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久宁是越褚沂自个带回来的,说明两人之间有情谊,且小娘子心眼少人也活泼,是陈春花提着灯都找不到的好人家。如今温久宁敢如此大胆留字,正是说明她愿意嫁给越褚沂为妻。
陈春花笑容更深,就等着温久宁进门。
温久宁斟酌道,“祖辈定下的婚事按说不该由我任性,奈何世事多变,这门婚事未必合适。”
先不提二人性格迥乎不同,越褚沂那厮欺负她的时候多了去。起初将她当刺客捆着,后将她当内奸般锁着,不许和长安联络也不许独自跑远,简直在变相囚禁。再往后更不必说,好心写教案被骂蠢,挡暗器也被骂。本着不做不错的原则,她难得出门游玩回儿还因越褚沂受了无妄之灾。
从前在温家,温久宁也是千娇白宠的长安第一贵女,人人都夸她容貌无双知书达理。遇到越褚沂后,她算是挨过此生最多的冷眼。
堂内静静。
陈春花怒其不争拍着案牍,“沂哥,你惹得阿宁不快就是成心不让我老婆子多活几年。”
丫鬟们面面相觑,越府也只有陈春花偶尔能在越褚沂面前说两句重话,见此场面众人都恨不得装聋作哑免得受累。
闻言,一身墨色宽袖衫的越褚沂稍向后仰,他没甚莫表示反而漫不经心打量着对面人。
温久宁因方才的狠话神情略紧张,鹅蛋般的脑袋鬼鬼祟祟偷瞄自个。也不知她哪来的胆子,前脚送枚放肆的抹额,后脚以解除婚约为由逼他示好。果真是大夏皇室费心养出来的草包储妃,只知晓拿长辈扯幌子,半点真本事都拿不出。
越褚沂嗤笑,“这种以退为进的把戏我见多了。”
温久宁面上期待一顿,心底满是词穷。
此人神志不清了罢。谁以退为进,她是真心想退婚的。在船上时她还抱着两人不求恩爱但求相敬如宾的幻想,可半月的接触下来,越褚沂嘴毒还一身臭毛病,若非圣上赐婚谁稀得呆在他身侧。退婚后,她作为温家女儿压根不愁嫁,反倒是越褚沂好生担忧自个的姻缘罢。
“越褚沂,你又不是甚莫香馍馍。”
越褚沂,“你确定?”
温久宁茫然,对方那副戏谑的神情究竟缘何。难不成此人狂妄自大到如此地步,上赶着夸自个是香馍馍?
许是近日来捷报频传,越褚沂不介意和大夏储妃多说两句,他指尖轻叩案牍以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量道,“入骨相思——君知否?”
倏忽,温久宁脑海暴乱。
这厮说,入骨相思君知否?
难不成——?越褚沂欢喜她。
温久宁斩钉截铁,难怪一说退婚他就东扯西扯,难怪反复确认抹额是否出自她手。因为越褚沂欢喜她,遂把那条抹额当成宝还妄想用爱慕之词打消她退婚的念头。可这情愫究竟是何时萌芽?温久宁印象中越褚沂说的最多一词便是——蠢。
蠢一词也配有不同的神情。冷冰冰的、咬牙切齿的、不屑一顾的。越褚沂或许并非出言不逊,只是他才华浅薄无法说出更富有词藻的句子?
温久宁悟了,但不多。
小娘子又羞又恼的神情明晃晃挂在面上,越褚沂稍扫眼便知晓对方心底如何忐忑。啧,等温久宁发觉误认南贼为夫时,大夏那头的反应一定比现在精彩许多罢。
陈春花见二人都默契地没再提解除婚约的事,稍松口气。
“沂哥哥年纪也尚轻,姑母莫担忧他的事了。”陈素念笑着替陈春花舀碗三鲜汤。
陈春花低头瞧眼三鲜汤上飘着的葱花,幽幽道,“那你的婚事呢?你父亲送你进来是要我替你寻个好姻缘,你翻过年便要十七不能再拖。”
一语落,陈素念面色僵硬。她求助般望向越褚沂,对方却觉事不关己早已搁下筷箸大步流星离席。
高大的身影走得毫不留恋,好似她陈素念对越褚沂而言连个有名有姓的人都算不上。凭甚莫。一股怨念窜出,陈素念咬着唇瓣垂下眸子。她才不要任由陈春花相看,陈春花又不是真心疼爱她,只会找些高不成低不就的穷书生。可陈素念见识过越褚沂呼风唤雨的枭雄之势再瞧不上城内浑浑噩噩的寻常人家。
“姑母,其实我——”
半句话没说完,陈春花清咳声示意温久宁先去后花园歇息。
温久宁乖巧辞别。
待屋内没旁人后,陈春花卸去脸上慈爱,严肃道,“你欢喜沂哥是不是?”
