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藏瑾

这倒让宁颂微起了几分兴致,她望着沈碧姝渐渐发白的脸色,盈盈一笑,从窗内伸出手去,“沈小姐所言极是,是我考虑不周,那这信帖我便收下了,若除夕夜时得空,定会带上……表兄一起来茶楼。”

萧霁的视线顺着那细白的手看向马车内掀帘而笑的宁颂微,她眉眼更弯了几分,一看便知道在打什么主意要消遣他。

“好,那我便等着陆小姐和陆公子了。”沈碧姝神色黯然,却还是挤出笑来答应着,她大约知道萧霁是不愿同她对话的,倒也很是知趣转而问宁颂微,“敢问陆小姐住在何处,改日碧姝备些薄礼好上门拜访。”

“客居他府,拜访就不必了。”宁颂微笑着婉拒,没有给沈碧姝辗转的余地,落在旁的人耳中,不免显得清高了些,果然,沈碧姝身边的婢女已隐隐露出不满的神色。

沈碧姝却是脾气极好,“是碧姝唐突了,那除夕夜时,碧姝便在这茶楼虚左以待。”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再过多停留也是无益,萧霁本不准备同宁颂微共乘马车回刘府,此刻也不得不在沈碧姝含悲带切的视线下登上马车。

沈碧姝站在茶楼前,望着那辆再普通不过的马车缓缓汇入人潮当中,身边的婢女忍不住道,“听闻陆家家财堪比国库,怎么陆家小姐还坐如此破的马车,怕不是假装的磋磨我们小姐呢!”

沈碧姝轻声道,“怎么会,她身上那雪狐绒做的大氅看着寻常,但领部做成狐尾状,是陆家主宅子弟独有的,若是家财不俗之人要仿造虽也不难,但如今陆家四代少主三人皆在城中,敢冒充陆家的人,若不是傻,便是非富即贵的人,结交也非坏事。”

“那陆少主是小姐要找的人吗?”

沈碧姝喃喃回答,“定是他。”她最后看了一眼马车离开的方向,转身回到茶楼当中。

马车内,宁颂微指尖擦过信帖朱签上的金墨,举起到眼前一看,指尖一抹金色,墨迹都还未干,“是刚写上去的,看来,真的是专门送来的。”她意有所指,斜睨向坐在另一侧对这信帖漠不关心的萧霁。

他轻描淡写道,“陆家的名望,自然不是摆着看的。”

宁颂微目露狐疑,“我怎么看,她倒不像是为了陆家,你未来之前,我在楼上同她相谈甚欢,可未曾见她急匆匆的将这信帖添了字给我送来。”

萧霁神色恹懒抱臂靠在车壁上,阖目轻哂,“为商之人最善拿捏人心,郡主以后还是多留个心眼。”

她蹙眉不悦,知道萧霁若是不想同她说,那便是她如何旁敲侧击,他也只会在言语上跟自己打太极罢了,便也作罢,低头再细看那朱签和里面的信帖。

信帖大约是一齐准备给茶客的,所以字迹工整并无异常,但她细细一看,那朱签上写着的“藏瑾”二字很是潦草,而其中的“瑾”字,还是错的,本该是“王”的偏旁,写成了“玉”。

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藏瑾……?”宁颂微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冥思苦想,这好似不像是某个诗句里的词,既然设为谜底,那必然是有其意义的。那谜面写的是,“玉心藏珍映月光,王庭静夜思瑾芳”,之所以谜底是为“藏瑾”,是因为上句和下句中,皆都明喻暗喻了一个“藏”字,而“瑾”又可称之为美玉珍宝,玉心藏珍,静夜思瑾,该是在诉说写题之人,暗藏于心对某人的思念之情,而那个人,在此人心中定是如月下美玉一般。

而那个人……就是藏瑾。

宁颂微望着信封,有种恍然之意,沈碧姝想要将这个灯谜和谜底传遍整个宣城,想要让有心之人明白,她在寻这个叫做藏瑾的人。

她本就是聪慧之人,又同为女子,用不着多做提示,便轻易联想到,沈碧姝之所以面对萧霁时如此奇怪,兴许,就是因为萧霁同她在寻找的那个名叫“藏瑾”的男子十分相像,可天下间,与萧霁容貌相似到能让人认错的除了萧焰,还会有谁呢?

