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结发(贰)

暮色如砚台中渐浓的墨,沉甸甸地压下来,裹挟着细碎的雪沫,悄无声息地漫过柴桑城中白府那高大的青砖院墙。

檐角垂着的鎏金铜铃被寒风吹拂,发出零星而清脆的叮咚声。

门前,两盏描金红纱宫灯早已被仆人点亮,跳跃的火光透过纱面,将门上那方用朱砂新写的“囍”字映照得愈发鲜亮夺目,在这灰白萧索的早春傍晚,硬生生辟出一方温暖喜庆的小天地。

“今日也是不巧,桑黎随着她师父有事外出去了,本不准备带你来这人多口杂的地方……”

院墙下,几盆上好的银炭烧得正旺,通红的铁块将飘落的细雪烘成缕缕盘旋上升的白雾,驱散了周遭的寒意。

白府门前的大路上被红绸装点着,鹤书站在暖意融融的火盆边,一边随着其他宾客们一同翘首以盼,一边拍了拍身旁紧紧拽着他衣袖的沧玦的手背,目光依旧胶着在门外那支越走越近的迎亲队伍上,口中继续叮嘱:

“偏生你苦苦哀求……即来了,便定要记着好好跟紧我,莫要走丢了,这府邸大得很,宾客也多。”

“嗯,我明白了,一定紧紧跟着你。”

沧玦乖巧地应了声,拽着衣袖的手攥得更紧了些。他侧过头,那双浅灰色眸子望向鹤书,又好奇地问道,

“对了,贺哥哥,你那个……凡人相好呢?他今日怎么不在你身边?”

他话音未落,门外喧天的锣鼓声已然到了极近处。

新郎官白子明在一众亲朋的簇拥下,意气风发地踏入了白府大门。

他今日未穿寻常新郎惯用的绛红礼服,而是着一身深沉雅致的青色织金圆领袍,袍角用同色丝线绣着繁复的暗纹瑞兽,腰间束着玉银带,襟前别着一朵格外醒目的鎏金红绒花,衬得他原本略显普通的面容也多了几分挺拔贵气。

倒是比初见时那身半新不旧的寒酸蓝衫像样多了。

鹤书在心里想着,随即感到身边涌来的男宾女眷越来越多,人声嘈杂,他连忙拉着沧玦向人群边缘的角落退去,同时压低声音回答少年方才的问题:

“他啊,今日有事,被请去帮忙了。”

待那喧闹的迎亲队伍大部分都涌进了正厅,低语说笑声渐远,鹤书才又耐心地向一脸懵懂的沧玦解释起来:

“今日的新娘子,是白府二房的独女,白巧春小姐。虽说是新郎入赘,但按照凡间的礼数规矩,新娘出阁时,是需要由父亲或兄长亲自背出闺房,送上花轿的,若是招赘,便是背至正堂。”

他边说边牵着沧玦的手腕,慢慢走在人群末尾,不多时,也步入了灯火通明、暖香扑鼻的正厅。

厅内早已是人影憧憧,笑语晏晏。正中央的梨花木拜案上铺着松石绿的织锦桌布,上面整齐地摆放着鎏金酒壶、银质匏尊等礼器,旁侧立着一位身着深蓝色锦袍的礼官。

鹤书不禁将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在沧玦耳边私语:

“只是这位白小姐命途有些坎坷,自幼丧父,族中也无嫡亲兄长,青山……他,嗯……刚好与白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血缘关系,又曾当过一段时间这位新郎官的启蒙夫子,学识人品皆受敬重,便被白家恳请,应下了这背新娘出阁的差事。”

“原来如此……”

沧玦恍然地点点头,还想再问些什么,周围的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更大的喧哗与赞叹,纷纷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朝着厅外连接内院的廊道望去。

细雪似乎又密集了几分,簌簌落下。朱漆廊柱上缠绕的绯红喜绸在灯火下愈发鲜艳。

就在这片雪光与喜色交织的幕帘之下,青山稳稳地背着一道窈窕的朱红身影,踏着铺地的猩红毡毯,一步步从容走来。

新娘披着一件华贵的银狐大氅,内里是绣满缠枝莲花纹的精美霞帔,边缘缀着细小的珍珠流苏,随着青山沉稳的步伐轻轻晃动,发出细碎悦耳的轻响。

那顶盖头是大红织金锦缎所制,上面用金线绣着并蒂莲开、鸳鸯戏水的吉祥图案,新娘长长的裙摆曳地,扫过红毯,沾染了些许晶莹的雪粒,如同碎星点缀。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身披霞光的新娘子吸引了去,赞叹声、祝福声不绝于耳。连目不能视的沧玦,也似乎被这热烈的气氛所感染,努力地朝着那个方向扬起脸,无神的眸子里映着晃动的光影。

