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凤仪宫的暖意

苏落在凤仪宫的头三夜,都是在柴房的草堆上缩着度过的。周嬷嬷说她是“新来的,不配住正经屋”,她便默默应了,抱着怀里唯一的薄被,听着窗外呼啸的北风,一夜夜睁着眼到天明。脑海里反复回放的,是梧桐树下皇后那清冷的身影和那句“自己需得立得住”。

第四日天还没亮,她就被冻醒了。指尖冻得发僵,连系宫装的带子都系不利索。她搓着冻红的手往正殿走,远远看见廊下立着一道纤瘦的身影,是沈清凰。

皇后娘娘披着件玄色斗篷,正望着天边将明未明的启明星出神。寒风掀起她斗篷的边角,露出里面月白的寝衣,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苏落心头一紧,那日献药时把脉触及的虚浮脉象瞬间涌上心头。她快步上前,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娘娘,天这么冷,怎么站在这儿?”

沈清凰回头时,眼底还带着未散的倦意,看见是她,微微蹙眉:“谁让你这么早来的?”

“臣妾……臣妾想着娘娘该醒了,想……想伺候您梳洗。”苏落的声音有些发颤,一半是冻的,一半是怕的。她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不该这样贸然上前,可脚步却不受控制。

沈清凰没再说话,转身往殿内走。苏落赶紧跟上,目光落在她微微发颤的指尖——那指尖苍白,比自己的手还要凉上几分。

进了殿,暖意夹杂着药香扑面而来。沈清凰刚坐下,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她捂着胸口弯下腰,帕子上又添了新的血迹。苏落看得心惊,想上前拍背,又怕冲撞了娘娘,手在半空中停了许久,最终还是缩了回去,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愣着做什么?”沈清凰缓过劲,抬眼看见她那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语气沉了沉,“不是要伺候梳洗?”

“是!”苏落慌忙应着,拿起梳子要为她梳头。手指刚碰到那如瀑的青丝,就被沈清凰按住了。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沈清凰的指尖触到她的手背,像碰到了冰块,“没炭火吗?”

苏落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愣了愣才低声道:“回娘娘,柴房……柴房够暖和的。”她不想给娘娘添麻烦,尤其这麻烦还是因周嬷嬷的刻意刁难。

沈清凰的目光在她冻裂的指腹上停了停,没再追问,只淡淡道:“周嬷嬷那儿有暖炉,去取一个来。”

苏落应着退出去,心里却暖烘烘的。她原以为皇后娘娘是块捂不热的冰,没想到会注意到她冷不冷。这细微的关切,比任何赏赐都让她悸动。

等她捧着暖炉回来,沈清凰已经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了。苏落轻手轻脚地把暖炉放在她手边,又拿起梳子,这一次,沈清凰没再拦她。

她的动作依旧生涩,却格外小心,生怕扯痛了娘娘。梳到发尾时,看见几缕碍眼的白发,像落在墨池里的雪。她心里一酸,忍不住慢下了动作。娘娘才多大年纪,竟已生了华发……

“怎么了?”沈清凰闭着眼问。

“没……没什么。”苏落赶紧低下头,把那几缕白发小心翼翼地拢进青丝里,“娘娘的头发真好。”

沈清凰轻笑一声,那笑声很轻,却像石子投进冰湖,漾开一圈圈涟漪:“油嘴滑舌。”这话语带着嗔怪,语气却并无多少责备。

苏落的脸瞬间红了,手里的梳子差点掉在地上。她不是油嘴滑舌,是真心觉得,这满头的青丝,即便掺杂了银霜,也依旧是她见过最美的。

这日午后,沈清凰又咳得厉害。太医来看过,说是“寒气入肺,需得温补”,开了方子便匆匆走了。周嬷嬷吩咐苏落去煎药,转身就和几个老宫女凑在一起嗑瓜子,谁也没把这当回事——皇后的药,煎了也是白煎,谁都知道娘娘这病,是心病,药石难医。

苏落却看得格外重。她捧着药方在药炉前站了两个时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药罐,生怕火候差了分毫。药煎好时,她先舀了一勺尝,苦涩的味道瞬间灌满口腔,刺得她眼眶发酸。娘娘日日喝这样的苦药,该多难受。

她想起自家祖母生病时,母亲总会在药里加颗蜜枣。她翻遍了凤仪宫的小厨房,只找到半袋快干硬的红糖。她把红糖碾成粉,一点点拌进药里,又用温水化了,试了三次,才调出刚好的甜度,既不影响药效,又能压下些许苦涩。

端着药碗进正殿时,沈清凰正蜷在软榻上看书。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脸上,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像两撇淡淡的墨痕。

“娘娘,药煎好了。”苏落把药碗放在矮几上,声音放得极轻。

沈清凰没抬头:“放下吧。”

“臣妾试过了,加了点红糖,不那么苦了。”苏落固执地把药碗往她面前推了推,“太医说趁热喝才有效。”她记得自己献药时也是这般大胆,此刻为了娘娘凤体,也顾不得许多了。

沈清凰终于抬眼,目光落在她被药汁烫红的手背上——方才试药时没拿稳,洒了些在手上。这小妃嫔总是这样,笨得让人好气,却又细心得让人不忍。她接过药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碗壁,心里竟也跟着暖了几分。药汁入口时,果然没有预想中的苦涩,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甜,像初春融化的雪水,缓缓淌过干涸的心田。

她一口气喝完了药,把空碗递回去时,看见苏落的眼睛亮得像星星,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仿佛完成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手艺不错。”沈清凰淡淡道,将心头那点异样压了下去。

苏落的眼睛更亮了,像被点燃的烛火:“那……那臣妾以后天天给娘娘煎药!”话一出口,她才觉僭越,慌忙低下头,耳根却悄悄红了。

沈清凰没答,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南华经》,却没再看,只觉得殿里的炭火似乎比往日更旺了些,连空气里都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意,驱散了些许常年萦绕的药苦气。

夜深时,苏落被冻醒了。她缩在草堆里打哆嗦,忽然听见柴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月光从门缝里挤进来,照亮了门口那道熟悉的身影。

是沈清凰。

皇后娘娘还没换寝衣,披着那件玄色斗篷,手里捧着一床厚厚的棉被。她没说话,只把棉被往苏落面前一递,转身就要走。

“娘娘!”苏落赶紧爬起来,膝盖在草堆上磕出闷响,“您怎么来了?”她难以置信,尊贵的皇后娘娘竟会深夜来到这偏僻柴房。

沈清凰的脚步顿了顿,背对着她,声音冷得像结了冰:“周嬷嬷说你夜里总咳嗽,扰得人睡不安稳。”她顿了顿,又道,“别病死在本宫宫里,晦气。”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脚步略显匆忙。

苏落抱着那床还带着淡淡檀香和药香的棉被,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棉被很沉,却暖得烫人,把她冻了几日的身子都裹得暖暖的。她把脸埋进棉被里,闻到那股独属于娘娘的清冽气息,忽然想起白日里娘娘喝药时,嘴角那一闪而过的笑意,以及那句“手艺不错”。

她咬着唇,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砸在棉被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这哪里是怕晦气,分明是……心软了。

这深宫里的寒夜,因为这一点隐秘的温柔,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苏落蜷在崭新的棉被里,第一次睡得无比安稳。梦中,不再是冰冷的宫墙和嘲讽的面孔,而是娘娘那双清冷中偶尔泄出一丝暖意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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