或者说,萧霁,就是藏瑾。

宁颂微想起那日她将他从红袖招带出时,坐在马车上,如初说楼中都叫他哑奴。她低头望着那两个字发怔,眸色哀伤,被挑断手筋,被扔进红楼,费力求死,有过那么多名字,萧霁,藏瑾,哑奴,阿穆……

仅凭自己从这些细碎片段拼凑出来的,根本不足以囊括他从幽州王廷失踪后,那漫长的八年。

她想的太过专注,眉心紧蹙到打成了一个结,连马车何时停下都未曾注意到,直到如初在外面敲响车壁提醒她到了,她这才回过神来,看向马车内另一个同样纹丝不动坐着的萧霁。

他视线漫不经心的落在她身上,带着冷漠却了然于心的讥讽笑意,悠悠开口如谈论天气般闲适,“郡主当真是个兰心蕙质的女子,这么快便猜到了。”

朱唇轻启,她神情有几分难言的酸楚,“你……”

萧霁移开视线,眉眼疏离地起身,“到刘府了。”说罢,他已是先行离开了马车。

*****

晚间沐浴后,如初替宁颂微擦着发丝,蓦然想起那张信帖,来了兴致歪头问,“小姐,那除夕夜的时候,我们要去沈小姐的茶楼吗?”

宁颂微眸光幽忧飘向压在妆盒下的那封信帖上,心不在焉问,“你想去吗?”

如初瞧了一眼宁颂微心事重重的神情,“也没什么好去的,今日那沈小姐一个劲儿地盯着四公子看,那模样,瞧着都像是四公子曾负了她一般。”

宁颂微只凉凉的牵了牵唇角,“这比喻倒是贴切。”

“小姐,”如初细细打量了宁颂微一眼,“你同四公子之间,可是发生了什么?”

“嗯?为何这样问?”宁颂微抿唇,侧头看向如初。

如初放下手中帕子,拿了一把玉梳过来,“小姐似是在躲着四公子。”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宁颂微轻怔,口吻若无其事道,“倒不是躲着他,只是本也与他没什么交集。”

如初压低了声音,“那……小姐有没有问过四公子,为何那时要逃婚?”

宁颂微指尖挽过一缕青丝,打着转儿默然不语,她问的本不是这个问题,但萧霁却也是回答了她为何要逃婚了,“如初,这些事都过去那么久了,如今我们各自都是今非昔比,再纠缠往事不是自寻烦恼。”

“知道了。”如初低低的应了一声,心底却落下惋惜的叹息,明明说着不想纠缠往事,表情却那样黯然,想必小姐早已知道答案,而那答案,必然不是她想要的,不然,又怎会说是烦恼。

“想必,这信帖也不是为了我送来的,既然你不想去,我也无意去。”宁颂微信手拿过沈碧姝茶楼的信帖,又端详了那上面的“藏瑾”二字良久,才递到如初的眼前,“送去给萧四公子吧。”

如初放下玉梳,接过那信帖,只应了一声“好”,便转身向外走去。走出几步后,宁颂微乍然想起一事来,又叫住了如初,“等等,替我拿来外衣,还是我亲自去吧。”

片刻后,宁颂微戴着风帽站在萧霁房门外,抬手,却犹豫了一刻,窗纱内透着点点灯火,却不知里面的人在做什么。

她低头看了一眼捏在手里的信帖,应当还未就寝才是,可这个时间去打扰,也许有些冒昧。

枯站了半盏茶的时间,手指被冻得冰凉,宁颂微仍是没有敲响那扇门,她低垂着头,眉心轻轻拧着。如初问她为什么躲着萧霁,大概是因为,她了解自己,若不是她准备好去整理那些积重难返的怨恨不甘,去斩断自己心中错付于人的情念,她便无法面对他。

