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知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客栈的,这件事给他的冲击实在太大,让他整个人浑浑噩噩的。
他自小生活在京城,天子脚下,繁荣昌盛,所有的罪恶与苦难都自动绕道而行,不敢惊扰京都的安宁。
这是他第一次走出京城,去往外面的世界。所见所闻,皆是人间炼狱,痛不欲生。
“小鱼。”梁桓开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宽慰他,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件事。
毫无疑问的是,那群人会得到惩罚的。可是身前受苦,生后又被那样对待的人呢?
人性在灾厄中扭曲。
程知煜匆匆洗漱过后上床,闭上眼开始酝酿自己的睡意。他需要补充一下能量,再来思考这件事。
半梦半醒间,程知煜感觉自己浑身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大冬天他居然觉得自己身上热得受不了。
程知煜受不住地把脚伸出被褥外散热,还不够,他又迷迷糊糊地去胡乱扯开自己的被子,可惜没得逞。
睡在他身旁的梁桓被程知煜的动作弄醒,闭着眼睛隔着被子伸手抱住程知煜,不让他打落掉盖在身上的被子。
程知煜怎么都扯不掉被子,感觉自己被人束缚住动作都不利索,几次三番心里越发急躁,把手抵在梁桓的胸膛推搡着他,嘴里一直细声地喊着热。
梁桓此时终于觉出了一些不对劲,猛地睁开眼,伸手去探程知煜额头的温度,程知煜额头上的热意一下子就把他的瞌睡全给惊跑了。
他起身下床,点亮室内的烛火,微光照亮程知煜潮红的脸,发丝黏糊糊地贴在他的脸颊脖颈,程知煜难受地皱起自己的眉。
梁桓小声地唤他:“小鱼,小鱼……”
程知煜听见了梁桓模糊的声音,但他的身体仿佛已经丧失了应答别人的功能,头重脚轻,像在翻天的海浪里浮浮沉沉,摇摆不定。
紧接着耳边呼唤他的声音消失不见,开门关门的声音响起,屋内只剩下他一个人,沉默而又安静。
程知煜想要翻个身,却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作罢,脑袋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程知煜又听见了开门关门的声音。房间里好像一下子进来了好些人。他自己昏睡的时候因为热而踢开的被子被人重新盖回他的身上。
有人坐在他的床边,将他的手从被子里拉出来,触感粗糙的手指搭上他的脉。
房间里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又又又一次听见开门关门的声音的时候 ,程知煜心里松了口气,以为自己终于能够安心地睡个没有人打扰的好觉了。
然而现实却与他的想法背道而驰。
闭着眼睛的时候,其余的感官反而越发清晰。他感到有人将他的上半身托起来揽到了怀里,然后把一些又苦又涩的液体喂到了他的嘴里。
程知煜眉头紧锁,紧闭着嘴不肯再尝第二口,无论扶着他给他喂药的人声音怎么温和轻柔地诱哄他,他也绝不肯打开自己的唇舌。
“你会不会喂药,不会让我来。”另一人声音烦躁,在房间里不住地踱步,“怎么会突然感染风寒?这里不比京城,那些个庸医我看也不太行。”
他在屋内走了几圈,然后一拍手掌,自顾自地说:“算了,这次来浮州处理的事本就算不上困难,不如把知煜先送回京养病,留你我在这里善后就行了。”
“小鱼不会同意的,殿下还是不要自说自话。”扶着他的人冷笑一声,“我会照顾好小鱼的,殿下还是先请回吧。”
“我怎么相信你,他是和你一起出去才病的!”另一人的声音人忍不住拔高,“早知道就不该让小鱼和你一起行动!”
