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前夕

霍辰珏坐在下首,听到这话,脸色更不自然了,几乎想立刻去洗手,他如坐针毡,不仅因为对陈先生及其女伴的本能排斥,更因为那几位姑娘的目光,如同黏腻的蛛丝,不断缠绕在他身上。

她们久经风月,眼毒得很,自然看出陈先生是个难伺候的主,云琅青那般人物更是高不可攀,连搭话的资格都没有。唯有这位看起来家世良好、面容俊朗又似乎“腼腆正经”的霍少爷,像一块闯入狼群的鲜肉,引得她们蠢蠢欲动,眼神里的暗示几乎要流淌出来。

“哦?”陈先生拖长了调子,“只是······云二公子何时也变得如此谨慎了?这可不像您在英伦和沽州的手笔。莫非······是这次的‘生意’,格外烫手?”他话语里带着试探,也带着一丝兴奋——越烫手,意味着利润越惊人。

“烫手与否,取决于操作的手法和分利的诚意,陈先生是明白人,有些生意,看似惊险,实则······换一片天,对大家都有好处,不是吗?”云琅青的话暗示着交易背后的能量和风险,甚至可能会牵扯到势力格局的变动。他向来做这种刀尖舔血的生意胆大包天,只要认为有利可图且时机成熟,便会不择手段推动下去。

这次云琅青特地亲赴上海,约陈先生密谈,必是有了更周详,也更惊人的计划。

陈先生笑了笑,那种商谈要紧事的严肃上了几分,尖细的嗓音也压低了些:“云二公子是明白人,这上海滩的风往哪儿吹,水往哪儿流,您看得比谁都清楚,有什么章程,您尽管吩咐,只要能互惠互利,我陈某自然鼎力相助。”

“陈先生果然爽快,至于机会······眼前正摆着一个现成的。”云琅青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陆胜那块肥肉,多少人盯着,却都苦于无处下口,他手下那帮人,贪婪又愚蠢,破绽百出,若能找到合适的机会……扳动他,并非难事。”

“当然,”云琅青身体向后靠去,恢复那副慵懒的姿态,“云某是正经商人,打打杀杀的事情,一窍不通,也敬而远之。这种脏活累活,自然需要真正有手段的朋友来处理。”

陈先生听着,那双被脂粉包围的眼睛里精光闪烁,陆胜这个名字,他自然是知道的。

上海滩谁不知道那位手握重兵的陆师长?但他今日兴致勃勃来与云琅青密谈,心里盘算的可都是些能赚大钱的“正经”买卖,跟那个粗鲁的军痞能扯上什么关系?陈先生不由得暗自纳闷,好端端的,云二公子为何突然要把一个北洋军官牵扯进来?

陈先生涂着口红的嘴唇微微撅起,流露出几分不解与不悦。可他深知云琅青的脾气,这位爷心思深沉难测,既然开了这个口,必然有其深意。况且,与云琅青做生意向来如此,只有先满足了他的要求,那么不管之后你想谈什么伤天害理的买卖,他都会笑眯眯地陪你谈下去。想到这里,陈先生那点不快便迅速被对利益的算计所取代。

他用手帕再次按了按嘴角,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云二公子真是······每次见面,都能给人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啊。”

他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这种级别的合作,需要更深入的试探和更详细的谋划。

云琅青也不催促,重新拿起一支雪茄,慢条斯理剪开茄帽。

包厢内一时间只剩下打火机清脆的响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都市噪音。

那几位姑娘似乎察觉到气氛的变化,不敢再放肆盯着霍辰珏,变得安静下来。

霍辰珏看着眼前这两人打着机锋,三言两语间似乎就要决定一个实权师长的命运,即使是他这样的家世,背后也忍不住升起一股寒意。

云琅青这家伙······真是疯了,为了个女人,至于玩这么大吗?

————

送走那位香气袭人、姿态夸张的陈先生后,霍辰珏几乎是立刻冲到窗边,“哗啦”一声用力推开玻璃窗,深秋夜晚微凉的空气涌入,驱散着室内浓郁香水和雪茄混合的味道。他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嘴里不住地念叨抱怨,脸上是劫后余生的夸张表情:“我的老天爷······这味儿······简直是要谋杀!我说云二,下次再有这种神仙场合,你提前给我备个防毒面具行不行?再这么来几回,我这鼻子非得废了不可!”

他转过身,背靠着窗框,一脸心有余悸,“还有那位陈先生······我真服了,跟他待一个屋里,我浑身鸡皮疙瘩就没下去过!”

