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心碎

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位她从未见过,却气场强大的东方贵妇。

来人正是云母。

云母身着墨绿色织金云纹旗袍,外罩一件同色系坎肩,颈间是一串圆润内敛的顶级南洋珠项链。

岁月似乎格外优待她,面容保养得宜,五官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绝代风华,她的容貌与云琅青有七八分相似,尤其是那挺直的鼻梁和优美的下颌线,但云琅青的俊美中带着风流不羁的玩味,而眼前这位夫人的脸上,却只有一种历经岁月沉淀,不容侵犯的雍容与威严。

在云母身后半步,跟着一位同样穿着体面,面容严肃的老仆妇,手里捧着一个用锦缎包裹的,看起来颇为贵重的礼盒。

“温莎小姐?”云母开口,声音温和悦耳,“冒昧前来,叨扰了。我是云青的母亲。”她微微颔首,姿态优雅。

伊莎贝拉被这扑面而来的混合着极致华贵的气场震慑住了,下意识后退半步,连忙屈膝行礼,声音带着一丝紧:“夫·····夫人,您好!我是伊莎贝拉·温莎。请·····请进!”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得飞快,这位夫人明明在笑,却让她有种莫名的寒意。

云母的仪态华贵,每一步都走得从容而优雅,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雍容而疏离的微笑,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却又本能地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云母的目光在伊莎贝拉年轻娇美的脸上停留片刻,语气带着夸赞,“真是位可爱又标志的淑女呢”

这西洋女子,确实生了一副好皮囊,金发雪肤,眼眸清澈,带着异域风情独有的鲜活与娇憨,怪不得琅青如此着迷,甚至不惜千里迢迢带回沽州。

即使是不同国度养育出来的女子,可美是相通的,这份美丽,足以让任何男人心动,包括她那眼高于顶的儿子。

然而,这副容貌,在她看来,美则美矣,却终究透着一股子轻浮气,缺乏世家女子应有的端庄与底蕴,这份美丽在她眼中,成了原罪,成了蛊惑她儿子,险些毁掉云家大好姻缘的祸水。

云母在主位的丝绒沙发上落座,示意嬷嬷将礼盒放在茶几上。

伊莎贝拉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瑞贝卡,吩咐她去准备红茶待客。

瑞贝卡连忙应声,屈膝行礼后退下,快步走向套房内的小茶水间准备茶饮。

“一点小小心意,算是见面礼,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叫来者是客。温莎小姐远道而来,云家略尽地主之谊。”

礼盒打开,里面是一套成色极好的羊脂白玉首饰(簪子、耳坠、手镯),温润剔透,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伊莎贝拉看着这贵重的礼物,更觉惶恐:“夫人,这太贵重了,我·····”

“不必推辞。”云母轻轻抬手,截断她的话,开始切入正题。

“温莎小姐生长在英伦,那里风光旖旎,民风开放。不像我们沽州,虽是通商口岸,到底还是守着祖宗传下来的老规矩,尤其像我们云家这样的门第,是最重‘体统’二字的。”

她端起奉上的红茶,动作行云流水,声音不疾不徐:“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温莎小姐是英伦水土滋养出的娇贵玫瑰,芬芳热烈,自是极好。但若移栽到我们这方水土,气候不同,土壤有异,纵使再精心呵护,也难免水土不服,伤了根本,失了颜色。不如归去故园,方能长久绽放,温莎小姐,你说是不是?”她含笑看着伊莎贝拉,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切”。

伊莎贝拉努力消化着这番话。

她听懂了“水土不服”、“伤了根本”,隐约觉得夫人是在劝她离开?可语气如此温和,还送了这么贵重的礼物·····她有些茫然,眼睛里充满了困惑,下意识回应:“谢谢夫人关心,我·····我很喜欢这里,而且琅青他·····”

“琅青这孩子,”云母再次打断她,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提到儿子名字时,声音却冷了一分,“从小被我们宠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朋友嘛,自然是越多越好,只是这‘朋友’二字,也讲究个界限分明。尤其是异性朋友,更要懂得‘发乎情,止乎礼’。温莎小姐年轻貌美,又是异国贵客,更要懂得自珍自爱,莫要行差踏错,失了身份,也徒惹非议。”

伊莎贝拉的脸刹那白了。

她终于听懂了!这位夫人不是在关心她,是在警告她!让她离琅青远点!说她不·····不自爱?委屈和羞愤涌上心头,眼睛里迅速盈满了泪水,伊莎贝拉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只觉得如芒在背,呼吸困难。

她求助般看向嬷嬷,却发现那位老仆妇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

云母看着她的眼泪,眼中闪过一丝厌烦,面上仍维持着礼貌笑意。

若只是寻常女子,云母尚且会委婉一点,可这个姑娘,不像是能听懂弦外之音的样子,索性便点破了:“看来温婉含蓄的道理,温莎小姐不甚了了。那我也只好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我云家,世代簪缨,诗礼传家。云家嫡子的正室夫人,必须出身名门,知书达理,德容兼备,能撑得起云家的门楣,配得上云家的列祖列宗!”

