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磊的手指扣住她的下颚，“你能出去再说。”

杨凯乐不知道阿福与秦磊说了些什么，他只看到阿福沉默地出来，沉默地上车，说了一个地址后，沉默地踩下油门。他没问，因为问了阿福也不会说。他深知这个名叫张轲，却被时时唤做阿福的男孩儿，远没有在伍三一面前那样开朗明媚。

康城花园靠近老城的最西边。杨凯乐的印象中那里是一大片空地，空了很多年，从没听说哪个开发商在那盖了房子，还至少19户之多。当车子被一扇巨大的黑色雕花铁门拦住时，除了一堵围墙和绿到要溢出来的梧桐，杨凯乐仍没有看到任何房子的景象。

车子开不进去，两人只得下车。太阳毒辣辣的悬在头顶，杨凯乐觉得今年的热实在是太久了。铁门哗啦啦地缓慢打开，像掐准了时间点，只等他们走到门前，故意捉弄他们一番。杨凯乐冲墙上的摄像头恶劣地竖起中指，坡着脚，一拐一拐地回到车上。

车子穿过一片水杉林后，几排房子模样的建筑物显现了出来，圆头圆脑的，没有棱角，设计师不是脑残便是个天才。阿福开着车，每栋房子周围都绕了一圈，没找到任何号码的指示，秦磊口中的19号不知是从哪得来的。他转头问向杨凯乐，“在哪？”

杨凯乐自从进了铁门，便在电脑上噼里啪啦的敲打，试图找出一些线索，经过他一番高深莫测的操作后，结果是什么都没有找到。这个地方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地图上没有显示，也搜索不到名称，连手机进了这里信号都要少掉两格，如果在电影中，这里不是外星人的基地，就是杀手组织的大本营，总之，风水不好。两人缓慢地开车前行，一家一家地敲门，可任他们把门敲得震天动地，也没见出来一个人。

阿福的二手帕萨特空调也跟车一样，上了年纪，便不那么听话了，时而好用，时而不好用，今天正好赶上它不好用的那个时而。杨凯乐瘫靠在副驾，面若菜色，过高的温度和闷热的空气，让他这个常年幽闭生活的黑客体会到了普通人生活的艰辛。阿福仍旧沉默，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虽然脸上身上都是汗水，却由内向外散发着凉意，杨凯乐想，这次的事的确大了。

两人敲到最后一栋的房门时，看似古朴的木门发出了类似机械装置转动的声音，响声大概持续了两秒，接着门轻轻弹开，露出一道缝。两人心中清楚地知道这是请君入瓮，但他们除了走进去，没有其他的选择。木门随着他们的进入，又轻轻地合上，“咔哒”一声，在空旷的房子中显得格外刺耳。

巨大的落地窗下，一站一坐，总共两人。阿福像没看见他们一样，飞奔着冲进了一间房间，开始楼上楼下地寻找伍三一的踪影，一边跑一边大声叫嚷着“小五……小五……”

杨凯乐拖着左腿，慢悠悠地走到两人对面，在大到犹如海洋球乐园的沙发上坐下，一脚摔到桌上。他毫不顾忌地从桌上的雪茄盒中拿出一支雪茄，点燃，浓密的烟雾喷吐向对面人的脸。

“伍三一呢？”

秦磊向后撤了身，躲避开杨凯乐的挑衅。他听闻杨凯乐的名字已久，远早于他与伍三一的相遇。有人说老彭找来个厉害的小崽子，不过几个月，吞了所有地下钱庄的生意，建立了一套无懈可击的交易网络，从此一家独大。他派人去查，福利院里出来的小孩儿，没爹没妈，却是老天怜顾，有个以一敌万的脑子。传说他的智商比爱因斯坦还高了两个点，当然，只是传说。他无法动老彭，自然也无法动杨凯乐，不过反过来，老彭也动不了他。这些年，两方势力便这样处于微妙的平衡中，都想要互相牵制，也都找不到把柄去牵制对方，直到杨凯乐打破了这个平衡。

在与伍三一**一晚后的那几天，他的心情是格外的好。而此时，德思的系统被黑客攻击了。本来不算是大事，几十个工程师抓紧修复，不到几小时也就可以修复好。可修复过程中他们发现，黑客窃取资料时，把双重隐藏的一个压缩文件连同资料一并带走。这让德思的幕前老板吓破了胆，也让德思的实际控制人秦磊发了疯。他几乎是第一时间想到了杨凯乐，因为纵观整个溽城，只有老彭有动机、有能力做这件事。

