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寺外的空地上,围观的人群尚未散去,议论声依旧嗡嗡作响,大多是对那几架“怪模怪样”的曲辕犁持怀疑和观望态度。就在这质疑的氛围达到顶点时,吴柒的举动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没有再试图说服,而是直接对匠作吏点了点头。很快,一名郎官牵来了一头还算健壮的官牛,匠作吏则和一名学徒合力,将一架崭新的曲辕犁抬到了附近一片早已收割完毕、土质相对板结的官田旁。
“他这是要作甚?”
“莫非……要亲自试犁?”
“这位贵人看着年轻,像是读书人,也会使犁?”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吴柒褪下了外面的深青色常服,露出里面的窄袖短褐,卷起了袖子。他虽然没有亲自耕过地,但脑海中拥有完整的力学原理和操作影像资料,【基础优化推演】模块甚至能模拟出最佳的操作姿态和发力方式。他走到犁旁,调整好犁评和犁建,示意匠作吏协助他将犁铧插入土中。
“驾!”负责牵牛的郎官一声吆喝,官牛开始发力。
起初,吴柒的动作还有些生疏,犁头在土里歪斜了一下。但他迅速调整,双臂稳住犁辕,依靠腰腹力量控制方向。那弯曲的犁辕设计,果然发挥了作用,牵引点降低后,牛显得轻松了不少,不再像使用直辕犁时那样需要奋力昂头前冲。
更令人惊奇的是,随着犁铧破土前行,那经过优化角度的犁壁(犁镜)发挥了关键作用。它不像旧式犁那样仅仅将土划开一道沟,而是将土块整齐地向右上方翻转、破碎!一道深而均匀、土块细碎的犁沟,清晰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咦?!”人群中发出了一阵低低的惊呼。
有经验的老农立刻看出了门道:“翻土!他在翻土!而且翻得这么深,这么碎!”
“看那牛!好像没费多大劲!”
吴柒控制着犁,沿着田垄走了一个来回。尽管额角见汗,呼吸也有些急促,但那深耕的效果是显而易见的。他停下犁,示意匠作吏接过手,继续演示。匠作吏年轻力壮,上手更快,驾驭着曲辕犁在田里行走如飞,深耕的效率远超寻常直辕犁。
事实胜于雄辩。
先前那位死活不肯试用的老农,此刻瞪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走近田边,蹲下身,抓起一把被翻上来的、松软潮湿的泥土,在手里用力捻了捻,又看了看那深度接近一尺的犁沟,嘴唇哆嗦着,喃喃道:“神了……真神了……这地,能种出好庄稼啊!”
围观人群的议论风向瞬间变了。
“这新犁,好像真管用!”
“翻地深,还省牛力!”
“要是真能一天耕四五亩,那得省多少工夫?”
之前弥漫的怀疑与抵触,在亲眼所见的效果面前,开始冰雪消融。虽然仍有人持保留态度,但敢于尝试的种子,已经播下。当场就有几个家境尚可、渴望提升效率的农户,表示愿意租用或购买一架试试。
示范的成功,为吴柒下一步的计划扫清了最初的障碍。
他深知,仅仅依靠铁官作坊那效率低下、且主要服务于官府订单的生产模式,无法满足未来可能的需求,也无法有效控制成本和品质。他需要建立一个更高效、更专注于农具改良与推广的据点。
数日后,在频阳县寺的全力(至少在表面上是)配合下,位于县城东南角、利用一处废弃官仓改造的“频阳官营改良工坊”,正式挂牌成立。吴柒任命那名年轻的匠作吏为工坊丞,全权负责管理。同时,他从铁官作坊“借调”了那几位手艺最好、且对新技术不那么排斥的老师傅,又招募了十余名本地心灵手巧的年轻学徒。
工坊初建,条件简陋,但目标明确。首要任务,就是全力生产经过验证的曲辕犁。吴柒不仅提供了更详细的分解图纸和尺寸标准,还改进了工艺流程。他设计了简单的木质模具,用于统一弯曲犁辕的弧度;改进了犁壁的铸造范,使其更容易脱模,表面更光滑,减少阻力。
更重要的是,他引入了初步的“标准化”和“流水作业”概念。不再由一个匠人从头到尾打造一架犁,而是将工序分解:专人负责选料处理木材,专人负责锻造犁铧,专人负责铸造犁壁,专人负责弯曲犁辕并组装。每个匠人只专注于自己最擅长的环节,熟练度迅速提升,整体效率显著加快。
工坊内,炉火熊熊,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充满了生机与活力。这与铁官作坊那种按部就班、暮气沉沉的氛围形成了鲜明对比。
然而,挑战也随之而来。原材料(尤其是质量合格的铁料和木材)的供应开始变得紧张,需要与郡级铁官协调;招募的学徒需要时间培训;生产出来的新式农具,如何定价,如何销售或租借给农户,又涉及到钱粮管理和市场机制,这并非吴柒所长,也超出了王贲县令惯常处理的范畴。
但无论如何,第一个官营改良工坊,如同吴柒插入频阳这块试验田的一根楔子,已经牢牢钉下。它不仅仅生产农具,更是在实践一种新的组织模式和管理理念。
就在工坊刚刚步入正轨,开始小批量产出曲辕犁时,一封来自咸阳的普通公文,被快马送至频阳县寺。公文内容是关于边军冬衣补给事宜的例行通报,落款处,却有一个不起眼的、属于“内史蒙恬”的副署签名。
吴柒看着那个名字,心中微微一动。蒙恬……他或许,可以成为打破目前僵局,甚至将“优化”理念推向更广阔天地的又一个关键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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