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数据基石

频阳县寺的庭院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属官们穿着浆洗得笔直的官服,垂手肃立在堂前。当吴柒的车马在郎官护卫下抵达时,县令王贲率领众人快步迎上,礼数周全,态度恭谨,甚至带着一丝过分的殷勤。

“下官频阳县令王贲,恭迎特使驾临!”王贲深深一揖,声音洪亮。

吴柒下了安车,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这群地方官吏。他们脸上挂着标准化的恭敬笑容,眼神深处却藏着难以掩饰的审慎、忧虑,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他知道,这看似融洽的迎接背后,是深深的隔阂与观望。

“王县令不必多礼,诸位请起。”吴柒虚扶一下,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本使奉陛下之命而来,只为新政试点一事。日后还需诸位鼎力相助。”

寒暄过后,便是接风宴席。席间觥筹交错,言谈看似热络,却始终围绕着咸阳风物、陛下天威等无关痛痒的话题,对于即将推行的“新政”,王贲等人皆是语焉不详,或是以“但凭特使吩咐”搪塞过去。

吴柒也不急于切入正题,只是默默观察,心中对频阳县的情况有了初步的判断。这是一个被秦法严密管理了数十年的典型秦地县邑,官吏体系成熟而保守,习惯于上传下达,缺乏主动性与变通。

翌日,吴柒并未召集大会宣布宏图大计,而是直接向王贲提出了第一个要求:调阅频阳县近五年来所有关于户口、田亩、赋税、刍槀、徭役征发的原始记录册籍。

王贲虽感意外,但还是立刻命人将堆积如山的简牍抬到了特意为吴柒准备的正堂偏厅。看着那几乎占满半间屋子的陈旧竹木简册,同来的程邈令史嘴角微微撇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位特使有些小题大做,或是不得要领。治理地方,岂是整日埋首故纸堆能成的?

吴柒没有解释。他深知,没有准确的数据,任何“优化”都是空中楼阁。现有的统计体系,依赖于乡、亭、里各级官吏的手工记录与层层汇总,其中难免有疏漏、误差,甚至人为的篡改与隐匿。他要建立的,是一套更精准、更高效的数据基石。

他让白计吏协助,先从整理和辨识这些杂乱记录开始。同时,他以特使名义,下发了一道看似简单却意义非凡的指令:要求各乡、亭,按照他提供的一种新的、标准化的表格范式,重新统计并上报当前最新的户口(分男女、老幼、丁口)、各户占有田亩数(分上、中、下田及垦荒、熟田)、以及主要农具、牲畜保有情况。

这道指令,在频阳县寺内部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重新统计?去岁方统计过,何必多此一举?”一名主管户籍的令史私下向王贲抱怨,“而且这表格……甚是古怪,项目如此之细,填写起来颇为耗时费力。”

王贲也是眉头紧锁,他摸不透这位特使的意图。但他深知“特使全权”的分量,只能压下疑虑,下令各乡亭严格执行,不得有误。

更大的阻力,来自于乡里。

一些乡啬夫、亭长接到命令后,叫苦不迭。他们早已习惯了沿用旧册,稍作增减上报。如今要挨家挨户重新核实,填写那繁琐的新表格,无疑是增加了巨大的工作量。而且,表格中要求详细登记田亩等级与数量,这让一些与地方豪强有勾结、惯于帮助其隐匿田产的小吏感到了不安。

“这位特使,怕不是要来真的?”某乡啬夫对着心腹亭长低语,“如此清查,那些‘黑田’怕是藏不住了……”

亭长忧心忡忡:“是啊,还有隐户……若是查得严了,我等如何向上面交代?”

数据,触及了最根本的利益。原有的、模糊的统计方式,正是许多潜规则和利益输送的温床。吴柒要求建立的精准数据基石,如同一次阳光下的清查,让许多隐藏在阴影下的东西无所遁形。

吴柒对此心知肚明。他并不急躁,只是要求白计吏和程邈严格核对各乡亭上报的新数据,与旧册进行比对,标记出差异巨大、逻辑明显不合理之处。同时,他派出了几名郎官,随机选择几个里,进行小范围的实地抽样核查,以验证上报数据的真实性。

这个过程,缓慢而充满对抗。有的乡亭拖延报送,有的数据前后矛盾,有的在郎官核查时,乡民们被提前警告,言辞闪烁。

偏厅内,灯火常常亮至深夜。吴柒面对着海量的数据,【基础优化推演】模块全力运转,帮助他快速筛选、比对、分析。白计吏在一旁埋头核算,程邈则不时指出某些做法似乎与现行秦律统计惯例不符,但吴柒总是能以“此为试点特需,已奏明陛下”为由挡回。

建立数据基石的过程,本身就是一场无声的较量。它考验着吴柒的决心,也试探着频阳地方势力的底线。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这位年轻的特使,似乎并不急于推出那些惊世骇俗的“仁政”,而是不声不响地,先从最基础、也最要害的地方,插下了一把尺子。

这把尺子,量出的不仅仅是土地和人口,更是人心与利益的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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