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腊月,春节将至,往年热闹喜气的东京城内一片萧条。
泠冽寒风刮过门窗,渗入阵阵寒意。
“咚咚咚!”
“咚咚咚!”
“早没了!”
高红玉挠挠冻疮,头也不抬,厉声道,“就是把我杀了,也变不出石炭来!”
外头敲门那人跺跺脚,“红玉,是我。官家仁慈,允许咱们去紫筠馆砍些花木当薪柴。”
高石头虚弱地睁开眼,蜡黄的脸上满是不健康的潮红,“阿娘,我想吃蛋羹。”
“多谢!我这就来!”
高红玉提声应了外头,深吸一口气,摸摸闺女滚烫的额头,“诶,阿娘这就去想法子。”
经过溃军的抢劫,京中米价已高得惊人。
紫筠馆里的花木价值不菲,想也不会太多。
靺鞨袭京以来,城里多少人家断了许久炭火。
掖好被角,高红玉背过女儿,胡乱抹了把泪,随即裹紧衣裳,冲进外面的漫天风雪。
不远处,香丰正店炊烟袅袅。
桌上摆的菜色,比起过往寒酸不少。
向琮搂着新得的美人香了一个,“冯棠,瞧瞧我这个怎么样?”
冯棠上下打量完,在重点部位多看了几眼:“有点意思。”
向琮得意:“你觉得值几匹马?”
动身去江陵前,高欣曾以良驹向蔡禅忱讨换美人。
向琮脾气虽爆,出手却极大方。
斯人已逝,按照冯棠一贯性子,只管落井下石便是,若是向琮高兴,或许这美人便给他了。
可焦仲珍与蔡禅忱一向交好,冯棠偷瞄几眼,面露难色。
向琮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口上仍在追问:“如何?”
战火所致,京城少了不少乐子。
有向琮这蠢货在,焦仲珍兴致缺缺,更没什么胃口,如今被两人盯着,心下更是烦躁:“看我做甚?关我事?”
气氛瞬时冷得可怕。
若是李二在,兴许还能缓和一二。
李瑜卿举族南迁,已经快是一年前的事情。
唐潇默默饮茶,暗叹今时不同往日。
焦仲珍闭了闭眼,果断选择走人。
留下的公子哥儿们面面相觑。
有人唾道:“之前就知道追在蔡禅忱屁股后的人,有什么好得意的。”
“快过年了,提那些子死人做什么?晦气。”
有了共同的话题,众人重新活泛开来。
一墙之隔。
张继道端起酒杯,遥敬王世安一杯:“功和,你消息一向灵通。瑞王勤王的兵马何时而至,可有消息?”
依照越国旧例,各皇子仅有虚衔而无实权,纵被封为亲王,也绝不可能掌管兵权。
两个月前,瑞王赵去非受诏出使靺鞨求和,被守臣劝留磁州,后又奉命募兵勤王,至今迟迟未至,音信全无。
王世安丰润的脸颊瘦了一圈,不复先前富态,闻言苦笑一声,“如今靺鞨四围,称得上是插翅难飞,我又如何能知。”
外患当前,主战派主和派各执一词,明争暗斗,纷论不休。
越军频频失利,赵昭急病乱投医,听信妖人所言六甲法,大开城门,以致靺鞨入城,如今身处京郊青城,世道已然大乱。
张继道点头称是,忽然叹道:“崔岚倒聪明,早早从京城抽身。”
钟淮挽袖,为众人添酒:“在座诸位都有官在身,自是不大方便。”
张继道闷了口酒:“靺鞨索要得太多,官家大索金帛,如今落在我们身上,拿不出那么多,又该如何是好。”
王世安搓了把脸:“如今只能盼着瑞王早日归京勤王。”
张继道喟叹:“就算回来,估计还有得闹。”
太学。
科举停办,大敌当前,学生们心浮气躁,早已无心学习,就当下时局,唇枪舌剑起来。
“是危机也是时机,倘若早中几年,未尝不可大展身手,力挽狂澜。”
“嗤,天真。我朝能人济济,何曾一枝独秀?藏锋隐智,明哲保身方是正道。”
“若是惹恼了靺鞨,后果可就糟了!”
“荒唐!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奉之弥繁,侵之愈急……无异于抱薪救火……”
此次靺鞨索要的金帛高出天价,百姓里,有的主动交给靺鞨兵,以求自保。
有的被溃军闯入家中,抢劫一空。
内城尚算安平,外城已乱作一团。
沈陵游默默收拾东西,不愿过多参合。
偏生有人不如他所愿,“陵游兄有何高见?”
不着痕迹后退半步,沈陵游微微一笑:“我觉得挺有道理。”
那人兀自不依不饶:“哪个?”
