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的府门洞开,朱漆早已剥落,锈蚀的门环泛着暗沉沉的死气。仆从们鱼贯而出,搬出府中的箱柜台几,陈旧的家当散落一地。堂堂逊帝竟然窘迫至此,看着窃窃私语的百姓,众人就这样静静候在了大门外。
大队武侯如期而至,高马上的周载训俯视着众人,直接纵马进了府门。
“殿下何必如此惺惺作态,倒显得我是恶人了。”
“将军言重了,各司其职而已,你若不来,我倒不清白了。”
“殿下不必慌张,例行查访而已”周载训笑了,“还不快将殿下的东西搬进来!”
本打算大干一番的武侯们面面相觑,纷纷开始搬起了家具,场面十分地滑稽。
“我本不愿来,此番若是一切太平便罢,你我还是各安天命吧。”周载训并没有逗留很久,草草巡视一圈就收了兵。
天街上突然刮起了风,顿时一阵飞沙走石,宫人们纷纷关上门扉,好像要下雨了。圣人虽年迈闭门不出,今日却召开了御前会议,气氛变得波诡云谲起来。长公主周赋,右相崔明彰和武威将军周载训牵头,众人纷纷进了殿宇,一抬脸,圣人旁站着的竟然是安平王周赉,他不是被禁足了吗?
“右相还是坐下吧。”圣人瞧了眼年迈的崔明彰,喜怒不辨。
崔相并不敢坐,“如今朝局内忧外患,罪在臣工,臣愧对陛下。”
“朕以愚昧,忝位坤元。”一听这话,纷纷跪下请罪。
“今日不论政事,只谈谈家事。”众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如今世家大族互相联姻已成常事,圣人陡然谈起家事,人人自危了起来,“朕的孙儿昨日派人递消息进来,秾芳已有了身孕,这是一宗喜事,还有一宗。”圣人顿了顿,看了看下面跪着的人,“赉儿此番进宫,是求一个旨意,说是久居京内不合规矩,自请回到封地。”先前的搜查动静很大,弄得人尽皆知。
“右相你觉得呢?”说罢指了指周载训,“扶你岳父坐下吧。”
“臣惶恐,圣人骨肉分离,殿下仁孝,一切皆是臣工们的过错,请陛下治罪。”崔明彰见圣人点了点头,这才依着颤巍巍坐了下来。
见右相如此说,圣人笑了,“儿子不顾父母,孙子自然不认祖母,朕竟然不知我朝以不孝不悌治天下……”
在场的儿子们吓得一下子跪伏在地上,把头埋得更低了。圣人这句话虽点了“儿子”,但却架起了“父母”,崔相惕惕然不敢回话。
“叫臧卿来。”众人见居然传酷吏来,冷汗滚滚而下。
“事情是三司议的,人是你举荐的,火是第二天烧的,和朕请的什么罪?这个东西呈上来是想朕给你主持公道?”说着,一个骆驼兵符被扔在了地上,就像一道旱雷响彻大殿。众人不知这证物圣人是何时得的,在何处搜来的……
崔相和周载训连连叩头打拱,请圣人息怒。周赉脸白了又白,差点晕倒在地,不过圣人并没有多说,自己本想借机敲打崔党,但现下只觉命不久矣。
“请罪毫无用处,个人管好个人,子债父还,不要有别的心思。”左右敲打一番就叫众人退下了,“赋儿留下,户部尚书刘奇也别走。”封禅在即,国库空虚财政吃紧,圣人一直在极力避免用兵,开源节流成为最重要的事情。崔相装傻,但有件事办对了。
一场暴雨撕开了一道口子,乌云翻滚遮天蔽日,厚重的雨幕呼啸着冲刷着街道,雨点急促有力,道路泥泞难行。电光雷鸣划破天际,燃烧了瞬间的昏暗,随即又陷入了更深的漆黑。好在初夏的雨来得快去得快,新承恩泽后重又放了晴。杨内宦瞧了瞧天色,西行的圣谕下得急,老天也得让路,与鸿胪寺丞礼让一番便出发了。
明路早早来送信,幺娘站起身瞧也不瞧榻上的人,径直出了屋子。夫子藏得深,府内还建有地牢,实在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阴暗蛰伏又心狠手辣,着实不容小觑。看着仆从们进出摆着香案,大概不日就要出发了吧。圣人的意思很明白,此番西行北上要赶在左部顿铎进京之前,不知是否来得及和阿娘同行。赞端身手不凡,若要除去后患,得下一番功夫才是,但能借到多少兵力还未知……
琮怀一个踉跄差点没站起来,明路连忙上前搀扶。“殿下也该节制些兵马,为长久计啊。”
