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江湖人平白无故的,怎么会放下安逸的日子来战场上拼杀?”
“就是,何况赤发鬼屠杀暮河城,那曾经可是江湖人的地盘,楚家归顺,说不得就是江湖中人为一己私利叛国忘义!”
……
“大夏军事布防图看守严密,又是朝廷在看管,未曾听闻失窃,那不就是你们内部出了奸细吗?”
双方各执一词,但也没有实打实的把柄,心里却都再清楚不过。
能在这儿洒热血的人都不是奸细,可他们获胜无望,回不了家,更怕回去的时候没有家了……
进退维谷,便有了自杀式的打法,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既然赢不了,何不拼个鱼死网破!
他们不怕死,不畏死,满心得意的扶南人却怕得很,想要高官爵禄金银财宝,权势地位的人,想胜过一腔孤胆不畏生死的人,实在是痴人说梦。
但他们赢了也得意不起来,因为死了更多人。
扶南王子立于马上,弯弓搭箭。
城门上威风凛凛的丹朱色的大夏军旗,或倒趴在城墙上身穿铠甲的将士,摔成肉泥撒开手中青锋的侠客,不绝于耳的厮杀之声。
长剑浴血,飞箭破风……
褐色的泥泞土地上,金黄的甲胄夺目耀眼。江南的烟雨从来都是袅袅聘婷,残阳落日也如同婉约画家笔下的轻点细描一般,却仍然想到远在塞北历经百载干涸血迹染就的黄沙。
真是一模一样啊!戚振凝这样想到。
他以前没觉得跟在戚大将军身边看到的景色有多悲壮,而时移事易,剑下敌人温热的血溅在脸上的时候,也许不是敌人,还有身边厮杀的同袍的热血,他不知怎地就没了气力。
“愣着干什么!”
尖锐刺耳女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伴随利器入骨三分的闷顿。
戚振凝回过身来,道了声“多谢。”
定睛一看,才认出来这一脸血污瞪着一双黑白分明双眼的女子是谁。
浩然宗的胡瑶,平日里不怎么爱说话,出声也是柔和纤细的。
“戚将军得保重自身,这些将士可还都指望着你。”
戚振凝看着她皓齿明媚地笑,倏然也笑道:“总不会死光了的。”
大夏只要还有最后一人,还有最后一滴血,就绝不会将山河拱手相让,他死不足惜。
话音刚落就见他将一名扶南骑兵自马上挑落,干脆利落。
如胡瑶,如戚振凝这般的,如楚扬墨,晏齐荛这样的,还有陈缈缈以及那些不显山露水的江湖人,有的还带着江湖草莽之气,有的却已经像是浸润百年世家的勋贵子弟。
在战场上却将长枪,大马刀,大铁锤挥舞起来每至一处,浓稠肮脏的鲜红色夹杂碎肉飞溅,所过之处,令人望而却步。
被护卫在自己亲卫身后的扶南王子,碧色的眼眸微缩,手上大弓垂落,如鹰目般锐利的眼神将这几人筛选出来。
乌合之众不足为虑,以一当百之人在战场上远不如单打独斗有优势,即便如此,他们的杀伤力也不容小觑。
扶南王子这条命是要回国继承王位的,但凡有可能威胁到性命的人,决不能放过。
说来他父王让他来统帅三军的时候还说过,“要小心,中原不是一块好啃的点心。”
他那时候还以为父王言过其实,中原人自己都知道的一句话,心腹内病,药石难医。
扶南对侵占中原并无多大的自信,中原人传承千年的信念在心底燃烧的火光是连冰湖都能解封的。
只看去年的战绩,他们占领了蜀地之后,再前进一步都会被阻隔。
可这次不一样,中原内部溃烂,他们将布防图都丢了出来,给出的条件竟然只是屠戮自己的同胞,扶南王子欣然应允,甚至亲自披甲上阵。
他一面邪笑,一面收割那些脆弱不堪的生命。
扶南王子想,区区中原人士,都是孱弱无力的病夫!
直到他见到了中原诗词中所说的“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侠客。
如果中原都是这样的人,那他们不可战胜。
他是扶南最厉害的勇士,决不能允许有这样能威胁到他性命的人存在!
戚振凝好歹也是在战场上历练过许久,敏锐察觉到扶南王子的杀意。
有目的地对准了他们这些人。
意外的是,不远处的晏齐荛好似也能察觉到,他护不住许多人,只能将离他最近的小师妹护着。
扶南王子拧眉,转头将对准了楚扬墨,趁其不备……
该说他运气不好还是别的,楚扬墨是同辈中人顶尖厉害的,虽能造成伤势,却不致命。
但多得是不够幸运的人。
这一仗大夏终于赢了,付出的代价却是惨痛的。
戚将军死于扶南王子双箭之下,本来只是伤重而已,第二箭却是为了护着胡瑶和一个身材矮小的少年兵。
且不说胡瑶正要于乱军中将他带回去治伤,他不能因此连累人家,那身材矮小的小兵,看着不过十三四岁,千钧弓射杀他与胡瑶,也必然会伤了这小子,还是个不大的孩子,眉眼间还带着稚气,让他想起自家嘟嘟囔囔说着要做英雄的弟弟,长大了约莫也是这副模样,在这儿伤着了又怎会活下去?
