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公子怎得被人掳了也不问清个来龙去脉,是非因果来?”
苏寄北被反绑在石柱上,也不急不躁,气定神闲地坐着,只是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悲伤与无奈。
“阁下毋需与我兜圈子,背后指使之人你我心知肚明,又何苦浪费唇舌在此多言。”
“哦?”
“这天下间能支开血影的,除我之外,只有一人。”
苏寄北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被掳拐走,按常理来说,时刻守卫在暗处的血影不可能不知,所以当他受伏的那一刻,他便心下了然。
“公子聪慧,也省得我与你绕弯子了,上头的主子你我都无法违抗,那待会儿我要是做出什么残忍的事来,您也休怪我。”
“多年来他的考验与责罚我都受着,不差这一次,也自然不会怪罪于你。”
“但这次老爷要考验的,并非公子,要受苦的,也不是您,您只在一旁看看热闹就好。”
苏寄北心下一紧,“是谁?”
“您一会儿见了来人便知,就是不知道他肯不肯为您冒这份儿险,若他连第一步都迈不出,也就免了后面的苦。”
“谁他娘的给了你这熊心豹子胆,我苏家的人也敢动!”
花迟提着滴着血的青血龙牙刀,字字切齿,一步一血印地踏进这山洞。
领头的把玩着手里的弯刀,轻哼一声,“哟,料理得倒快,身手不错,十多个死士也没拦住你。”
“少废话,放人。”
“放人可以,得看你有没有这本事。”
自打一进来看见被绑着的苏寄北,花迟早已红了眼,自心底窜上难以抑制的愤怒与心痛,挥刀便欲劈向列阵的死士。
“诶,且慢,你这一刀劈下来可不要紧,在场的死士无一不是视死如归的,要紧的,是我手里这把弯刀,会不会割破你家公子的喉咙。”说着转着刀在苏寄北颈边比划着。
“小花,你走,不要管我,这里没人敢伤害我。”苏寄北无视脖间的冰凉,尽量保持着冷静的语气想让他安心。
花迟只当他是不想自己涉险,如此情形这些人又怎会不伤害他。
“你若敢动他分毫,我必叫你付出血的代价。”
“要我不伤他,也可以,那要看你答不答应我的条件。”
“说。”
那人起身,笑了笑,“搬上来。”
一口半人高的青铜鉴被抬到了人前。
苏寄北:“这是何物?”
“自然是好东西,公子瞧,那鉴口上橙红的粉末您可识得,没错,正是雄黄,雄黄是压什么东西的,不用我多说吧,哈哈,怎么样,令尊在商场上叱咤风云,连条狭窄的生路都不留给同行,害我家面临倒灶之难,我也不要你的性命,只想替父亲出口恶气罢了。”
这番说辞不过是说给花迟听的,苏寄北自然明白。
“既然有人想来救您,那便得替您受了这份苦才是。前些日子我父亲身体不适,我便想着泡壶药酒来孝敬他老人家,叫人寻了这些个虫子养在这鉴里,只是苦于少了个年轻气盛的男子供些精气给它们,这个条件,你可愿意?”
那鉴中翻涌着上百种虫子,蝎子蜈蚣黑蚁,九龙虫茶翅蝽,常人看了也要汗毛倒立,怕虫的人更是毛骨悚然。
鉴口的雄黄压着百虫,没有一只爬出来的,都挤在鉴中打架。
花迟看了眼鉴中,忍着冷汗,狠下心来,“我答应,你便放了公子,若是君子,言出必行,既是苏家的债,我也有义务还。”
“看你表现。”
苏寄北慌了神,拼了力想挣脱腕上的绳索,“不要!你让他走,让他走啊!”
花迟冲他笑了笑,“我不怕的,公子别担心。”
说罢放了刀,脚下一点跳进了百虫鉴中。
千百虫蚁,噬骨噬心。
任凭他再怎么给自己壮胆,也控制不了颤抖的全身,紧闭着双眼,一阵接一阵的头皮发麻,从肌肤到内脏都已麻痹,但始终保持着头脑清醒——
他一定要救他的公子出去!
苏寄北合上了眼,两行清泪顺着垂下的睫羽滑落,掌心被紧握成拳的指甲嵌出血来,一滴一滴洒在地上。他第一次多么希望自己会武功,能立马冲上前去挡在他身前。
一炷香过去了
一刻过去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
“嗯,还不错,看上去闹腾了许多,用来泡酒再好不过。”那人过来看了眼鉴中的虫子,点了点头。
“出来吧。”
花迟身上脱了力,逼着用内力支撑着出来站稳了,冲苏寄北使了个眼色,告诉他他没事。
“放人。”
谁料那人不高兴了,“怎的我这心里觉着还是不够解气,你杀了我十多个死士,我却要毫发无伤地放你们离开,想想还是不合算,总得见点血吧。”
苏寄北开了口:“你要见血,便在我身上取。”
“那不行,公子您这身娇体贵的,我要是伤了您,不仅眼前这小公子会要我好看,想必苏老爷也会追究。”
他将目光转向花迟,上下打量了一番,“小公子方才被那些虫蚁啃噬了那么久,体内的毒素怕是不少,放点血对身体好,放得我满意了,对得起那十条英魂了,我便放人,这次说到做到,如何?”
“好。”
“不要!”