然而,鹤书的目光却只在那片夺目的朱红上停留了短短一瞬,便不由自主地飘走,最终,牢牢地落在那个背着新娘的人身上。

青山今日穿着一身他平日里极少上身的浅红色云纹圆领襕衫,腰间束着同色玉带。

这稍显正式的装扮,让他平添了几分世家子弟的清贵与端正气度,但面容依旧温润如玉,眉宇间是惯常的沉稳,眼神清明,步伐稳健,在那一片喧嚣浮华之中,独独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温厚力量。

他的步伐不疾不徐,从连接内院的仪门一路走进正厅,直至走到拜案前方才停下,微微屈膝,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新娘子安置在地毯上站稳。

新郎白子明立刻笑盈盈地迎上前,伸出手想要扶住今日自己即将过门的娘子,周围的宾客们,尤其是那些年轻好事的,却闹哄着涌上前,七嘴八舌地打趣,有意无意地隔开了这对新人。

“哎呦!姑爷这可真心急呀!新娘子这还没拜堂呢,就等不及要亲近了?”

不知是谁扯着嗓子高声调笑了一句,引得满堂宾客纷纷乐不可支,善意的哄笑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鹤书的目光仍紧紧跟随着那道浅红色的身影,直到周围爆发出大笑,他才猛地回过神来,却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趣事,只能茫然地四下张望了一下,随即也扯动嘴角,跟着众人“呵呵”地笑了两声,权当应景。

新人便在这热热闹闹的哄笑与祝福声中,于拜案前相对而立。

案上红烛高烧,跳跃的火焰将青石板地面映出一片暖融融的光晕。

他们依着礼官的指引,接过侍女奉上来的银质匏尊,将其中象征合欢同心的合衾酒分注于两盏小巧的玉杯之中,手臂轻柔地相互环绕,新娘的盖头被稍稍掀起矜持的一角,两人同时垂眸,饮下了盏中清澈的酒液。

鹤书站在拥挤的宾客之间,望着这仪式庄重却又透着圆满的一幕,心头仿佛被一汪温热的泉水缓缓浸润,一种混杂着对他人终成眷属的感动与隐秘的暖意,自心底悄悄升起,让他唇角不自觉地扬起,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来。

他下意识地抬起眼,目光越过身前三两宾客的肩膀,望向对面不远处那个刚刚完成任务,端立在一旁的身影——

恰巧,青山也正静静地看着他。

隔着攒动的人头,隔着烛火摇曳的光晕,那人就那样站在那里,眉眼沉静如古井无波,唇边却噙着一抹比平时更深的温和笑意。

那目光如此专注,如此深邃,仿佛穿透了所有的喧嚣与距离,早已等候多时,只等他这一刻无意间投去的回望。

鹤书猝不及防地撞入那片几乎能将人溺毙的温柔里,心脏像是被柔软的羽毛轻轻搔了一下,猛地一紧,随后又失控地跳动起来。

他耳根迅速漫上一片滚烫的热意,方才那份为新人感到的欣慰与幸福,瞬间被一种无处遁形的羞赧与悸动所取代。

慌忙垂下眼睫,欲盖弥彰地低下头去,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袖,骨节微微泛白。

只觉得满堂的喧闹人声、丝竹鼓乐,似乎都在这一刹那安静了下去,唯有他自己那如同擂鼓般“咚咚”作响的心跳声,清晰得可怕,一下下敲击在耳膜上。

“锵——”

玉杯重新放回拜案,与银器轻轻碰上,发出清脆的余音。

合衾礼毕,礼官精神抖擞,高声唱喏,那悠长洪亮的声音裹挟着炭火的暖意,在厅堂中稳稳散开:

“一拜天地——”

鹤书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带着笑意的目光,始终如影随形地追随着自己,未曾移开半分。他愈发不敢抬头,只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鞋尖,仿佛要将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看出一朵花来。

他正不住地胡思乱想着,衣袖却突然被人轻轻地拽了拽,一下子回过神来,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怎么了?”

像是找到了办法逃避那令人心慌意乱的目光,他顺势弯下腰,几乎是半抱着将拽他的沧玦从人堆里带了出来,迅速退到了正厅一侧人稍少的角落,借着高大的盆景遮掩身形。

“贺哥哥。”

甫一在角落站稳,沧玦便迫不及待地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小声地问道,语气里充满了好奇,

“你看见了么?新娘子……她好看吗?”

“我、我怎么知道!”

鹤书被这个直白地问题惊得差点跳起来,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架空朝代,婚礼流程非考究[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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