陈升广得人心,辩论起来没完。
眼瞅他看了过来,周围的人也纷纷看了过来。
沈陵游顿感大事不妙,随意搪塞了几句,急匆匆朝家走去。
立场不同,看法不同,各执一词乃是常事。
攘外者必先安内,太学生们尚且如此,朝堂如何,可想而知。
沿路家家户户皆紧闭房门,间或响起哭嚎,沈陵游归心似箭。
家中乱糟糟一片,不似先前整洁。
沈陵游:“爹?”
孤本被人踩出泥印,沈夫子痛惜整理,闻言摆摆手,“家里穷得只剩书了,他们能抢的东西不多。”
沈陵游躬身捡起地上的圣贤书:“早知会有今日,当初就该听薇薇劝言,离京回乡。”
沈夫子温声道:“你入太学不易,自是前途要紧。”
沈陵游苦笑道:“官字大过天,百姓全靠边。依我之见,这功名不考也罢。”
沈夫子不满:“筹谋至今,怎能不考?”
沈陵游对父亲有些失望:“我知为己筹谋乃人之常情,若无国,谈何己?”
沈母在厨房里唤道:“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沈夫子叹:“当初若没折薇坚持送粮过来,现下全家都要饿肚子。”
三月,靺鞨宗翰退兵,太上皇赵忻北迁。
四月,靺鞨宗回将东京城搜刮殆尽后退兵北归,越皇赵昭北迁。
五月,瑞王赵去非顺应众望,登坛受命,遥谢二帝,即位于南京。
使者低调叩开崔氏老宅的房门,道明来意。
听闻举人并于同进士出身,免解人与免省试,夏折薇十分高兴。
她知道,曾经崔皓是有意要科举的。
几十年前,科举改为三年一次,失势至今,他已等了太久。
成为进士,需要解试、省试、殿试三次考试。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
崔皓打发了使者,并未如她所想那样,就此攀上这特意低头的高枝。
夏折薇有些不解,“当初我们离京,去非还特地相送,你俩情谊深厚,阿皓,你为什么不去?”
崔皓挑眉:“不想去。”
夏折薇不信。
崔皓敛目,吻了上来。
一直以来,时局不明,两人兴致缺缺,反倒吻得更多。
夏折薇气喘吁吁推开他,“你最近越发粘人了。”
崔皓不依不饶贴了上来。
夏折薇食指压在他唇上,“真要避讳起来,以后便只能称呼他为官家。新帝初立,正是用人的时候,你真的没有想法吗?”
崔皓含住她的指尖,湿软的舌尖来回□□,极其干脆道:“没有。”
夏折薇讪讪收手,“可我记得你之前是有些想法的。”
崔皓再次贴了过来:“不过是想护住你。”
夏折薇被吻得面红心跳,“只是为我?就不想实现一番抱负?”
崔皓含含糊糊道:“不想。”
被夏折薇咬了一口,崔皓吃痛,“几十年前,王介甫实施变法,力图富国强兵。”
他这话没头没尾,夏折薇结合现况:“没有成功?”
崔皓:“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
经历了这么多,夏折薇已不复当初那般天真,思索片刻道:“利益至上,非亲非故,若无等价交换,放手的,不是君子,就是傻子。”
崔皓目露赞许,忽而又道:“谢远是故意死的。”
猝不及防听到这句,夏折薇不可置信:“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可能早就不想活了,”崔皓拉她坐到自己腿上,语气嘲弄,“死了还不安生,特地送信过来。我的这些朋友,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夏折薇方全然明白过来,“棋盘乱做一团,早已下无可下,除了待机更迭,再无他法可寻。”
铺天盖地的吻落了下来。
崔皓在她耳侧低低喟叹:“薇薇,我只有你了。”
月色无边,照见水波粼粼。
靺鞨虽退,战事未休。
新皇下诏令多地储备资粮,修城垒。
几日后,夏折薇代崔皓出面,与赵去非相见。
按照她原本的性格,只要东西送到即可。
现下境况,却是不得不见。
不过隔了一年,赵去非已判若两人。
夏折薇开门见山,“战火不休,民女特献经营瑞庆所得充作经费。”
瑞庆赶上了好时候,赚得盆满钵满,当初崔皓代她整理过细软,后来她又零零散散将那些钱引兑换为黄金,混埋在粮食堆里。
两国交战至今,钱引一再贬值,金银不受影响,仍属硬通货。
赵去非深深凝着她,依稀看到了故人的影子:“当真要给?”
夏折薇斩钉截铁:“当真。”
赵去非:“谢谢啊。”
这些钱本就是想扩大势力找妹妹时顺手赚的,或多或少也沾染了消耗国力的因果。
国难当头,匹夫有责。
乱世怀财极不安全。
千金复还来。
……
夏折薇给得爽快,心里止不住肉疼,给自己找了无数个理由。
她的钱!
现在全变成别人的了!
瑞庆名气不小,献金消息很快传开,远近蠢蠢欲动的人都彻底安分下来。
夏折薇睡觉都变得踏实许多。
尊重历史,仅借用框架作背景,整体全为虚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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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八十一朵蔷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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