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执念

伊莎贝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引路的丫鬟走出那间花厅,走出何府那扇朱漆大门的。

直到坐上马车,司机询问她去向时,她才回过神,却发现自已已经泪流满面。

何静舒没有为难她,甚至没有一句重话。

可那份居高临下的平静,比任何羞辱都让她感到绝望。

她输了。

不是输给家世,不是输给容貌,甚至不是输给所谓的青梅竹马的情分。

她是输给了对方那种······完全不在一个层面的清醒。

马车缓缓启动,驶离何府。

伊莎贝拉靠在柔软的车厢壁上,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陌生的东方街景,第一次意识到,她跨越重洋追寻的,或许从一开始,就只是一场镜花水月。

而那个名叫何静舒的女子,和她所处的世界,是她永远无法真正理解,也永远无法撼动的。

————

何府花厅内,重归寂静。

何静舒独自坐在原处,良久未动。

窗外阳光偏移,将她的身影拉得细长。

“静园。”

这两个字,在她看似平静的心湖里,激起了远比伊莎贝拉之前所有话语都要深的涟漪。

Jing Yuan.

她甚至不需要伊莎贝拉用英文重复,那发音,那含义,直白又**。

英国的庄园······叫做“静园”。

之前无论伊莎贝拉如何描述云琅青的书房抽屉,醉酒呓语······她都觉得那像是隔着一层雾,是旁人的转述,是可以通过理性去分析,去质疑,甚至去不屑的“深情表演”。

可“静园”······

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存在!

一个远在万里之外,却被他冠以她名字的产业,一个无法用“一时冲动”或“演戏”来轻易解释的,近乎偏执的存在。

云琅青······

他到底······

何静舒垂下眼帘,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掩了眸中复杂的波动。

那波动里,有震惊,有悸动,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荒谬感。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把身边所有事物都刻上她的印记?英国的庄园叫静园,那枚戒指······他手上一直戴着的男戒,和她盒中那枚是一对。

这些实实在在的,无法忽视的证据,如潮水般冲击着她固有的认知。

她一直以为他的深情是表演,是征服欲,是得不到的不甘。

可如果只是表演,需要做到这一步吗?需要将一个远在异国属于他自己的家,都打上她的痕迹吗?

这种偏执的行为,与他平日里那副来去如风的风流姿态,形成了如此刺心的矛盾,让她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这不再是少年时代懵懂的好感,也不是成年人之间基于利益的算计,这是一种更顽固,也更让她感到······困扰的执着。

她原本以为,自己早已将界限划得足够清晰,将态度表达得足够明确,可“静园”这个名字,像是一个无声却强有力的反驳,提醒着她,云琅青的“认真”,或许远超她的想象。

只是,这份“认真”,来得太迟,也太不是时候了。

在她已经权衡利弊,做出对家族,对自己更“合适”的选择之后,在他用那些风流韵事和步步紧逼的算计,将两人之间最后那点温情消耗殆尽之后······

现在,用一个远在英国的庄园名字来证明他的深情?

当时何静舒是怎么回复伊莎贝拉的呢,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可声线,却有一丝微微发颤。

“名字······不过是个代号罢了,云公子行事,向来随心所欲,兴之所至,取什么名字都不足为奇。”

“温莎小姐,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也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那时伊莎贝拉紧紧盯着何静舒,没有错过那细微的僵硬和垂下的眼帘,她知道,这一次,她的话真正触碰到对方了!这个始终平静,仿佛没有任何事情能让她动容的东方女子,终于因为她的话,产生了真实的波动!

这个认知,让伊莎贝拉心中最后那点不甘和怨气,奇异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酸楚和释然的复杂情绪。

看,她不是毫无感觉的,琅青的深情,并非全然付诸流水。

————

云府,深秋午后。

金桂馥郁的甜香几乎浸透了整座宅邸,庭院中几株老桂开得正盛,碎金般的花朵簇拥在墨绿的叶间,风一过,便簌簌落下些细小的花瓣。

云琅青正闲适地倚在廊下,随手折下一枝开得极盛的金桂,凑近鼻尖轻嗅,那浓郁的甜香让他微微眯起了眼,嘴角带着一丝惯有的,漫不经心的笑意。

母亲突然传唤他回府用晚饭,他心知肚明绝非只是吃饭那么简单,多半又是旁敲侧击他与何静舒的进展,或是敲打他注意言行,莫要再闹出什么“西洋友人”的风波。

他正想着如何应对,身后阿成走近,垂手躬身,压低声音快速禀报了几句。

云琅青捻着桂花枝的手指微微一顿。

“哦?”他挑起眉,脸上掠过一丝讶异,随即那讶异便化为了玩味和······几分期待。

“伊莎贝拉去了何府?找静舒?”