霍辰珏搓了搓手臂,眼神里满是嫌弃和后怕,但更深处,藏着一丝忧虑和不情愿。

“你说我这是什么命啊?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被你拖下水,掺和进这种掉脑袋的生意里······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摊上你这么个朋友?”霍辰珏越说越觉得自己委屈,简直是无助又可怜,“我这纯真善良的心灵受到了玷污,我得向我的上帝虔诚祷告,祈求宽恕我今日被迫听到看到的一切······”

云琅青站在房间中央,慢条斯理晃着杯中残余的酒液,听着霍辰珏喋喋不休的抱怨,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烦得要死。

他嗤笑一声,懒洋洋打断霍辰珏:“之前不是信佛吗?天天念叨着慈悲为怀。怎么,现在改信上帝了?是觉得佛祖管不了海外,保佑不了你的跨国姻缘?”

云琅青挑眉,眼神里满是戏谑:“看来你这信仰,也挺灵活的,全看哪路神仙能帮你追回媳妇儿是吧?”

他知道霍辰珏的软肋在哪。

那个在新西兰海滩上晒太阳,惬意得忘了自己还有个未婚夫的姑娘——周端宁。

霍辰珏是真把她放在了心尖上,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周家这位大小姐主意正得很,对这桩家族联姻抵触情绪极大,甚至一度自己做主想要退婚,只是没成功,才一怒之下远走新西兰,美其名曰“游学”,实则就是在那边逍遥快活,躲个清静。

而周端宁吧,有一点好,就是性子温温柔柔的,像江南水乡里浸润出来的暖玉,虽然不像何静舒那样美得具有攻击性和清冷感,但至少······比何静舒那冰山温柔多了。

霍辰珏的抱怨声戛然而止,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脸色垮了下来,眼神里流露出郁闷和挫败。

云琅青轻笑一声,继续慢悠悠添火:“哎······你说,要是端宁知道,你霍大少爷在上海为了正经事业忙得脚不沾地,连陈先生这种重要人物都亲自应酬······她会不会觉得你终于成熟稳重,堪当大任了?说不定一感动,就愿意从南半球飞回来了呢?”

霍辰珏:“······”(我是不怎么聪明,你还真拿我当傻子了。)

他狠狠瞪了云琅青一眼,却又无法反驳,云琅青这混蛋,每次都能拿捏住他的七寸!

霍辰珏转过头,望着窗外上海的夜景,霓虹闪烁,繁华如梦,却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他沉默半晌,还是没忍住,转回身,眉头紧锁地看着云琅青,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解和一丝劝阻:“琅青,我说真的······至于吗?”他摊了摊手,“就为了一个何静舒?天下女人那么多,你云二少想要什么样的没有?非得为了她,费这么大心机,布这么大一个局?这要是玩脱了······后果不堪设想!而且,万一······我是说万一,要是让静舒本人知道了······”

后面的话他没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如果何静舒知道云琅青为了得到她,不惜用这种手段去搞垮她选择的未婚夫,那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云琅青听着他的话,脸上的笑意未减,反而更深了些,只是那笑意里,掺杂了太多复杂难辨的东西。他晃着酒杯,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笃定和野心:“哥们,”他抬眼,看向霍辰珏,那双桃花眼里闪烁着光芒,“我可不单单是为了静舒······”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缓缓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贪婪和算计:“静舒,我自然是要的。但陆胜倒台后空出来的那些东西······地盘、人马、还有他费尽心思想攥住的那些资源,难道就不诱人吗?”

“一举两得的事情,我为什么不做?我不仅要做,还要做得漂亮。”

霍辰珏怔怔地看着他,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到自己这位好友内心那惊人的野心,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觉得窗外的夜风,似乎更凉了些。

云琅青看着他这副样子,嗤笑一声,毒舌的本性展露无遗,精准戳向霍辰珏的痛处:“再说了,你说世间女子千千万,你自己怎么非要一棵树上吊死,还是一颗远隔万里,心思压根不在你身上的?”

霍辰珏一愣,脸上闪过一丝狼狈,随即化为无奈的苦笑。

“行吧行吧······我说不过你。”他抹了抹嘴角,语气里带着认命般的妥协,“你云二决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我就舍命陪君子,陪你疯这一把。”

他虽然不理解云琅青对何静舒那份近乎偏执的执着,但作为兄弟,他明白那种“非她不可”的感觉,就像他自己,明明知道周端宁远在天边,心思难测,不也还是傻乎乎地等着?