他已有三年未回家了,临行前没到腰际的弟弟也该长高了吧!
也不知道他这样算不算是大英雄,那小子会不会哭的跟爹去世的时候一样伤心?
“戚将军府中我还有一个弟弟,劳烦你带句话,就说,我肯定是你亲生的哥哥。”
胡瑶没头脑地应了,却见一旁的小兵呆愣的脸上挂满眼泪。
戚振凝接着说,“还有,灵堂祭奠若有位姓丁的姑娘和姓易的公子前来,劳烦告诉他二人,戚振凝这辈子——”
“死而无憾。”
唉,其实还是有遗憾的,可盛年不重来,他不后悔杀了父亲的两个儿子,也不后悔有意放丁竹和易昶离开,但不管与父亲还是与易公子二人,裂痕生了就是生了,永不能抹去。
但死前,总要稍稍安慰自己一番。
可即使今时今日,他还是想,要是母亲还在,父亲也没有那么不明事理,他会有三五好友,兄弟姐妹,结交易昶一样的朋友,恣意潇洒,而不是憋闷又无趣。
可那样死在沙场的时候,死而无憾,也就说不出口了。
戚振凝死讯传回京师的时候,随行的阵亡名册上也有各家的江湖子弟,平民百姓的抚恤银家家户户发到妻儿老母手上。
宗门各家闭门不出,却都一致将这些银两交还,重新用作军需银两。
将军府戚国公丧事还在孝期,只过去了不三年而已,戚家小少爷如今都穿着淡蓝或是素白的衣衫,骤然又收到噩耗。
唯一的兄长,为国捐躯,战死沙场,尸身要一月左右才会抵达帝京。
老管家听着小少爷隐忍自制的哭声,不由得用袖口擦了擦自己的两行浊泪,却听小少爷嘶哑的声音说道:“管家爷爷,珏儿不信,我知道,哥比父亲厉害,没见到尸身之前,我不信。”
“欸,小少爷说的是,那咱们就一起等。”
听到亲人死讯的时候总是不愿意相信的,有时候这种不相信会得上苍垂怜,有时候,就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萎靡不振了半月有余,面临扶南进攻的时候,大夏只是靠着一副副血肉之躯筑起城墙,绝不后撤一步。
秦姑娘到的时候,城门口垒砌的尸骨已经开始腐烂,荒野之上盘旋底飞的黑漆漆的鸦,称之为人间地狱都不过分。
胡瑶见是秦姑娘,孤身一人,便将人迎进了城。
无论是谁,只要是活着的人,哪怕只一人,至少意味着还有希望。
但这时候迎秦姑娘进城,并非明智之举,城中伤员,医药紧缺,听过秦姑娘传闻的人都会将她视为行走的灵丹妙药。
好在江湖中人都知道她的身份,所剩无几的这些人,都下意识地隐瞒了秦姑娘的身份,只说这是他们请来对付扶南王子的高人。
既是高人,自当奉为座上宾客。
一时间也没人敢动歪心思。
但眼下的局面多一个秦姑娘不见得就能扭转乾坤。
扶南王子擅长远攻,秦姑娘再厉害在箭术上也敌不过,更何况他那样惜命,更是层层守卫,可若是杀了捉拿了这位王子殿下,扶南必生内乱,赤发鬼没了头领,大夏才有得胜的机会。
只一较之力,楚扬墨未伤重之前可,晏齐荛放开手脚也有,但最有把握决胜的还是秦姑娘,他们不得不承认,同辈中人,秦姑娘无人可敌。
“不是难在杀掉扶南王子,难在靠近他。”
众人都没有办法,他从不亲自下场厮杀,只一把弯弓就能射伤无数,身边护卫只能算是二流高手,挡住飞箭却已是绰绰有余。
秦姑娘说道:“图纸,扶南行军也是依照对大夏叛徒给的图纸,如果我们能知道他们的路线,路上设伏。”
“你说的轻巧,我们连奸细都没找到!”
闻言,秦姑娘心中已有了谱,奸细啊,虽不是她找到的,但也无分别。
从惠州到暮河城不过五六日的光景,秦姑娘走到此处,却已过了半月有余,她与谢见涯分别时,就问过他是要去哪儿,不出意外的暮河城。
扶南突袭屠城,屠得是暮河城,悄无声息的行进后杀戮。
与攻城略地之后的屠杀不同,总不会是某个士兵在询问领头人怎么处置城中百姓的时候,领头人心情烦躁就随口下令屠城的,蜀地与暮河城相差甚远,退居蜀地的赤发鬼在拿到布防图的时候第一时间不是侵占大夏国土,而是悄悄屠了暮河城。
那便只能是有人特意嘱咐,交易,赠图之人开的条件就是屠城,只暮河一城。
谢见涯追本溯源,还是在暮河城。
他笃定,那个叛国之人,与暮河城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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