一个眼刀差点没把明路吓个半死,连忙狗颠似的奉上衣冠,为殿下净面。心想这些事由娘子做才好,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道之早早跪在从化门候旨,眼观鼻鼻观心,正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做,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向自己走来。
琮怀看着香案边上的人,叫人再送来一个蒲团,夫妻当一同跪接才是。
“殿下不必了,于礼不合。”道之倔强地拒绝了他的一切好意,本就还不是夫妻,何必虚情假意。头也没想抬,没成想他竟然挨着自己跪了下来,仆从见状,连忙将香案抬到二人面前。
候了不到半刻,杨内宦携鸿胪寺丞过来宣旨,上命秦国公为镇抚使,持节斡旋鞑靼右部,携令便宜行事,赐元道之参事职,以协一切调配,领千牛卫百人护卫左右,三日后启程。宣读完毕后鸿胪寺丞便上前奉上符节,向新镇抚使行礼。
杨内宦从身后唤来一人,对道之说:“这是圣人赐给道娘子的侍女,霜影,日后便听从娘子差遣了。”
道之连忙叩谢圣恩,杨内宦忙扶她起身,说道:“行程仓促,娘子重任在肩,着实辛苦了。”琮怀冷眼瞧那霜影,好像又是个练家子,大觉不妙。看幺娘并不意外的样子,不知道那日和圣人达成了什么协议。
道之连连相辞,“中官人言重了,道之自当倾尽全力,此为分内之事,不敢言苦。”
一行人再拜再让,终于鸣金收兵打道回府了。
琮怀看着身边冷落冰霜的幺娘,不知道如何开口。温柔好似还萦绕在指尖,她能片叶不沾身,自己却再也不能了,无法,只能温言问道:“怎么又穿上这身了?不是备下新的了?”
道之无可无不可,并不领他的情,“不必劳烦殿下,家母所赐,不敢丢弃。”
琮怀被噎了一下,叹了口气,喊来家令送来了玉容膏,无端受伤定是要被母亲大人责怪的。
“来,我给你梳梳头。”
道之连连后退,怕他执着相逼,伸手接过玉容膏。
“罢了,我不和你计较。你的家奴也没有死,已经找了医正医治,你若不放心,可以去问。”道之点点头,再也没有停留。
见过医正,嘱咐一番后上了路,琮怀执意不让她骑马,道之只得坐进了轿撵。看着手上熟悉的箭,是的,又是这箭矢,事情再清楚不过,夫子杀心已起,必然在其中牵扯不清。
“掉头,去东校场。”
外番使臣陆续进京,能出入的地方都有定规,除了吃住在蓬莱宫,贸易交流在荟同馆,东校场是另一个可以竞技活动的场地。好胜的使节们轮番比试射箭、马球、蹴鞠、摔跤……战场上争不到的,滋生出球场上旺盛的胜负欲,好像这方寸之地就能决定未来朝局的走向。
“娘子是要看马球吗?刚下了雨,都是泥巴地,怕是要脏了衣裙。”明路搀着道之下了轿,殿下千叮咛万嘱咐不可惊了风,赶紧取出大氅。侍立一旁的霜影见状,抖开大氅想给道之披上。
“不要紧,现在是哪两方对垒?”道之不愿人伺候,自顾自系着宫绦,看着场上的旗帜有些陌生。
白方似乎胜券在握,红方大多落在人后。场内奔马呼啸而去,马蹄声犹如战鼓般激越,马球犹如离弦的箭,眼见就要进球,场下的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一红衣骑手像团火一样,驱马冲上前抢球。东西驱突,风回电激,对方骑手被撞得差点滑下马去,赶紧俯身挥杆击球,结果正中了计谋,候在侧面的红方立马飞速窜出,毫不犹豫地接中传球,顺着马侧刁钻地飞向对方球门。
此时白衣骑手们调转马头已经来不及了,局势急转直下,两方对调,马球应声入网,人们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骑手们高举球杆致意。
“应是于阗和布司,娘子可会马球?殿下的球场专门遣人撒油筑填,场地平整光洁,比这里好多了,若是娘子有空,可以……”
道之听明路如此说,摇了摇头,打断了他,“我不爱玩这个,你找个人每日进去蹲守,记下每日比分,场上发生的事情通通记下来,再送给我看。”
场上顿时一阵喧哗,两方人居然打了起来,白衣骑手控诉对方犯规,一群人在泥地里打滚翻腾,好不热闹。明路一脸嫌弃地看着那群大老粗,心想娘子的选择是对的,蛮人打球成何体统,哪有自家殿下英武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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