这刺耳的声音程知煜听得难受,下意识地往抱着他的人的怀里躲了躲,只为求得一丝安宁。
“好吵,小点声。”抱着他的人温暖的手捂住他的耳朵,声音冷冽,“你若没事做,不如先去处理一下县官贪污的事。”
空气中沉默了好久,紧接着程知煜听见了另一人不甘离去的脚步声。
扶着他的人却是叹了口气,语调温柔又感伤:“不肯好好吃药的话,怎么才能好呢?小鱼。”
程知煜的心中隐隐有的动摇,不想让关心自己的人为自己担心伤心。
而扶着他的人趁着他嘴巴微微开合的一瞬间,又把一勺子的药送进了他的口中。等他吞咽完毕,再用下巴轻轻蹭蹭他的头顶,笑着说一声:“乖乖小鱼。”
程知煜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心里微微恼怒和委屈。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他还没说自己答应了要喝那些又苦又涩的东西,那人就擅自给自己做了决定。
只是那人轻拍自己的手实在温柔,说话的语气实在柔和,程知煜也就决定不和他计较了。
再后来,那人抱住他和他一起躺在床上安静地入睡,耳边除了心跳的声音,万籁俱寂。
程知煜细微地挣扎了两下,还是没能挣脱,被那人牢牢地抱着,也就不再动弹,随他去了。
夜间,他偶尔清醒几分,能感受到那人给他喂水,换头上的帕子,为他掖被子。
身体脆弱的时候,灵魂被另一个人的举动温暖着,于是,连身上的病痛都跟着减轻了不少。
程知煜再次醒来之时,外边天光大亮,他伸出酸软的手搭在自己的眼睛上。
身上好酸好重,好黏腻,好想沐浴。
头好昏,眼睛酸涩,鼻子好像被堵塞住了,喉咙也有些发痒。
程知煜一觉醒来,哪哪都不得劲。
“醒了吗?小鱼。”梁桓推开门端着一碗清粥走进来。
“咳咳。”程知煜半坐起身,还没来得及回答梁桓,反倒是一连串的咳嗽声争先恐后地从喉咙里冒出来。
梁桓忙把手中端着的粥放在小桌上,坐到床边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程知煜的后背,给他顺着呼吸。
“我……”程知煜刚开口就被自己沙哑的嗓音惊到了,喉咙里像是有刀片划过一样。
梁桓伸手去探程知煜的额头。
还好,还好,烧退下去了不少,不似昨夜那般滚烫。
“难受的话,就先不要回来说话了。”梁桓把粥端到床边,“医生说你感染了风寒。把粥喝了,再把药吃了,然后好好休息一下吧。”
程知煜嗓子难受,只是点了点头没说话。
他看见梁桓的眼下一片青黑,脸色也有些憔悴,想来昨夜他昏昏沉沉的时候大概也是梁桓一直在照顾他。
“我说,你听着就是,不必回答我。”梁桓端过粥,坐在床沿,勺子在粥里搅拌了一下,然后舀起一勺就要喂给程知煜。
程知煜自己伸手去接勺子,摇摇头示意自己来就可以。
两人的手相碰,梁桓握着勺子的手没动,“没事,你生着病就别折腾了。”
梁桓接着将粥喂到了程知煜的嘴边,程知煜虽有几分不好意思,还是就着梁桓的手喝了下去。
“浮州县令已经知晓我们来到了浮州,今晚上在他府上举办接风宴,你身子不爽利,留在这里等我们回来就行。”
程知煜摇摇头,表示自己可以跟着一起去。
梁桓顿了一小,接着说:“昨夜发现了证据后,我已经派了侍卫去调距离浮州最近的江南军帮忙。今晚上的宴会,大概不会风平浪静。”
程知煜点点头,心中有数。
梁桓看着程知煜这幅乖乖的样子,心都软了,捏捏程知煜的鼻子,“昨夜还真没说错,真是乖乖小鱼。”
现在清醒着的程知煜骤然听到这个称呼,因为风寒憔悴的脸都多了几分血色。
他张了张嘴最终因为喉咙实在疼痛而放弃说话,只是伸手拍了拍梁桓,表示自己的不满。
梁桓却被程知煜这表示不满的动作取悦到了,觉得像是小动物伸爪子不痛不痒,可可爱爱。
喝完了粥,他又端过药,准备照葫芦画瓢给程知煜喂药。
程知煜坚决制止了他的动作,有些无力的手接过药碗。
夜晚烧得不清醒的程知煜会任性地因为苦不肯喝药,但是白日里理性回归后,程知煜端着药就是一口闷了下去。
梁桓被他这边关喝酒一样豪放的样子吓了一跳,赶忙把蜜饯塞进他的嘴里,为他去一去苦味。
“喝这么急,呛着了怎么办?”梁桓担忧地说。
程知煜摇头,示意不用担心。
蜜饯的甜味在嘴里蔓延,压下那股让人几欲作呕的苦涩药味,程知煜因为喝药而忧愁的眉眼终于舒展开来。
他拉过梁桓的手,柔软的指尖在梁桓因为长期耍刀握剑而略显粗糙的掌心一笔一划地认真写道:“谢谢你。”
梁桓要溺毙在程知煜认真地眼神里了,程知煜接着写:“我想沐浴。”
梁桓原本向上翘着的嘴角一下子拉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程知煜的请求:“不行。”
“我身上难受。”程知煜又写。
“你身体还没好,沐浴不行。”梁桓缓缓神色说,“我叫人送热水,然后给你擦擦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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