在苏寄北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之前,花迟已扬了刀朝心口一刺,走向青铜鉴边。
鲜血灼目,一滴滴刺伤了苏寄北的眼。
花迟任血直直流入鉴中,喂食百虫,扯着发白的嘴角冲领头的一笑,“心头血,别浪费了,满意了吗?”
领头的没想到他会往心口刺去,片刻惊诧后恢复了神情,命令身边的死士,“放人。”又看了眼花迟,“是条汉子。 ”
花迟眼里尽是氤氲,视线逐渐模糊,极度的难受与疼痛狂涌而来,将他整个吞没,在意识尚存的最后片刻,努力吐出了几个字,“不许伤他。”说罢再也支撑不起眼皮,陷入天昏地暗之中。
苏寄北被解了绳索扑了过去,将他揽入怀里,捂住他还在不停涌血的伤口,发了疯般嘶吼道:“大夫!叫大夫!”
领头的见花迟倒下,也不再故意装腔,派了人通知林栖等人,又叫人忙去找大夫。
“他已通过考验,没让老爷失望,我这便回去复命。”
临走前又回过头来看了看抱着人心疼得快滴血的苏寄北,“多有得罪,公子恕罪。”
苏寄北根本无暇理他,也不想理会,只一个劲儿在花迟耳边念叨着。
“别怕……”
“别怕……”
“我在……”
再睁眼时,已在京城的新宅子中。
苏寄北从威堂院回来,强忍着背上火辣辣的疼痛,这是刚进京时他与苏予桀理论时挨下的,也是他今生第一次对他父亲的命令有所违抗与反对。
他取过椸架上的白袍披在身上,遮挡住伤口裂开浸透衣裳的血迹便进了里间。
“醒了?”
苏寄北坐到榻边,轻轻地扶着他的肩头坐了起来。
花迟醒来见了他完好无损地在自己面前,心中高兴,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蹭着脑袋,嚷嚷道:“疼……”
好几日未说话,一开口被自己沙哑着的嗓子吓了一跳,又嘤嘤呜咽着。
苏寄北轻声细语地安抚着怀里的人,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伤处。
“我让你受苦了。”
花迟赖在他颈窝连连摇头,“你平安就好。”
苏寄北握紧了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今后无论何时何地,再不许你为我犯险,若以你之身换我平安,那平安于我,又有何用?”
“我知道了。”
“这一刀,已将我们紧紧连在一起,再不会分开了。”
“嗯!”
苏寄北想起什么,止不住笑意,低下头在他耳边轻轻道:“你我之事,我已知与父亲。”
花迟心里紧了紧,又羞又开心,半晌才开口问道:“老爷怎么说啊?”
苏寄北笑得眉眼弯弯,“你猜猜看。”
见他吊着胃口,花迟嘟着嘴别过了头,摇晃着脚,“我可猜不着。”
对他这样撒娇闹别扭的孩童姿态,苏寄北向来没有抵抗力,心中软得一塌糊涂,不忍心再逗他,“若得你应允,冠礼后便缔结良缘,从此琴瑟和鸣,与卿欢好。”
花迟能为苏寄北做到这个地步,本也是苏父没有想到的,苏寄北又搬了他亡母生前的话出来,总算求得了高堂的同意。
“我……自然应允……”
苏寄北眼前一亮,扶着他的肩与他对视,“那即日起便该操持起来了,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该有的礼数一样都不能少,繁碎的琐事我来打理,大婚的一切都由你做主,依你的喜好来,凤冠霞帔,旗罗伞扇,大红花烛,待你伤好我们便一起张罗,可好?”
“哦对了,还有请柬,我要遍邀所有亲朋一起见证我们大喜,定要叫你在所有人的祝福中登上花轿。”
“还有……”
花迟鲜少见他像今天这样兴奋,他能感觉得到,他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开心。
“公子怎的这般了解成婚的事宜,连要做些什么,置办些什么都那么清楚,莫不是早就盼着有一日能当上新郎官,娶了哪家闺秀过门。”
“今生今世,魂梦所愿,唯你一人。”
花迟本是有意逗他,没想到反而自己落了个脸红,躲进被窝里不肯出来了。
中途苏寄北亲自去取药时林栖来过。
“林栖哥,你来啦。”
“来看看你竟然没被那些虫子吓死,我们赶到的时候都被吓了一跳,你不怕吗?”
“怕的,但更怕公子受伤嘛。”
林栖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渴了,想喝水。”
“自己爬起来倒去。”
花迟抱着肚子在榻上打滚撒起泼来,“哎哟喂,渴死我了,呀,这儿怎么有个人呐,好心人赏口水喝吧!我要死了我!”
“行行行,怕了你了。”
林栖倒了杯水递到他跟前。
“喏。”
“大恩不言谢!”
花迟咕噜两口下了肚,擦了擦嘴边的水渍。
“这个给你,我家祖上传下来的膏药,治疗刀伤再好不过了。”
看着林栖塞到怀里的药,花迟心下暖暖的,林栖总是这样,带着泼辣的表情毒辣的舌头做着些贴心的事。
“以后做什么事之前记得也要顾好自己,丢了你这条命看你还拿什么去护着别人。”
花迟嘿嘿笑着,连连应是。
“但这次也不全是坏事,至少,它有名字了。”花迟拿过榻边的刀,被苏寄北擦拭地干净如新。
“你说过兵器见血才能取名,只是没想到见的是我自己的血罢了。”
“想好叫什么了?”
“泣血。”
洞中苏寄北为他掉的眼泪落进了他心里,在他心中蔓延出了十里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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