他派人抓了杨凯乐，使上了各种手段，但不知道是不是福利院长大的原因，杨凯乐比他们想象中嘴硬的多。嘴撬不开，杀了又麻烦，秦磊一度拿杨凯乐没了办法。然后伍三一出现了，出现的莫名其妙。秦磊在监视器的画面上看到伍三一的脸时，有一刹那怀疑是自己的视力出了问题，产生了幻觉。后面的一切变得有俗气起来，好像八点档的苦情剧，男人身陷囹圄，女人冒死相救，警察临危出现，力挽狂澜。秦磊盯着伍三一的脸，他知道自己终于找到了杨凯乐的软肋，不过这个事实本身并不让他欢喜。

秦磊定定地看着杨凯乐，醒目的面容，不可一世的模样，是有了天才该有的样子。上一次见面他并未认真看对方，这一次倒是看得清晰。

“她不在这里。”

杨凯乐微微叹气，阿福焦急呼唤的声音仍在持续，但他并没有出声阻止。

“秦会长处心积虑的把我引来，谈谈条件吧。”杨凯乐向后一靠，摆出大爷模样。“但倒说不说，拿女人当筹码这一招，你是真的阴，要不说你是衣冠禽兽呢，不对，说你是禽兽，对禽兽不公平。”

秦磊身后的刘冲迈步上前，魁梧的身姿，剽悍的脸，眉间的疤狰狞着。秦磊挥手将他拦住，“对伤残人士，我们要宽容。”

杨凯乐冷笑一声，心里却是破口大骂，“宽容你大爷！宽容你祖宗十八代！宽容你祖坟冒黑烟，生了你这么个玩意儿！”

“你知道我要什么。”

杨凯乐说，“我要怎么相信你？”

秦磊从口袋掏出一个手机模样的东西推至杨凯乐面前，“这是钥匙，只要输入密码，门就会打开。”

杨凯乐拿起来，小小的屏幕上可以看到伍三一躺在床上，即使看不清表情，他也知道伍三一现在气炸了。

“你把东西给我，我会放了她。”

秦磊说完的瞬间，一种荒唐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产生，他竟然期待着杨凯乐的拒绝。只要杨凯乐说不，这件事便会成为卡在他们之间的一道坎，他们之间再无可能。他想他真是疯了。一步步的筹划，一步步地实施，走到今天，万无一失的计策，即要得回东西，又不会引起大乱。可竟然在此刻，他想要听到杨凯乐的拒绝，他想将计划清单上的条条框框全部抛开，他想为了一个女人抛弃自己辛苦筹谋到的一切，他不是疯了是什么。

杨凯乐拿出随身携带的U盘，“我很开心你要的只是这个。”

“她会过得很好，在我身边。”

秦磊的话声音不大，像是呢喃出了心底的不甘。三人均是一怔。杨凯乐率先反应过来，眼中有了隐秘的嘲讽，“她会过得很好，无论在谁身边。”

那是伍三一，是无论命运给了她多少拳，她都会从地上爬起，抹一把血，反手一拳再揍回去，然后咧着嘴，呲着牙，笑骂对方傻逼。命运都奈何不了她，她怎么会过得不好。

杨凯乐把U盘扔到秦磊怀中，“密码给我。”

秦磊捏住那枚小小的U盘，犹豫了片刻，面目恢复了平静。

“980218。”

“980218？”杨凯乐笑了，是真的觉得好笑，“你用她的生日当密码来囚禁她？你的爱还真变态！”

他大声叫喊无头苍蝇一般乱闯的阿福，声音中带着一切已结束的催促。阿福跑来，看到屏幕中正在跑下楼的伍三一，顾不上询问缘由，急切地问，“在哪？”

杨凯乐借由阿福手臂的力量站起身，“请秦会长指个路。”

伍三一听到门锁的响动声，不顾四肢的酸软无力，一个劲儿地往外跑，这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因为机会往往就在那几秒钟的时间消失殆尽。等她冲出大门，明晃晃的烈日照在身上时，她强撑的最后一丝力气也用尽了。她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恍惚间看到了阿福的脸，还有杨凯乐的，她想说你们怎么才过来，老子被个王八蛋给下药了，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怕是没脸再在江湖上混，等我有机会抓住他，非把他那张脸剪烂……

阿福冲过来抱住伍三一时，只听到她嘴里嘟囔着“怕是……怕……”接着她便彻底昏迷，不省人事。在阿福的记忆中，即使伍三一害怕，也会踢他一脚，吼他两嗓子，从没像现在这般可怜兮兮的，露出惧怕模样。他无法想象只一天时间，伍三一是经历了怎样的非人折磨，才会如此这般。他只觉心口窒痛，仿佛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揪住了灵魂的一角，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生生地死去了。

杨凯乐掐住她的手腕，细听了一阵脉象，长舒了一口气，站起身对阿福说，“没事儿，睡着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