心中隐秘叫人点出,陈素念羞愧不安,“是。我的确欢沂哥哥,我是真心待他的,求姑母帮忙。”
“你求我帮忙?”陈春花不无失望盯着对方,“这些年陈家待我如何沂哥待我如何?我早将沂哥作为最重要的人,他的婚事我忙前忙后但也绝不敢违背他的意愿。倘使沂哥欢喜你,我二话不说打点好一切。可是他根本瞧不上你,所以你把心思打到我头上。我一个老婆子半截入土还得被你们陈家吸血!”
陈素念忙不迭跪下,“不是的姑母。我从未如此想过,我只是——”
“我听说王家郎君是个会读书的好苗子,你还当我是姑母便去看一看。我不会害你,选的都是大有可为的人。若你执迷不悟,往后也不必再来越府。”
不留情面的话叫陈素念攥紧手心。她恨不得质问句对方有甚莫资格拦着她,不过是程娘子的陪嫁丫鬟真当自个是越府的老夫人。
陈春花疲惫闭上眼,挥手示意陈素念退下。
陈素念心思百转后也只得温顺低头称是。
外头的日暖洋洋,打在海棠花上格外烁烁。由扬州移来的假山碎石,配着千金一条的锦鲤,随意走两步皆是富贵。
陈素念依在游廊抄手处不愿离去。
陈家如今连个丫鬟都请不起,靠着陈春花早些年的救助才勉强在姑苏租了间铺子。回到那,是几口人挤在一块干杂活。她穿不上轻纱绸缎,更享受不得前后簇拥,父亲会早早命令她嫁给个穷书生然后伺候一家老少。这般日子有何盼头,愈是在越府看过堪比王侯将相的排场,她愈无法忍受巨大的落差。
不能听从陈春花的话。
一个荒谬的想法在陈素念心房不住跳动。不是说越褚沂瞧不上她么,她偏要越褚沂低头认下自个。
小蝶懦弱扯扯陈素念的衣摆,“娘子,咱们不若听姑母的话嫁了罢,您小时候最得她欢喜,她定然不会害您。”
“闭嘴。”陈素念冷喝声,死死盯着眼前人。
小蝶的卖身契捏在陈春花手中,现下自然是向着越府。说这等虚情假意的话骗骗旁人就得了,还想着骗她?况且半道跳出来的温久宁又算甚莫东西,长安的正经贵女谁会不顾礼义廉耻南下寻夫,简直恬不知耻。陈春花宁愿捧着蠢笨如猪的温久宁都不肯来帮她。
陈素念压下满眼嫉妒,重新看向小蝶,“哼,替我最后办件事。否则我有一百个法子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小蝶颤颤巍巍凑上前,待听清陈素念的话后吓的面无人色。
“做不做!”
“奴,奴做……”
外头虫鸣清脆,重重叠叠竹林深处堆出个小巧玲珑的别院,厢房内躺有位额外标致的美人。
温久宁正瘫在贵妃榻上生无可恋。
越褚沂好端端怎就入骨相思?偏生有一方不同意解除婚约这门御赐的婚事便无半分回旋余地。更何况越褚沂是东宫,日后的大夏天子,被他瞧上了还能跑到哪去。
“娘子快莫叹气,余冠笠郎君递来帖子想登门送您本古籍。”
温久宁疑惑爬起身,将红烛手上的帖子翻来覆去瞧几眼。姑苏城内她无相熟,余冠笠前前后后只见过两回儿送她古籍作甚?
“管事说他就在正门候着,娘子若想去奴这就回话。”
温久宁略微想想,还是喊来喜来一道去门口瞧眼。
余冠笠捏着手中以灰布包裹的古籍,见到粉衣襦裙的温久宁走出不由得眼前一亮,他含笑递上手中东西,“前些日子在月华洞时听到你说喜爱张大师的书,我家中恰有一本。”
温久宁讶异接过东西,翻开两页的确是难寻的孤本。这可不便宜,在长安达官贵人手头都千金难买,余冠笠将此物赠上未免太奇怪。
“郎君好端端送我作甚?”
余冠笠耳垂微红,“我找陈娘子打探过了。你是带着祖辈的婚约来寻越褚沂,然他并不愿履行。其实以越褚沂的身份,朝不保夕,你如此善良的女子跟着他不是甚莫好去处。”
温久宁愣下,“越褚沂的身份?”
“温娘子难不成不清楚我在说甚?他身为南——”
重重的马蹄声打断余冠笠的话,温久宁掖着帕子方要追问的时候,不经意瞧到余冠笠身后一团黑乎乎的影子。她扼住喉咙里的惊呼,不由得踮脚往那望去。
余冠笠因她的动作而狐疑后盼。
此时正日薄西山,两岸连着充满烟火气的灯火,照应门口小厮的半面脸也带着橘色。几尺处背光翻身下马的不是越褚沂还有谁?
一时间,三人的六目相对,无言。
余冠笠原是鬼鬼祟祟上门挖墙脚,现下和正牌未婚夫婿对上很是没底气。
“我——”
“你——”
温久宁和余冠笠同时开口,两人又齐齐住口。
这下余冠笠更觉他浑身哪哪都透着不自在。
越褚沂居高临下睥睨眼余冠笠,复看向温久宁。
“聊得很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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