这组合着实出乎他的意料,这两个女人,一个是他刻骨铭心求而不得的明月,一个是他旅途解闷,带着几分怜惜的娇花,这怎么会搅到一起?

他觉得有几分好笑,这小姑娘胆子倒是不小。

这几日确实冷落了那小丫头,想必是听多了风言风语,坐不住了?也好,让她去闹一闹,或许能搅动何静舒那潭死水也说不定。

云琅青嘴角那抹笑意加深了几分,带着点看好戏的兴味。

然而,他这份轻松调侃的心情并未持续多久。

阿成见他神色尚可,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补充了另一则刚收到的消息:“少爷,还有一事······上海那边传来消息,陆胜陆师长近日似乎在命人加紧装饰他在霞飞路的那处别墅······”

云琅青听着,随手将那枝桂花丢在一旁:“他装饰他的狗窝,与我何干?”

一个兵痞的附庸风雅,值得特意来报?

阿成额角渗出细汗,心一横,低声道:“下头人打听来的风声······说是在筹备······新婚之用,而且······消息似乎是从陆师长身边人漏出来的,是与沽州何家联姻。”

“新婚?何家?”云琅青脸上的笑意瞬间冻结。

那双总是含情带笑的桃花眼里,一种冰冷的狠厉之色缓缓席卷而上,周围的空气仿佛都骤然降温。

金桂的甜香忽然变得腻人和令人作呕。

何家?沽州还有哪个需要陆胜如此大张旗鼓筹备“新婚”,且能让他云琅青在意的何家?

只能是何静舒!

消息是从陆胜身边人传出来的,其真实可信度便提升了好几分······而且,这不是简单的流言蜚语,那陆胜,不敢如此空穴来风。

这一点,云琅青心里很明白。

正因如此,一股隐隐待发的薄怒在他的身体里蓄势待发,云琅青咬牙强压下去。

他做了那么多!步步为营,算计周全,从英国到沽州,从莱茵山庄到携手亮相······甚至不惜将最不堪的软肋暴露······她都不为所动,甚至嗤之以鼻,他原以为她只是清高,只是恼他过往荒唐,需要他付出更多耐心和代价去挽回。

却原来,她不是心冷,不是不懂情爱。

她只是······将所有的清醒和权衡,都用在了另一个方向!她宁可选择一个半路杀出的,粗鄙的兵痞!一个手上沾满血,靠着时局爬上来的暴发户!就因为他手握兵权,能为何家提供更直接,更野蛮的庇护?!

那股薄怒混合着失望,彻底席卷了他,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拧搅,痛得他几乎要弯下腰去!

他云琅青,竟然输给了这样的一个人?

在他还在费尽心思想要挽回青梅竹马的心,还在算计着如何让她重新看待自己时,她已冷静地衡量利弊,选择了那条对她,对何家更有利的道路!

云琅青站在原地,良久未动。

秋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却吹不散他眉宇间那团凝固的阴霾。

他忽然笑了一声,那笑声极轻,极冷。

好啊,何静舒。

好得很。

原来他所有的深情,所有的等待,所有的不甘和算计,在她眼里,真的就只是一场可笑的一厢情愿,她甚至不屑于亲自告诉他她的选择,而是让他通过这种渠道得知!