不理解,但是能明白。

————

沽州-

沽州的午后,天气变得奇异。

窗外阳光依旧浓烈,金灿灿泼洒在香榭丽舍酒店花园的葱郁草木上,将每一片叶子都照得透亮,然而就在这片耀眼的明媚中,雨丝却毫无征兆落下,细密、晶莹,被阳光穿透,如同无数根闪亮的银线。

这就是沽州的太阳雨,明明光芒万丈,却又泪雨纷扬。

奢华的酒店套房内,弥漫着一种与窗外奇异天气相呼应的,凝重的悲伤。

伊莎贝拉·温莎坐在靠窗的丝绒沙发上,穿着一身嫩黄色的洋装,金色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肩头,几缕发丝黏在湿漉漉的脸颊上她也毫无知觉。

她没有出声,只是静静流泪。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那双浅棕色的大眼睛里滚落,滑过她苍白的脸颊,滴落在裙摆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的肩膀微微颤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难以抑制的抽噎,却又被她死死压抑在喉咙里,变成一种极其轻微的呜咽。

这种静默的悲伤,比嚎啕大哭更令人窒息。

她甚至没有抬手去擦拭,任由泪水肆意流淌,那是一种被伤到极致后的麻木,一种连哭泣都失去了声音的绝望。

两个小时前,那场突如其来的“拜访”所带来的寒意,像冰锥一样刺穿她的心脏,冻结了她的血液。

那些话语,那些轻蔑,厌恶和逐客令,如同锋利的刀片,将她所有的尊严,所有的爱恋,所有的幻想,都切割得支离破碎。

她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即使在最坏的想象里,也没有。

女仆瑞贝卡红着眼圈,递上一块干净的手帕,看着自己从小照顾大的小姐如此心碎,她的心也像被揪紧了,她已默默将两个行李箱收拾妥当,箱子里装着她们从英国带来的所有东西,瑞贝卡知道,这一次,小姐是真的伤了心,这片土地,不再有值得留恋的温度。

伊莎贝拉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望着窗外。

阳光透过被雨水模糊的玻璃,在她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明明灭灭,如同她此刻破碎的心绪,她那头灿烂的金发在阳光下依旧耀眼,可那双总是盛满阳光和好奇的眼睛,此刻却只剩下一片灰败的,被泪水洗刷过的荒芜。

装束是明亮的,场景是明亮的,甚至连这雨都是带着光的。

可她的世界,已经彻底暗淡无光。

伊莎贝拉的目光掠过房间,最后停留在了茶几上那个精美的瓷器盒子上——那是云夫人方才带来的,美其名曰的“礼物”。它的釉色温润,绘着精美的花鸟,本身是一件雅致的艺术品。

然而此刻,它静静躺在那里,却像在诉说着最令人心痛的现实,它代表的不再是善意,而是一种无法逾越的鸿沟和最终的通牒。

看着它,伊莎贝拉的泪水涌得更急。

有一瞬间,一股强烈的冲动让她想将它扫落在地,仿佛这样就能摔碎那份令人窒息的屈辱,但她终究没有动,只是深深闭上了眼睛,任由泪水更加汹涌漫过眼帘,肆意流淌。

她不会那样做。破碎的瓷器无法改变任何事,激烈的行为也不会让她好受半分,她只是将这份痛楚,深深地、深深地刻在了心里。

她不会忘记今天,不会忘记自己是怀着怎样的期待打开房门,而后又是如何被现实残酷碾过。

两个小时前,她还怀着一份小小的,雀跃的期待。

那时,阳光正好。她刚刚用完酒店侍者送来的下午茶点心,坐在梳妆台前,摆弄着珠宝行送来供她挑选的一些中式首饰。

她喜爱那些精巧的发钗,惊叹如何能用一根小小的玉簪,就能那般优雅地挽住如云秀发,她拿起一枚通透的翠玉簪,对着镜子,试图将它别入自己金色的发间,却怎么也无法固定,试了几次都滑落下来,她却并不气馁,只觉得有趣。

就在那时,房门被轻轻叩响了。

她以为是酒店经理,是她之前随口询问关于发饰书籍的事情有了回音,她放下玉簪,脸上还带着研究首饰时的专注与一丝未褪的浅笑,走去开门。

然而,门外的访客和随之而来的一切,瞬间击碎了她所有轻松的心情。

慢慢加入尾声啦····微微不舍。[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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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三十六章: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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