她一字一顿,声音不高,每一个字都砸在伊莎贝拉心上:“这个人,只会是,也必须是——何家的静舒小姐!”

提到何静舒的名字时,云母眼中迸发出一种赞赏,语气也变得热切:“静舒那孩子,出身清贵,自幼受最正统的大家闺秀教养,容貌更是倾国倾城,她是整个江南世家公认的,最顶尖的贵女!与我家琅青,是真正的门当户对,郎才女貌!”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情谊深厚。静舒的品貌才情,才配得上我云家嫡媳的身份!才能为云家开枝散叶,传承百年门风!”

这番对何静舒的推崇和对“云何配”的描绘,如同锋利的冰锥,刺穿了伊莎贝拉本就摇摇欲坠的心防.

她看着云母眼中那狂热和笃定,深刻而绝望地意识到。

云家对何静舒的认可,是绝对的、排他的、不容置疑的!

她和云琅青之间,即使有爱,在云家这堵由门第、规矩和母亲意志筑成的高墙面前,也脆弱得不堪一击!

云母看着伊莎贝拉梨花带雨的模样,眼中没有怜悯,也没有厌烦,她从袖中抽出一方洁白的真丝手帕,作势要递给伊莎贝拉擦泪,姿态仿佛在施舍一份微不足道的怜悯。

然而,就在云母的手帕即将递到伊莎贝拉面前时,这个英国少女,像是突然想起了母亲临行前的叮嘱,想起自己温莎家族的骄傲。

她猛吸了一口气,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努力挺直脊背,声音哽咽:“可是夫人,我爱琅青!我真的爱他!不然我不会抛弃一切,漂洋过海来到这陌生的东方!我知道我年纪小,但我明白我的心意!我是真心·····”

“住嘴!”云母厉声打断,声音陡然拔高。

她脸上的温和笑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世家主母的凛冽威严。

那方真丝手帕被她紧紧攥在手中,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云母盯着伊莎贝拉,带着不掩饰的斥责:“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口口声声将‘爱’字挂在嘴边,成何体统!简直不

知廉耻!这就是你们英伦淑女的教养吗?!”

爱?

这个字眼从这样一个不知廉耻、追着男人跑到异国他乡的女子口中说出,简直是玷污了“爱”这个字!真正的淑女,岂会将如此私密、庄重的情感如此轻率地挂在嘴边宣之于口?这在云母所受的教养里,是轻浮,是放浪,是毫无矜持可言!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毫无名分跟着男子远渡重洋,住进酒店,这本已是伤风败俗之举!如今竟还敢在她面前大谈“爱”字,甚至还可能跑去静舒那里说了同样不知轻重的话,这·····这简直是·····

云母只觉得一股血气上涌,眼前都有些发黑。

她微微扬起下巴,语气里带着一种根深蒂固的傲慢:“一个真正懂得自爱、也值得他人尊重的淑女,绝不会将自己置于如此轻贱、如此惹人非议的境地。温莎小姐,你的行为,在你自己的国度或许被视为勇敢,但在这里,在云家,在何家这样的门第看来——”

她刻意停顿,“——就是不知自爱,不懂规矩,更是对我云何两家极大的冒犯和不敬!”

伊莎贝拉听着云母那些批评,委屈和羞耻感淹没了她,泪水模糊了视线,但在那片令人窒息的痛苦中,一个词出现——门第。

她捕捉到了这个词!她知道这个词的意思!在那些为了云琅青而苦苦学习中文的日子里,她学过这个词汇!它关乎家族、地位、出身!

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伊莎贝拉抬起头,泪眼婆娑看着云母,带着一种急切到近乎慌乱的辩解,声音因哭泣而断断续续:“夫人!我明白!我明白‘门第’的意思!”她用力吸着气,试图让自己的话语更清晰,更像一个“配得上”的人,“我不是·····我不是您想象中那种没有来历、不懂规矩的女孩!我的家族在英国也很有地位!我的父亲是温莎子爵!我们拥有古老的庄园和爵位!我们·····我们也是贵族!”

她努力挺直脊背,想展现出自己作为子爵女儿应有的仪态,尽管泪水依旧不断滚落,显得无比狼狈又可怜。

“我不是那些·····那些您认为的轻浮的、没有根基的女孩!我爱琅青,我的爱是真诚的,是配得上他的!我的家族也绝不会让云家蒙羞!”她急切诉说着,仿佛只要证明了家世相当,就能抹平一切障碍,就能让眼前这位威严的夫人收回那些伤人的话语。

然而,她这番急切又带着西方逻辑的辩解,在云母听来,简直是荒谬绝伦,甚至更加印证了她的“不懂规矩”和“冥顽不灵”!

云母看着她这副样子,眼中最后一丝耐心也消耗殆尽,只剩下浓浓的厌烦和一种对牛弹琴的无力感。

她猛地提高声音,厉声打断:“够了!”

“温莎小姐,我想你根本不明白!我不管你的父亲是子爵,还是公爵!就算你是英伦的女王陛下亲临!”

“只要你不是我们国家的人,不是我们这片土地养育出来的女儿,不懂得我们的规矩,不流着和我们一样的血脉·····你就永远、永远不可能踏进云家的大门!”