“少爷?”阿成被他骇住,惴惴不安唤了一声。

“下去吧。”

阿成躬身退下,消失在廊柱后。

廊庑另一端传来了脚步声。

云夫人身边得力的老嬷嬷笑着走过来,远远便行礼:“二少爷,夫人请您过去呢,说是小厨房新做了您爱吃的桂花糖藕,让您去尝尝鲜,也陪她说说话。”

云琅青抬起眼,脸上所有阴鸷的情绪收敛得干干净净,他将掌心的残花随手扔进一旁的盆景里,扯出了一个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容。

“就来。”他应道。

至少,在母亲面前,他得是那个风流倜傥,万事不过心的云二少。

云琅青整理了一下西装前襟,迈开步子,跟着嬷嬷朝内院走去。

至于这笔账······

云琅青眼底掠过一丝暗光。

静舒,我们······慢慢算。

廊下重归寂静,只余金桂甜香。

————

云府内院,一间陈设雅致的小厅内。

云母坐在铺着软垫的酸枝木扶手椅上,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保养得宜,却难掩焦虑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心腹嬷嬷王妈妈垂手侍立在一旁,观察着主母的脸色,轻声劝慰:“夫人也不必过于忧心,外头那些风声,向来是真假难辨。何家是极重规矩的人家,若真与陆家有了定论,断不会如此密不透风,总会有些迹象露出来,如今一点动静都无,想必······想必还是以咱们云家为重的。”

王妈妈知道夫人为何如此焦虑。就在两个时辰前,夫人一位相交多年,娘家在沪上颇有势力的手帕交,特意派人悄悄送来了一个口信——并非确凿证据,却是一个令人心惊的传闻:上海霞飞路陆胜师长的公馆,下人们口风不紧,隐约透出“迎娶新夫人”,而这位“新夫人”的来历,隐隐指向沽州何氏。

这消息如同一个闷雷,炸得云母心神俱震。她第一时间派人去何府周边悄悄打探,却回报说何府一切如常,何父何母也未见异常,这种外紧内松的矛盾,更让她心慌意乱。

她原本想着,凭借云何两家的世交情谊,凭借自家儿子的人才家世,以及琅青对静舒那明显的心思,这桩婚事应是水到渠成。即便静舒性子冷些,琅青过往荒唐些,总有转圜余地。

可如今,半路杀出个手握重兵的陆胜······这局势就变得完全不同了。

乱世之中,枪杆子的分量,有时远比多年的情分和财富更重,这个道理,她懂,何观澜那只老狐狸不可能不懂。

这次喊云琅青回来吃饭也是为这个——云母得了那模糊却骇人的口信后,哪里还坐得住?立刻打发了心腹之人去寻云琅青,无论如何也要他立刻回府,她必须当面问个清楚,更要让儿子知道,这事关他终身,事关云家体面的大事,可能起了要命的变数!

云母目光望着窗外一株开得正盛的金桂,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丝叹息:“······静舒那丫头,是顶顶好的!”

“门第、底蕴、家风、教养,放眼整个江南,还有哪家能比何家更配得上我们云家?这才是真正的门当户对,是老祖宗嘴里说的‘天作之合’!”

她眼中闪烁着当家主母的精明光芒,“鸣谦在军政府里,位置是越来越高,可这位置要坐得稳,光靠我们云家一家的财力和支持还不够,何家那些故旧门生,在士林、商界乃至北洋旧部里的人脉,那是盘根错节,深着呢!这门亲事若能成,就等于把何家这棵大树,绑在了咱们云家的战车上。”她的话语里充满了对家族利益的深远考量。

稍作停顿,云母的语气染上一丝为人母的无奈与期望:“再者说,撇开那些家族大事不谈,静舒那孩子,模样、才情、持家理事,哪一样不是顶尖中的顶尖?我是看着她长大的,是最理想的宗妇人选!我是真心喜欢她啊。”

她的目光变得深远:“也只有她,或许才能管束住琅青,把他那些不着调的心思往正道上提携提携,给他找个这样的顶级归宿,用婚姻和责任来约束他,也是为他未来铺一条像样的,稳妥的路。”

王妈妈连忙附和:“夫人说的是!二少爷那般人物,也唯有何二小姐这样的,才堪为良配。”

云母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我没有女儿,心里是把静舒当半个女儿来看的,总想着把最好的都给她······自然也盼着她能到咱们家来。”

“每每想到这样好的孩子,若是嫁去了别家,我这心里头······就跟挖空了似的,难受得紧。”

就在这时,门外廊下传来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以及那独有的,带着点懒洋洋调子的声音:“母亲大人~”

话音未落,云琅青修长的身影已出现在门口。

云夫人恨不得自己娶了舒儿才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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