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漫天,狂风呼啸,马背上的赵戟草草拿布条勒住伤口,头戴风帽,趁着夜色快马加鞭。来回的折腾浪费了许多时间,还险些丧了性命。此刻任何人都信不过,得赶紧回去报信。
“你做得不错,”周赉一下下投着鱼食,“想必周载训也松了口气吧,可惜了,真是个扳倒他的好机会。”
“父王何必多虑,该死的人都死了,正是给他送屎盆子的好时机。”岘娘有些不解。
“你竟也舍得?”周赉斜眼瞧着岘娘,脸上似笑非笑,“搅局之人还没有拿住,说这个为时尚早。”
岘娘闭了闭眼,“这两日的事情,父王听说了吗?”
“嗯,圣人竟然将元道之许配给了满儿,他俩何时有交集了,我怎么不知道。”
“是的,道娘子居然被京兆府疑上了,周载训亲自去拿的人,我远远瞧了,招摇过市,随后就被召进了宫,想必秦公很快就得知了吧。”
周赉低头思索,从袖中掏出密信,“王慎将军的信你看了吗?他虽然得了手,但极力遮掩背后之人,想必还是心念旧主吧。”
岘娘接过密信细细研读,恍然大悟,“父王是说……?”
“她一个人倒罢了,如今加上个满儿,事情倒有些难办。”思索片刻,回头吩咐岘娘叫岳儿来,操练了这么久,正好小试牛刀一把。
柯姆小心端来汤药,见幺娘还在昏睡,面色苍白眉头皱着,呼吸轻而浅,时不时呓语,轻手轻脚刚准备退下。倚在一旁的琮怀听见动静,见来人是柯姆便接过碗,热气弥漫缭绕在眼前,就像无声的梦境。
握了握幺娘的手,“醒醒,该吃药了。”和琮怀心里想的不一样,已经枯坐了两个时辰,床上的人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手指冰凉,连眼睫也没有颤动。
一通闹剧差点打断喜事,主家不能离席,琮怀自请护送幺娘回家。轿撵内狭小,又不放心她一个人,只能抱着她蜷缩在一起,紧紧的相拥安慰着她颤抖的心。想问问她圣人到底交代什么了,幺娘一句话也不说,只默默垂泪。
白日间缱绻也好,梗脖子斗嘴也好,好歹两人有来有回。见她反常地安静,眼泪像细针,绵绵扎在他的心上,琮怀有些后悔说了那些威胁的话,圣贤书的教诲苍白无力,情急下伤人的话才会把人越推越远。再不想办法取来卷宗,恐怕她真的要去找别人了。
见琮怀静静看着幺娘,捏着碗的手越来越红,柯姆生怕这位殿下给烫坏了。连忙上前接过碗,劝他去休息片刻。
“殿下累了先休息一会儿吧,奴婢来服侍。前厅有位内侍等了殿下很久,应是有事要禀报。”
琮怀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跪坐了很久,身上榫头都快对不上了,不知道阿娘有何吩咐,低声嘱咐好柯姆,轻轻出了房门。
“他走了,快起来喝药吧。”
幺娘慢慢睁开眼睛向外看了看,松了口气,“阿姆怎么知道我醒了?我实在是不想和他说话,可憋死我了。”
“你睡觉哪是那声音,奴再熟悉不过了。起来吧,把药喝了。”
“真苦啊!”,幺娘依言接过碗,深吸了口气一饮而尽,“先前我又哭又闹,把阿姆吓坏了吧。”
“是啊,奴还以为娘子疯了呢。”
“我刚闭目养神,也想了许多事,他逼我嫁给他,圣人命我随他西行斡旋,或许也是转机。京内的事查一件死一件,焉知不是有人只手遮天。”只不过是只许胜不许败而已。
柯姆不解幺娘的低落,“唉,幺娘为何懊丧,独木难行,何不求助殿下?日后他也是你的夫君啊。”
“阿姆有所不知,立储旋涡里,我瞧每个人都可疑。占尽优势的鞑靼为何内乱,左贤王为何突然投靠,再加上这里通外国、私藏甲胄箭矢的线索,行差踏错就是万丈深渊。若与他无关,他为何要夺我的证据,还要阻止我。若与他有关,那他与阿耶的死就大有干系。”道之想了想还是关照柯姆若是看到兄长回来,就赶紧叫醒自己,得劝劝他销了假回去,周载训居然还没有搜查安平王府邸,实在是怪上加怪。
柯姆欲言又止,怎么不想想人家万一是关心你呢?但是事关郎主的死,也没法深劝。“奴什么都不懂,只盼能好好照顾你,喏,这是你夫子送的枣糕,尝尝好吃么?”
“不吃不吃,喝口茶就好,我不爱吃甜食。”幺娘连连推着枣糕,吃完药再吃甜的,嘴里味道更怪了。
“诶诶,枉费了人家一片心呢。”
“就当我铁石心肠吧,我要为阿耶戴十年孝,别让他进来了。”
“浑说,贤娘子都成婚了,你别说胡话……”
元家嫁女,宅子里布置得喜气洋洋,处处张灯结彩,柏绿椒红。月色溶溶,花阴寂寂,门外的人不知道站了多久。夜深露重,窗纱渐渐洇湿了,好像下雨了呢。
“回去吧。”看都不看明路一眼,便疾步离开了。
琮怀一路默默无语,进了屋子就锁了门,命人站远点,谁也不准靠近。老家令从没见过殿下这幅情景,拉来明路询问。明路哪里知道其中的缘故,一脸茫然。明明是喜上加喜的事情,殿下怎么还哭了呢?
