,不管蜀中官员出钱还是出粮都无碍,出钱的就可直接到集市上换了百斤米。这样蜀中百斤米便可送至蜀南,百姓也可暂时吃上饱饭了。”
“好!我即刻修书一封,向皇兄请求全权负责赈灾一事!”李维桢笑着走至书桌前,铺开道:“只怕那些人还巴不得我接了这个活,他们也好睡个安稳觉了...”
谢明昭一边研墨,一边皱眉道:“此次赈灾,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余波才是需要殿下费神的。越是大灾之年,越是兼并土地的良机,平日里耗费万金难以购得的土地,到了灾年的时候就能以极低的代价得到,由此但逢大灾,便都成为士绅们掠夺土地的盛宴…官商勾结、官绅一体,即便朝廷发下再多的赈灾银粮,也不可能到普通百姓手中,而原因就是为了兼并土地,同时迫使自耕农成为佃户奴仆...”
“那些世家豪绅将粮食借与百姓,利钱却翻了一番。百姓人人负债,必然极大影响蜀中税收。那些豪强们去百姓家索要,个个凶神恶煞,百姓害怕,自然先将收成给了他们。但是朝廷向世家征税更是难上加难,只能眼见着世家肥了,官府却空了。眼下殿下可将府中存粮放给百姓,利钱只收那些世家的三成,那些世家盘剥的手段狠辣,饿死人也是常有的事,百姓见殿下利钱少,必然转而来求助殿下,这样他们来年不会再被世家盘剥继续饿肚子;同时殿下可向收成最多,积极建仓的百姓奖赏玉璧,一来存粮可不让自己饿肚子,二来还能得到公主奖赏,一举两得之事,百姓何乐而不为?孟子所说的无饥馑矣指日可待。”
“殿下,叫他们把吞掉的土地再吐出来,要一步一步来。当务之急,是借着清查户口的便利,查清户口、财产。其中田地分为若干项,如水田、旱田,是租赁还是出租,房屋有多少间,禽畜的数目等,这些都要详细地造册登记,凡是一州、一县之内,各乡肯定有村镇民众聚集的场所。这些场所,一个州、县之中,全部加起来,也不过几十处吧。发放赈灾救济的款物之前,先将受灾户的姓名,受灾人数的多少、赈灾救济期限的长短等写明,分别张贴到这几十处民众聚集的地方,让大家都能看得到,知道详细的情况。发放赈灾救济款物之后,再派人到各处抽查。如此方尽可能叫有限的赈灾粮落到实处,也好叫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一口气说了这样许多,谢明昭搁了墨锭,给自己斟了杯茶:“我听说雍王殿下的军屯已然吸纳了不少流民,也算是间接遏制了西北关中那边土地兼并的势头。”
“可若行此举,重新丈量土地是势在必行了,只怕到时树欲静而风不止...”
“殿下需做好准备...”谢明昭抬手,透过菱花窗棱凝望着窗外一团似乎要将人吞没的墨色:“或许,陛下的旨意,很快就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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