“莫说是正室夫人”云母的声音清脆而残酷,“便是让你做个最低贱的、连名分都没有的通房侍妾,云家的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也绝不会答应!云家的门楣,容不下你这等异类!”

“你的存在,对琅青的前程,对云何两家的交情,都是一种令人不齿的妨碍和玷污!”

“呜·····” 伊莎贝拉再也控制不住,双手捂住脸,压抑的破碎的哭声从指缝中溢出,肩膀颤抖着。

原来,不是家世不够高,而是她的血统、她的出生地本身在云母眼中就是原罪!就是“异类”!就是“玷污”!连最低等的身份都不配!

她终于明白了。

她在这里,从一开始,就是多余的。

云母看着眼前哭得不能自已的女孩,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种清除障碍后的冰冷。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着伊莎贝拉:“话已至此,望温莎小姐好自为之,莫要自误,更莫要误了琅青。早日归去,方是正途,那方水土,才真正养人,我想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无需我说第二遍,也不要再自取其辱。”

留下这句如同最终判决般的话语,云母不再看伊莎贝拉一眼,带着嬷嬷,如同来时一般,离开了套房。

那套价值连城的羊脂白玉首饰静静躺在茶几上,在阳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却像是对伊莎贝拉破碎爱情和尊严最无情的嘲讽。

门被轻轻带上,发出“咔哒”一声。

方才云母在时,那份震惊、恐惧和想要维持最后体面的本能,让伊莎贝拉死死压抑着汹涌的情绪。此刻,那强撑的堤坝彻底崩塌。

她不再有任何顾忌,也不再有任何期望。

那双浅棕色的大眼睛此刻肿得像核桃,这不是她在何静舒面前那种带着不甘、试探和自我证明的哭泣,这是一种被连根拔起、被彻底否定、被践踏到泥土里的、最原始的伤痛。

伊莎贝拉哭得浑身颤抖,上气不接下气,金色的长发凌乱粘在湿漉漉的脸上和脖颈上,她不再试图擦拭,任由涕泪横流,每一次抽噎都牵扯着胸腔,带来一阵阵疼痛。

为什么?

为什么何小姐那样高贵优雅的女子,能理解她的爱意,甚至宽慰她,让她在这异国他乡感到一丝朋友的温暖。

而琅青的母亲,同样出身高贵的夫人,却要用如此刻薄、如此冷酷、如此羞辱的话语来刺伤她?

瑞贝卡红着眼圈快步走过来,她没有立刻上前打扰,只是将一条浸了冷水的柔软的真丝毛巾递到伊莎贝拉手边,然后又倒了一杯温水,轻轻放在茶几上。

作为陪伴伊莎贝拉长大的女仆,瑞贝卡目睹了小姐为这段感情付出的一切,也亲眼见到了云母那毫不留情的羞辱,她感到愤怒,为小姐感到不值,却又无可奈何。在这个遥远的东方国度,她们主仆二人显得如此渺小和无助。

哭了不知多久,直到嗓子变得沙哑,眼泪似乎都快流干了,伊莎贝拉才渐渐转变为一种无声的、更加令人心碎的啜泣。

————

驶向云府的马车上,云母正襟危坐,目光中带着疲累,她看了看手中的丝帕,想起了那个西洋女子的眼泪。

她并非天性尖酸刻薄之人,身为云家主母,平日待人接物自有其气度与分寸,若在寻常时候,儿子身边多了哪位红颜知己,哪怕是异国女子,她或许会提点两句,但绝不会如此放下身段,亲自登门,说出这般重话。

只是眼下情形非同一般。

云何两家的联姻正处在一个关键的时刻,琅青刚回国,与静舒的关系尚未明朗,外界猜测纷纷,何家那边态度也未完全明朗,这正是需要小心翼翼、全力维系、绝不能出任何差池的时候。

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尤其是涉及琅青“风流韵事”的传闻,都可能成为压垮这桩婚事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何家彻底寒心,让云家沦为笑柄,让多年世交情谊毁于一旦。

伊莎贝拉·温莎的存在,在这个节骨眼上,就是一个极不稳定随时可能引爆的火药桶。

她绝不能允许在这个关键时刻,因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外国女子,坏了云家筹谋多年、关乎家族未来兴衰的大事。

她今日前来,与其说是刻意羞辱,不如说是一次不得不进行的、冷静而坚决的“清理”。她必须让这个不明就里,可能还沉浸在爱情幻梦中的女孩认识到现实的界限,让她知难而退,主动离开,从而将可能产生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云母的语气或许严厉,措辞或许直接,但核心目的并非为了伤害对方,而是为了护卫更重要的东西——家族的声誉、儿子的前程,以及那桩绝不能有失的联姻。

若在寻常时候,儿子这等风流闲事,她或许都懒得过问,可如今,事关重大,她不得不来管一管这“闲事”,不得不来做这个“恶人”。

人人身不由己,人人因利而为[爆哭]

不过好消息是从今日起,每日两更,上午一更下午一更~会加快进度哒~[粉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心碎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