那些缠绕在心间的矛盾如带了尖刺的藤蔓一般,将她紧紧缚住,但若是斩下,便是拆骨剥皮般的痛楚,她已尝过一次了。

如今她更是知晓,那也不过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罢了。

宁颂微缓缓后退半步,抬眸凝视着那扇门,敲响这扇门以后,她便不再回望过去了,耽于过往本不该是她做的事,父亲离开,长姐离开,小舅舅离开,那一桩桩一件件事,她都撑过来了,一个萧霁罢了。

她再次抬手,悬在门前握成小小的拳头,却又从口中呼出的白雾迷了眼。

宁颂微收回手来,轻呼了口气,算了,除夕夜还有三日,在那之前,她再同他分说明白就是了,何必这样晚在外面挨冻。

如此想着,她神思恍惚的转身,却未注意脚下台阶,虚踩了下去,脚下一空,跌进了一个带着清栀香气混着淡淡酒香的怀中。

“这样晚了,怎么在这里吹冷风?”萧霁接住了她,轻易便揽着她的腰在雪中旋身,再让她稳当的站好。

宁颂微在门口做了那样久的心里建设都未敲响他的门,此时猝不及防的见到他,面对着那清冷如雪的神情时,一时间怔住,犹如被无形的手在后面推着,拿出捏在手中变了形的信帖递给他,“这个,我想去与否还是你自己定夺吧。”

萧霁低眸,面无表情地看那封信帖,并未伸手接过,视线停留在朱签上两个字片刻后,只发出一声冷嗤,便又抬眸看宁颂微,“郡主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我?”她仰首凝视他醉意微醺的桃花眼,总觉得那视线有几分凌然的锋锐直望向她的眼底,便移开视线,看向院中落雪的翠竹,“不是,你和沈小姐之前的事,我不关心……但是今夜找你,还是有一件事。”

萧霁唇角勾起一个冷蔑嘲讽的笑,似是早有预料,“但说无妨。”

“那年,你出征之时,我曾赠给你一个平安符,是我娘从前留给我的。而那装符的香袋,是我亲手绣的。”她说着,觉察到心底的一丝酸涩,便顿了顿,垂眸笑了下,“原本是觉得灵验,加之你是我府中之人,便想借给你护佑,待到你得胜归来,再还我就好。”

“后来又发生许多事,未来得及同你拿回,如今……也该还我了。”

宁颂微退后几步,掌心向上,伸展在萧霁的面前,五指微微曲起,掬起一捧莹白雪光。萧霁望着女子风帽下眼睫低垂的模样,神情有几分从前未见过的温顺黯然,灼烈的酒气炙烤在胸腔,他一言不发,就从宁颂微的面前走过向自己的屋门走去。

“萧霁!”

宁颂微转身叫他,萧霁推开门,撇下淡漠一句,“进来吧,我拿给你。”

浑身的僵冷在走进屋内后逐渐融化,她取下风帽,看着萧霁点亮了屋内的灯,走到床榻前,拉开榻边的一个抽屉,从中取出一个无比寻常的红木盒子。他站在那低头看了一会儿,才拿着盒子转身。

看到站在屋内的宁颂微时,有片刻的恍惚,她未挽发髻,青丝被收拢在披风下,有几缕落在外面,柔软的散在肩头。

他一步一步走向她,却也明白,她忽然之间要同他讨回那枚平安符,意味着什么。

宁颂微接过那红木盒子,看向萧霁,后者也幽幽抬眸,视线相接的刹那,她脸颊浮起红晕,却是因着心底陡然生出的怒气,他竟当真如此毫不在意的模样,就如此草率的放在一个平平无奇的盒子里交给了她,“你……!”

启唇欲说些什么时,却欲言又止,只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失望的冷笑,“好。”说着,她低头打开那红木盒子,果真是里面同外面是一样的简陋,连曾丝缎也没有铺上,装着平安符的香袋静静躺在盒子当中,她只瞧了一眼,便又沉下了眉。

那香袋原本是她用上好的月锦做的,在灯火下是流光溢彩的好看。而如今,那月锦不但黯淡无光侧面被磨出了毛,还隐约有深色的污渍在上面,足见拿着它的人根本不曾珍视过。

宁颂微拿起香袋,冷眼看着萧霁质问,“就算你不信它能护佑你,也不至于如此糟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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