“快去叫沛郡公来吧,我们下人不便相劝,他来说不定能开解开解。”
“家令说得是,殿下今日一开始还好呢,从元府出来就不成了……”
二人聊着聊着就听到屋子里的人开始吟唱起悲歌来,真是哀恸顽艳。
太难听了,“快去吧,别啰嗦了。”
沛怀从睡梦中被拉起来,一听有笑话可以看,拎着酒急急赶了来。
“她就是个石头!又臭又硬!”
沛怀嗤笑着给自己续酒,“后悔也迟了,上了玉牒,你们就是石头夫妻哈哈哈哈……”
琮怀一把打掉他的酒杯,沛怀还是说个不停,“早和你说了,刘将军的女儿不是更好?性子温柔和顺,父亲就是安西都护,从小在京中长大,也是你的好学生,何必绕那么大一个圈子。”
琮怀像是醒悟了什么似的,放下金杯盯着弟弟,“你与她相熟?我去问问母亲……”
“你就犟吧,母亲就该让你作配周载训的好女儿,治治你的脾气。”
“别啰嗦了,祖母也给你派了事,明日就有旨意给你。收拾收拾就出发去北庭。”琮怀哼哼着,将酒一饮而尽,“等鞑靼的事情一了,我就与你会和,她爱去哪去哪,我再也不管她了。”
“无诏滞留,你不要命了?我劝你还是和人家女郎服个软,有谁家女郎能经受住圣人的手段?又是下狱,又是刺杀,今日定是吓得不轻,明日你好好和人家谈谈……”
琮怀长叹一口气,无奈还是屈服了,“什么女郎,是你嫂嫂。”
宴会终于结束,阿娘和兄长回了家,三人相谈到深夜,幺娘跟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所有的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豫瑛后怕不已。小女儿平常看着乖顺,拿起主意来,比谁都大胆。好在秦公殿下也还算是个良人,豫瑛对他的印象不算差。
“你以为不说,阿娘就不知道了?你金伯父抓的奸细,还是我授意他动手的。好在殿下及时解了围,再者圣人又赐了婚,不管如何,该好好谢谢他才是。”
“阿娘,我不想见他,他把我东西全都偷走了。”幺娘万般不愿意,兄长还在一旁窃笑。
“人家救你于危难,怎么算没有缘分。”衡之在一旁添油加醋,幺娘狠狠瞪了他一眼。
豫瑛点点头,拿定了主意,“不可把路都走死了,听话。明日你阿兄去给周将军赔礼,你随我去给殿下赔礼。”这下衡之也笑不出来了。
第二日全家人起了个大早,衡之打着呵欠没吃东西就出了门。道之拉着阿娘说要买个东西送给夫子当赔礼,豫瑛信不实,坚持陪她一起同行。
“你要送什么?”
“我找找有没有华夷经义这类译书,要是他高兴了,还我账册也说不定。”
真是个死心眼的人啊,心里装了一件事,就装不下另一件事了。豫瑛直摇头,“一本书不够,我再帮你选选旁的吧。”
幺娘下了马,找了家书肆一头便扎了进去,五经、四书和正经书义摆了满墙,不愧是举子们最爱的书肆,越往后走,杂书越多,什么诗韵、玉篇、历日占卜、佛道经书、备急灸经……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译书,拿起一本梵文,想想还是放下了,吡咯文,突卢珲、布司文……怎么有这么多,钱好像没带够啊。
道之掏出钱袋子数着铜板,正沉浸其中,猝不及防之间,一只手紧紧抓住了手臂。道之惊骇异常,抬头一瞧,竟然是赵戟!瞧他面色苍白,风尘仆仆虚弱不堪,暗觉不妙。
“你这是受伤了吗?怎么回来了?事情如何了?”
赵戟见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拉着她拐进了小巷,“奴跟了一路,二小姐快躲起来吧!那王慎也是个反贼!诓骗我说二小姐遇到危险,我刚出发他就杀了证人,等我回过神来也一路追杀我。好不容易叫我甩了那些人,奴不敢上门找二小姐,偶然发现今日您和豫将军出门,快回家吧!千万千万!”
“什么?他叛了谁?”道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慎将军曾是父亲的副将,忠心耿耿,英勇非常,人心竟然变得如此快吗?
“奴不知,他只说各为其主,说完便要杀我。”赵戟说完便跑去给道之解下缰绳,将马鞭递给她。
“你怎么办?你伤哪里了?快给我看看!”说着便解开他的衣襟,胸口的刺伤触目惊心,洇出来好大一滩血。
“奴命硬,卡住了骨头,没杀得了我。”
王慎下手真是狠,求的就是一刀毙命,“不行,和我回家,你也不能在外面,太危险了。”
赵戟不肯,托着幺娘就要把她送上马,二人拉扯之际,刹那间,“嗖”,一支箭射到了马腿上!
马大惊嘶鸣,撒开蹄子狂跑,道之没来得及上马,滚了下来。惊了一瞬,赵戟忙扑倒了她。第二支箭接连着急急射了过来,这次赵戟没躲得过,后背中箭倒地。看着他呼吸像风箱一样,当是伤到肺了。这是定要取人性命吗!连滚带爬挣扎过去将他拽到角落,摸上了他的佩刀,望向箭射来的方向。四周小楼门窗紧闭,巷子两头一个人也没有,周围什么都听不见,除了自己如雷鸣般的心跳。
“这个野男人是谁!”一个黑影提着刀,直直指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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